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如磐石般静伫的长风亦是一怔,眸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流光,悄然在王爷与顾惊鸿之间逡巡,片刻后他垂下眼帘,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门扉合上的轻响,如同句号落定。
顾惊鸿凝视着长风消失的方向,刹那间便洞悉了萧承砚的用意。
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深夜潜入王府,口口声声“倾慕”,哭得梨花带雨,偏又“不慎”衣衫散乱……这般情境下,若不以“坦诚相见”自证清白,似乎确难取信于这位心思深沉的王爷。
若在平日,胆敢对顾惊鸿提出此等轻薄无理要求之人,早已被她袖中短箭钉在墙上。然而此刻,她孤身一人在这龙潭虎穴,肩负之任尚未达成,纵有怒火,也只能压在心底。
可……萧承砚就当真能坦然受之?云霓那日分明说他骨子里透出的疏离足以拒人千里,想来那是一种对女子的下意识厌恶……所以,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演的究竟是哪一出?
顾惊鸿心中冷笑,眼底恰到好处地浮起一层屈辱的水光。
她缓缓抬起了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解开了外衫的系带。
丝帛委顿于地,无声无息,如同书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顾惊鸿身上是单薄的素白中衣。炭盆明明燃着,丝丝缕缕的寒意却似缠上她裸露的肌肤,将那原本娇艳的唇瓣冻得褪了血色,显出脆弱的苍白。她贝齿紧咬着下唇,泪珠儿悬在长睫上将落未落,纤细的手指却再次抬起,探向中衣襟前那细细的丝绦。
萧承砚站在她正前方,身姿挺拔如山,却也凉薄如冰,眼神更是不带一丝情绪,仿佛眼前见到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个什么物件。
饶是顾惊鸿心中笃定他最后必会出言阻止,可毕竟是头一回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如此……那微凉的指尖也终究难以抑制地轻轻颤抖起来。
素手翻动间,中衣的系带被解开,衣襟微微向两侧滑落,露出内里更为贴身的素色小衣。细腻如瓷的肌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烛火摇曳,光影交错间,那精致锁骨之下一片殷红如血的蝴蝶印记出现,宛如活物,振翅欲飞。
顾惊鸿抬起一双含泪的美目,直直望向书案后那个冷峻的身影,手中不由自主地摸上了小箭,心中默念的倒计时无声落下——“五、四、三、二……”
就在她冰凉的指尖即将扯开那最后一层屏障的瞬间——
“够了。”
萧承砚的声音忽然响起,依旧冰寒刺骨,却似乎挟裹了一丝极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滞涩,仿佛被什么猝然烫了一下,又强自按捺下去,最终只余下冰冷的厌倦。
顾惊鸿的动作瞬间僵住,手指还停留在那根小小的衣带上。
她抬起泪光盈盈的脸庞,看向他。
萧承砚已然移开了视线,慢慢踱步回到长案边上,声音沉静,仿佛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试探并不存在:“若当真无处可去,便留在府中。”
顾惊鸿面上立时浮现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惶然与感激,慌忙俯身拾起地上的衣衫一件件地穿回身上。
待她勉强整理好仪容,萧承砚头淡淡吩咐:“长风,带她下去,安置。”
书房的门无声开启,长风如山的身影立在门口,目光复杂地扫过顾惊鸿苍白的面颊和犹带凌乱的衣襟。“姑娘,请随我来。”
顾惊鸿飞快地将中衣拢紧,胡乱披上外衫,对着书案后那冷峻的身影深深福了一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与卑微:“谢……王爷收留。”
萧承砚再无回应。
顾惊鸿低垂着头,小步跟在长风魁梧的身影之后,踏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书房。
凛冽的夜风如无形的冰刃割过烬王府曲折幽深的回廊,也刮在顾惊鸿裸露的颈项与脸颊上。她下意识地裹紧了略显凌乱的外衫,步履虚浮,身形微晃,俨然一副饱受惊吓、柔弱不堪的模样。
然而,低垂的眼帘之下,那双清冷的眸子深处,所有伪装的屈辱与泪水倏然褪尽,只余一片沉静。方才书房里萧承砚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停顿、每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波动,都在她心中飞速回旋、推演、拆解。
一个极好的消息是,那位锁骨上有着蝴蝶印记的永宁郡主,在萧承砚心中所占的分量,比她预想的更重,重到足以撼动他坚冰般的心防,令其方寸微乱。
而一个更棘手的事实也随之浮出——顾惊鸿此生从未倚仗过任何男子对女子的情意来达成目的,于此道,她生涩得近乎笨拙。而此刻,能在这情爱迷局中指点迷津的云霓,却偏偏远在酌月楼。
该如何呢?
