五日之后午时
宸安居耳房门外传来极轻的叩击声,是青梧特有的节奏。
顾惊鸿收回手,转身开窗。
青梧闪身而入,动作迅捷如狸猫,脸上却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她迅速掩好门,压低声音:“阁辅,查清了。”
“说。”顾惊鸿神色平静,心中却已开始快速盘算。
青梧语速极快,“……北街‘悦来’客栈丙字三号房是他们的一个联络点,每日巳时初刻,会有人去收取消息。城南‘李记’杂货铺后院柴房是另一个落脚处,入夜后常有两人轮值……”
情报详尽精准,顾惊鸿微微颔首,青梧的能力她从不怀疑。
然而,青梧汇报完,却并未像往常一样静候指示,而是从袖中极其隐蔽地滑出一枚小巧的命令牌,迅速塞入顾惊鸿掌心,同时用更低、更急促的气音道:“还有……楼主严令,南风密匣,时机未至,任何人不得擅自开启!违令者……后果自负。”
顾惊鸿握着那枚尚带青梧体温的密令牌,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顿。
她的眸光落在青梧略显局促的身影上——命令反了。
楼主的命令,向来是直接下达给她这位阁辅,再由她视情况决定是否、以及如何告知下属。
可这次,竟越过她,直接给了青梧?
顾惊鸿面上不动声色,将那密令牌还给青梧,声音平稳无波:“知道了。楼主深谋远虑,自有道理。你做得很好,下去吧,按兵不动,待我指令。”
青梧眸光微闪,欲言又止,,但见顾惊鸿神色如常,便不再多言,躬身迅速退下。
宸安居内重归寂静。
顾惊鸿似在看着镜中自己沉静的眉眼,当下便有了计划。
她将青梧口述的情报内容以特定药名代号的方式,快速写在一张看似普通的药方笺上,夹入一个旧荷包。又将另一张药方放在最上面。
然后换上了一身王府普通丫鬟的素净衣衫,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拎起一个小巧的藤编药篮,步履轻盈地出了烬王府,走向上京城中最大的“济世堂”药铺。
“济世堂”内药香浓郁,人来人往。
顾惊鸿混在人群中,神态自然地走向抓药的柜台,将一张写有风寒药方的纸递过去,趁着伙计转身抓药的间隙,手指微动,欲将荷包中夹着情报的那张药方,塞进柜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竹篓缝隙。
白皙纤细的手指缓缓探向缝隙……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竹篓的刹那,一个高大的阴影笼罩住了她,那种熟悉的感觉让顾惊鸿下意识回头去看。
果然,撞入眼帘的,是萧承砚那张俊美无俦、此刻却覆着一层寒霜的脸。
他身着亲王朝服,眸色晦暗不明,低沉的声音带着压迫感,在嘈杂的药铺里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顾惊鸿?你来这里做什么?”
顾惊鸿怔愣了一下,眼底迅速浮起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被惊吓到的委屈:“王、王爷?……奴婢来给院里的小丫头抓点治风寒的药,她昨夜值夜受了凉。”
萧承砚的目光扫过她手中的藤篮,最终落在那张被伙计放在柜台上的、写着风寒药方的纸上。
“是么?他极其自然地拿起了那张药方,眸光从顾惊鸿身上移到药方上。
顾惊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还好她行事谨慎,放了一张真药方……
萧承砚垂眸扫了一眼药方内容,确实是治疗风寒的常见方子。
然而,他手指一翻,竟将药方翻了过来。
“远志,三钱,去心,酒制”、“石菖蒲,二钱,九节为佳”、“龙骨,五钱,煅,研末”、“牡蛎,六钱,生”……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这些药组合在一起,分明是治疗失魂症、健忘症,尤其是失忆症的古方主药。
他猛地抬眸,眼神如鹰隼般攫住顾惊鸿瞬间苍白的脸,声音冷得掉冰渣:“抓风寒药?那这背面……治疗失忆的药方,又是给谁的?嗯?”
顾惊鸿眼中迅速蓄起一层薄薄的水光,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垂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是给奴婢自己的。”
她微微侧过脸,不经意间露出一段脆弱优美的颈线,“奴婢、奴婢十岁之前的事,全都不记得了。一片空白。有时看到别人提起幼时趣事,心中……甚是难过。听说此方或有效用,便偷偷记下,想着来抓药试试。”
她抬起泪光点点的眸子,勇敢地迎上萧承砚审视的目光,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坦诚,“奴婢知道身份低微,不该奢求太多,可、可就是想记起来,哪怕一点点也好……”
顾惊鸿一边编制这谎言,一边又注意着药铺中往来之人的动向。
正好看到一个人要从她身边路过,她忽然转身,让那人“不小心”撞到了她。
“啊!”顾惊鸿惊呼一声,似被那人拽得一个趔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藤篮脱手,里面的东西“哗啦”一声散落一地,包括那张被萧承砚看过、此刻被他下意识攥在手中的药方。
混乱是最好的掩护!
