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点……乍一听确实让顾惊鸿心动。
但萧承砚可能搞错了,顾惊鸿虽有小女儿情态,但毕竟在江湖情报中枢身居高位,所以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被她放在眼里,比如那个什么慕初初,纵使顾惊鸿嘴上提她,心里却从未介意过她。
慕初初更像是一张在她有需要的时候,随手扯过来挡一下的布。而那个她真正介意的人是永宁郡主,是萧承砚呓语声中的那个“阿宁”。
可永宁郡主已经不在了,顾惊鸿也没道理揪着一个不在的人不放。
她扭头看着萧承砚:“王爷觉得,惊鸿是那种拈酸吃醋的小女子?”
顾惊鸿眨眨眼,眸中有一闪而过的狡黠,“可是,我还是更喜欢研究我的炸药和机关术。”
萧承砚便是她一个神态就猜到了她的意图。
她想知道他的真实意图。
那个关于他非要将她赶去西南行辕的真正原因。
萧承砚顿了顿,伸手理着顾惊鸿的发,他知晓他没办法将顾惊鸿和普通女子往一块儿想的,她大胆、聪慧、高傲……甚至还习惯掌控,有时甚至想要关心爱护都有些无从下手。
可那又如何?
他爱的就是顾惊鸿本身啊,所以,他更应该尊重她不是么?
只是片刻,萧承砚便道:“上次老鸦滩一战,我们抓了几个斥候,你还记得么?”
顾惊鸿点点头,深色认真:“四十三个……”
萧承砚垂眸看向她,只觉她此番回答认真可爱得让他想笑。
“……对。我的意思,有一个人逃了,带走了我们的布防图。”
顾惊鸿眉目圆睁,略一思考,压低了声音:“王爷你是故意的!”
萧承砚神情淡淡的。
顾惊鸿蹙着眉:“那位死里逃生的斥候,想必东西带到便活不了了……可这事儿关系到两军布防,对方必定不会轻易相信。”
她又沉思片刻,抬眸看着萧承砚:“所以,王洋和长风的伤……王爷也是故意的。”
接下来她又自言自语:“不对,光是这两个人的伤也不至于能让敌人相信。”
她微微蹙着眉,片刻后,眉头舒展,连带着眉尾的痣都似飞扬了起来。
她满眼都是星星:“原来如此!”
萧承砚将下颌轻轻搁在顾惊鸿的肩上,侧着脸看她:“所以,你是不是配合一下本王?”
顾惊鸿也微微侧过脸去:“那是自然……”
他的鼻尖碰到了她的脸颊,温暖的气息喷在她耳后,她的脸倏然染上了一层绯色。
“我正好也能试一下我新调整的火药如何。”
萧承砚蹙眉:“……我让你配合的事,是让你去行辕。”
顾惊鸿却主动亲了萧承砚的脸颊一下,那个吻又浅又淡:“我想配合的是……杀敌!”
萧承砚眸色转深,而后轻轻地咬着下唇——还能说什么呢?她主动讨好,他若是再不依,便是他不知好歹了。
于是他只回了一句:“一切行动让长风经手,你只许动口,万万不可亲身涉险,可知?”
顾惊鸿:“是,惊鸿遵命。”
她弯起唇角,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儿。
……
那一日很快便来了。
朔风卷着塞外砂砾的粗粝,掠过连营。
顾惊鸿帐内,一盏孤灯映着她伏案的侧影。
帐外风声渐紧,远处隐约传来不安的马嘶,皆被她摒在心门之外。
“敌袭——东南方向!”凄厉的号角与示警的嘶吼几乎同时撕裂夜的宁静,紧接着,是密集如骤雨般的破空声!
“是火箭!保护粮草辎重!”
“盾阵!快!”
咻咻咻——
无数拖着赤红尾焰的箭矢如流星火雨般从天而降,直指存放军粮、药材及重要文书的辎重区域。
火光瞬间在几处篷顶、草垛燃起,映亮了黑暗中如鬼魅般扑出的敌军精锐。
他们身着深色劲装,行动迅捷狠辣,刀光在火光中闪烁。
人群中很快有人叫嚣:“有内鬼!有人给了布防图!”
混乱如瘟疫般蔓延,人喊马嘶,火光跳跃,映着一张张惊惶的脸。
顾惊鸿猛地从推演中惊醒!
她一把抓起案头几个刚完成新配比封装、不过巴掌长的细竹筒,同时抄起短匕,毫不犹豫地冲出营帐。
帐外已是一片火海与刀光交织的炼狱,长风正在营帐前方厮杀。
热浪扑面,浓烟呛人。
只见敌军分作数股,一部分疯狂纵火制造混乱,另一部则轻骑突袭而来,直插顾惊鸿营帐附近的辎重核心。
唏律律——!!!
来不及细想,一声凄厉绝望的马嘶就在顾惊鸿身侧炸响。
她的枣红马被一支流矢擦伤,剧痛和四周冲天的火光让它彻底受惊发狂,它赤红着双目,碗口大的铁蹄狂暴地扬起,嘶鸣着就要朝那辎重核心冲去。
顾惊鸿瞳孔骤缩!