她一路沉默地跟在长风身后,思绪暗流翻涌,未及深想,眼前豁然开朗,长风已在一处雅致院落前停下脚步。
月光清泠,映照着门楣上“春申苑”三个大字。此苑位置极佳,与萧承砚所居的“宸安居”不过隔着几重花木扶疏的小院。王府中人皆知,王爷不喜女子随时身侧,宸安居内也并未准备女侍的厢房。
而这春申苑乃是当初为未来王妃备下的居所,然则王爷许久未婚,春申苑便也无半点人气,愈发显得空旷寂寥。后来,王府管事得了王爷默许,便让侍奉萧承砚长达五载的贴身侍女芝芯,住进了春申苑的厢房。
此处自然非寻常婢女居处可比。厢房轩敞洁净,陈设虽不奢华却也雅致,更难得的是,一室之内竟设了两张独立的床榻。
顾惊鸿一踏入院门,便见一位身着碧水罗裙的女子盈盈立于厢房门口,对着长风敛衽一礼,声音温婉:“长风大人。”
长风略一颔首,“这位是顾惊鸿,便与你做个伴吧。”
未等顾惊鸿开口说什么,长风便悄无声息地没入夜色之中。
那碧衣女子芝芯,脸上立时绽开亲切柔和的笑意,亲昵地挽起顾惊鸿微凉的手,引着她向内走去。她步履轻盈,一面指点着屋内陈设:“顾姑娘,您瞧,这是榆木漆床,寝具都是刚换的。这是橱衣柜,姑娘的衣物已经备下了。这是……”
顾惊鸿任由她引着,心中微动——何等奇怪的安排不是么?
长风将她径直带入了丫鬟所居的厢房,而眼前这位侍女芝芯,口口声声唤她“顾姑娘”,礼数周全得近乎刻意。
这王府里的每一处细节,似乎都透着无声的试探与审视。
是夜,万籁俱寂。
待到芝芯呼吸变得悠长平稳,顾惊鸿于黑暗中悄然坐起。她眸光清冽,于枕下摸出一方薄如蝉翼的素笺并一支特制的炭笔,借着窗棂透入的微薄月光,将目前的情况以极简的语言匆匆书就。
字成,她将素笺细细卷起,又从贴身暗袋中取出一块乌沉沉的玄铁磁石。她将磁石置于掌心,指尖在磁石某处轻轻一叩。不过片刻,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几不可闻的振翅声。一只通体乌黑、仅巴掌大小、形如夜枭的精巧机关鸟,悄然落在窗沿。
顾惊鸿抬手,在机关鸟光滑的腹部某处轻轻一按,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咬合声响起——“咔哒”,鸟腹应声弹开一个小小的暗格。
她迅速将卷好的字条塞入其中。机关鸟的黑曜石眼睛似乎极快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无声地振翅而起,化作一道融入夜色的暗影,朝着酌月楼的方向,疾飞而去。
……
因着前番举动已打草惊蛇,顾惊鸿按下心中急切,一连数日,皆安分守己,做足了低眉顺眼的丫鬟模样。
说是丫鬟,实则清闲得很。
萧承砚军务缠身,极少踏足宸安居,不是在上朝,便是在书房内批阅奏折,或是与长风密议军机。而书房乃王府禁地,寻常人等不得擅入。
是以,芝芯每日的活计,不过是在王爷离府后,入宸安居替他整理锦榻、归置衣物。
顾惊鸿则借着洒扫庭院、修剪花枝的由头,不动声色地在密室周遭逡巡,一遍遍扫过那看似寻常的亭台楼阁,于心底反复推演着开启那扇沉重石门的方法。
春申苑耳房内,炭盆烧得正旺,暖意融融。
是日,顾惊鸿裹着一件素色绒面斗篷,捧着一盏热茶,樱唇轻启,小口啜饮着。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姣好的面容,唯有那双沉静的眸子,穿透迷蒙水雾,不动声色地落在对面正细心叠整衣物的芝芯身上。
几日刻意周旋,顾惊鸿将那份大病初愈的荏弱与对王爷“痴心妄想”的懵懂情态拿捏得恰到好处。芝芯果然卸下心防,只将她看作一个“胆大包天又惹人怜爱”的痴情小女子,言语间愈发亲近。
“顾姑娘,”芝芯手下动作不停,将一件玄色常服抚平叠好,终是按捺不住好奇,压低了声音问道,“您……您当真不惧王爷么?”
顾惊鸿并未直接回答,只将手中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抬起一双潋滟水眸,反问道:“王爷真有那般可怖?他……曾训斥过姐姐?”
芝芯念及顾惊鸿那“痴慕”的身份,话到嘴边又斟酌了一番,只摇头道:“王爷轻易不动怒……便是我侍奉这些年,也未曾挨过一句重话。只是……府中曾有人被王爷处置过……那雷霆之威……”
顾惊鸿心道一声,果然如云霓所说,冷心冷情。
但她面上却适时地飞起两抹薄霞,“王爷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在惊鸿心中,他便是这世间顶顶好的男子……只可惜,不能日日得见君颜。”
芝芯将叠好的衣物仔细放入紫檀衣橱,闻言笑道:“是啊,王爷日理万机,哪能时时得见。况且今日王爷与长风大人下朝后便被陛下留在宫中议事,怕是连晚膳都未必能赶回府中用呢。”
顾惊鸿心头一跳,面上却只作好奇,秀眉微挑:“姐姐如何得知?”
“听膳房的陈师傅说的。今日原本备下王爷爱用的那道‘玉带羹’,偏巧采买的几味鲜料稍欠了些火候,正愁着王爷若回来该如何交代,便得了信儿……”
芝芯后面絮絮叨叨的解释,顾惊鸿已全然听不真切。
她只牢牢抓住了最关键的一句——萧承砚与长风皆不在府中。
天赐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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