顾惊鸿在身体失衡扑倒的瞬间,目光瞬间锁定了那张飘落在散乱杂物中的药方,它恰好落在她脚边不远处一个盛放药材的、半满的竹簸箕边缘。
萧承砚正因她的跌倒和散落的东西而动作微滞,试图稳住她。
就在这不到半秒的间隙,顾惊鸿慌乱地、本能地向前撑去,目标是旁边一个堆放着各种药材包、看起来不太稳当的矮架。
她的手“恰好”按在了一摞用油纸包好、垒得较高的药材包上,力量不大,却精准地破坏了平衡点。
“哗啦——嘭!”
那摞药材包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瞬间倾泻而下。其中几个沉重的药包,不偏不倚,重重地砸在了那个装着半簸箕药材的竹簸箕上。
竹簸箕被砸得一歪,里面的药材连同边缘那张轻飘飘的药方,瞬间被泼洒出来的药材完全覆盖、掩埋,现场顿时一片狼藉,药粉飞扬,气味混杂。
“哎呀!”顾惊鸿的手被砸到,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身体因这“意外”的连锁反应再次失衡,几乎是半跪半扑地倒在了那堆散乱的药材和药包之间,显得无比狼狈。
飞扬的粉尘中,顾惊鸿跌坐在散乱的药材里,长发微乱,衣衫沾尘,被砸到的手臂泛起了一片红色,仰起的小脸上沾着一点灰,那双总是藏着心事的眸子此刻只剩下纯粹的痛楚和茫然无措,像一只在暴风雨中被打落泥泞、瑟瑟发抖的蝶。
这画面,竟与萧承砚记忆深处某个模糊却尖锐的片段诡异地重合了——阿宁,是第一次见到阿宁的时候!
萧承砚最初见到阿宁的时候便碰到了阿宁和她的叔父被山匪追杀。
彼时的阿宁,不慎摔下马车,滚了一身泥泞草屑,发髻散乱,脸上擦伤,她看到他时,也是这般仰着脸,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和委屈,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喊了一声:“疼……”
那份瞬间流露的、毫无伪装的脆弱和无助,那份需要保护的姿态……与眼前顾惊鸿的模样,竟莫名产生了致命的的重叠!
萧承砚那充满审视和怒火的眼神,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寒冰,瞬间碎裂开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怔忡。
顾惊鸿捕捉到了他眼神的变化,抓住机会终于“摸到”了那张药方。
她迅速将它攥在手心,同时借着扒拉药材的动作,指甲里早已藏好的一小粒遇水即化的特制药丸被碾碎,混合着她掌心的汗液,无声无息地抹在了药方上。
药方上那些以特殊药水书写的字迹,在接触到这种溶解剂后,迅速开始晕染、模糊、消失……
“找到了!”顾惊鸿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将那张已经变得一团模糊、字迹几乎完全溶解消失的纸紧紧攥在手心,肩膀微微耸动,发出压抑的、细碎的啜泣声。
萧承砚看着她蜷缩哭泣的背影,再看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弥漫的药粉,以及她手中那张已经变成废纸的“药方”,心中那股翻腾的怒火和疑虑,竟被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所取代。
他他弯腰,,半扶半抱地将蜷缩在地上的顾惊鸿强硬地拉了起来,又轻柔地替她拍了拍身上药粉的灰尘……
“走。”在顾惊鸿惊讶的目光下,萧承砚的声音低沉沙哑。
顾惊鸿顺从地被他带着,踉跄地走向门外的马车。
长风早已掀开车帘侯在外头。
萧承砚将顾惊鸿塞进车厢,自己也坐了进去。
车帘落下,昏暗笼罩。
顾惊鸿乖乖地坐在侧边的位置,而萧承砚则靠坐在正位,闭着眼。
方才药铺里的混乱、她绝望的背影、以及那该死的、挥之不去的“阿宁”幻影……在他脑中反复交织冲撞。
他睁开眼,目光复杂地看向顾惊鸿。
“顾惊鸿……”他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带着一种冰冷,“你最好祈祷……今天这一切,真的只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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