一旦冲入,不仅马匹瞬间会被乱刀砍死或烧死,其巨大的冲力更可能撞翻救火的士卒,甚至引燃更多物资,尤其是她的营帐中尚余一些试验用的硝石、硫磺……
来不及多想,她迎着狂暴的马头冲上一步,伸手欲抓笼头!
但疯马受惊严重,顾惊鸿的力量并不足以制住它。
眼看她就要被狂奔的巨力拖倒,不远处一道玄色身影已如离弦之箭,激射而来。
只是一瞬,他的身影便鬼魅般切入顾惊鸿与疯马之间,左手扣住笼头下脆弱筋络,一股刚猛暗劲瞬间透入,右手化掌为刀,劈在马颈侧穴位!
“轰!”
疯马庞大的身躯剧颤,发出一声短促呜咽,前蹄一软,轰然跪地,激起尘土。
“嗯——”
他喉结微动,眉头微蹙,强行压住痛意。
顾惊鸿的眸光在他脸上停驻了一瞬,转而移道他肩胛处,心口忽然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
只见他肩胛处玄色衣料颜色骤然深了一块,正迅速洇开——是血!
那道曾经在药师谷绝域寒瘴中中的那支毒箭!
都几个月了,竟还未好!
来不及多想,顾惊鸿的目光瞬间越过他,锁住不远处那一队正骑马突袭的精锐。
“闭眼!掩耳——!”
电光火石间,她猛地拔掉手中细竹筒的塞子,朝着那几名敌军精锐前方奋力掷了过去。
几乎是下意识地,萧承砚转身便将顾惊鸿护在怀中。
轰——!!!
一声极其刺耳、如同百面铜锣同时炸响的恐怖爆鸣,和比烈日更刺目数倍的炽白强光。
“啊——!”
那几名猝不及防的敌军精锐首当其冲,瞬间被刺得双目剧痛失明,耳膜如同被撕裂,惨叫着捂住头脸,攻击动作完全变形、停滞!
附近几个己方士卒虽有顾惊鸿提醒,提前掩耳闭眼,仍被震得头晕眼花,踉跄后退。
“拿下他们!”
附近的什长最先反应过来,怒吼着带人扑上!
萧承砚又垂眸看了看被自己护在怀中的顾惊鸿,神色晦暗,然后松手起身,声音依旧冷硬如铁。
“右翼二队,前压三十步!弓弩手覆盖敌军退路!”
“辎重营,甲字库火势控制后,立刻增援主帐防卫!”
“长风!目标清除后,立刻回援中军,清剿残敌!”
一连串指令将整个战场的节奏重新拉回他的掌控。
他又看着顾惊鸿,语气冰冷:“顾特使受惊,原地待命。调一队甲士,护卫她帐周,没有命令,不得擅离,亦不得让任何人靠近干扰。”
顾惊鸿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
她能感受到,他生气了。
还是在这种统帅全局的时候,抽空跟她生了个气。
她知道他气她的是,明明当时她答应得好好的,凡事皆由长风代劳,可她还是将长风赶了出去。
顾惊鸿下意识地拢了拢袖袋,指尖触到袖中那枚冰冷的竹管——其内卷着的,正是方才机关鸟送达的密信。
「鹞鹰现于西南藩王府」
也是顾惊鸿执拗地要将长风赶出去的原因。
……
军营深处,中军主帐。
帐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的肃杀之气。
硝烟与铁锈的气息混杂,沉沉压在每个人心头。
萧承砚端坐主位,玄甲未卸,肩甲处凝固的暗红血渍在烛光下透着冷硬的质感。
他单手撑额,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正用力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俊挺的鼻梁下薄唇紧抿。
下首几位将领盔甲染尘,神情凝重,正低声争论着昨夜敌军突袭的路线与反击之策,声音压抑在帐内,更添几分紧绷。
“王爷,依末将看,这支突袭小队熟悉地形,行动如鬼魅。必是有人出卖了我西南,不然他们不会如此精准,直击粮草辎重。”
“是的,末将觉得张将军所言极是。”
“此番突袭,极有章法,我军得抓紧时间调整布防,不然还是会落入敌人的圈套。”
“……”
将领们争论未休。
忽听得帐外亲卫高声禀报:“启禀王爷,顾特使求见!”
帐内争论声戛然而止。
萧承砚低沉开口,嗓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进。”
侍立一旁的长风会意,朝着帐门方向沉声道:“有请顾特使。”
厚重的帐帘被掀起,裹挟着一丝帐外清冷的夜风。
顾惊鸿一身利落的素色劲装,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
她清冷的眸光在掠过几位正起身告退的将领时,微微颔首致意。
将领们互相颔首,旋即心照不宣地抱拳回礼,而后鱼贯而出。
顾惊鸿站定,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主位上的男人。
烛光在他深邃的轮廓上投下浓重的阴影,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面色是透支后的苍白憔悴。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突袭,显然耗尽了心神。
她的视线下意识地滑向他左肩——玄色肩甲覆盖之处,那凝固的暗红血迹如同一个沉默的烙印,撑起冷硬而沉重的弧度。
萧承砚起身,朝着顾惊鸿走去,脸上的疲惫倏然收敛,旋即是故意堆叠的冷漠。
“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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