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蛊的事情,历来是皇家大忌,翻开史书,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巫蛊而死。行事者深知厉害,必须要加倍小心。这件事的知情人现在只有公主,太子,始兴王,严道玉和我,沈怀沅因为受了伤被抬走,所以什么也不知道。大家商量,以后不能直接碰面,都由我来传递消息。
公主是被太子要杀王圣绰吓着了,临走要把我给了太子,她不要了。始兴王和严道玉都阻拦,他们说,“公主您本来信佛,也和清水庵的尼姑有往来,您的侍女往来清水庵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会有人在意,但是太子的贴身侍女可自由出府去尼姑庵就说不通了。这个时候行事一定要谨慎,不要引起别人的怀疑,请太子略略忍耐。“太子终于答应了。我就只好又跟着公主回府了。
自此公主每天魂不守舍。她胆子小,怕受了牵连,又不可能出卖太子,又不能找第二个人来倾诉,于是郁结在心,整日少吃懒睡。
我倒是不担心,对于我来说,不打我就好了。现在我又有了更多的自由活动的权力,驸马府内外随便出入,除了公主谁也管不了我。还有一件高兴的事儿,驸马不知为何受了伤,再也不来公主住处,后来又新买了两个歌女伺候,就彻底不找我了。不过,公主也为了这个更郁闷了。
诅咒一个人,我们有时候也会做,比如我诅咒驸马,我就用一块碎布剪成人形,画上鼻子眼睛,就把他当成驸马,然后用剪刀剪烂了。但是我的诅咒不管用。严道玉说,我这种诅咒离着正式的诅咒差远了。
诅咒皇帝的第一步是准备玉石。严道玉说皇帝是万圣之体,玉石越贵重越好,她会找一个能工巧匠,刻出皇帝的样子,要栩栩如生,还要在背后刻上生辰八字。之后穿上龙袍,最好真的是宫里拿出来皇上衣服上的布料。最后,最重要的是,她要做法,做法完毕,需将这个被诅咒的玉人埋在皇宫一处内殿,离皇上越近越好。埋上之后,她还需要每天早晚做法,用不了多久,皇帝就会生病归天。所以,他们现在正在找上好的玉石。我都能想象出来,严道玉看着玉石的时候眼睛发亮的样子。她真的是要大发一笔了。
这天,公主慌慌张张的把我叫到跟前,我以为是巫蛊的事情,结果并不是,公主说,“不得了了,驸马买了一处闹鬼的凶宅,要带着咱们搬到凶宅里去住。”公主总是这样蝎蝎蛰蛰的,我已经习惯了。公主说,“他们商量着要去凶宅里喝酒,你跟着去,看一看这个凶宅到底怎么样,回来细细地告诉我,每一处都要仔细地看过来,尤其是那鬼容易躲着地地方。”
原来,在太社西面空地有一处古宅,众人都说这宅子是凶宅。据说前朝的皇帝曾经在这里居住过,后来就亡了国,凡是住过这个宅子的名臣大将,都没有得善终的。上一位宅主人是本朝光禄大夫臧慆,因为脚疾在家养病,结果散步的时候掉进了后花园的枯井,救上来没几天就死了。臧慆的儿子们都不愿意要这座宅子,就一直空着,已经空了十几年。最近臧慆的侄子臧置正在都中,和人喝酒时说起了这座凶宅,王圣绰也在场,笑着说,“宅子哪有什么吉凶,我王圣绰不信这些。”于是在众人就怂恿王圣绰买了这座凶宅。王圣绰多喝了几杯,就真的买了,买后就邀请了很多朋友来“凶宅”喝酒,时间还订在了午夜。
公主非常生气,“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病?”我说,“真是有大病。”
公主说,“你先给我看看,要真的很凶,我是打死也不会去住的。你要是害怕就跟仙姑要个驱鬼符。别人去我都不放心,怕他们不说实话。”
哎,公主的脑子也不是很好呢。我就跟她说实话吗?严道玉又有什么驱鬼符。让我一个小小的婢女去探鬼宅,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还好我并不害怕鬼。
我是被拐子卖到驸马府的,我跟所有人都说,我忘了小时候的事情了,其实我也不是完全完了。我还记得一些。我记得我有一个亲姐姐叫彩衣,我叫采莲,我们俩个从白骨堆里爬出来,在死人的衣服里找东西吃,到处都是脸上画着彩色图案的人,他们骑着大马,见着活人就用长毛刺死。我的记忆里还有一个小哥哥,自称鬼刀,他比我和姐姐都大,他和我们一起跑,在蛮族的马队来的时候,他领着我们躲进一座坟茔的棺材里,那棺材里头就有死人。我们进去棺材之后那个死人忽然弹坐起来,我吓得大叫,是鬼刀哥哥捂住我的嘴,他告诉我和姐姐,世界上没有鬼,就算有鬼,人也不怕鬼。他打了那死人一拳,那个死人就又倒下死着,再也没有起来了。后来我和我的姐姐还有鬼刀哥哥走散了,再后来我就被拐子领到了都城。
夜里,我去给公主探凶宅。这座大宅子离着沈怀沅宅不远,远远也能听见江水声音了。宅子很大,因为长期没有人住,所有的房屋都破败不堪,到处结满了蛛网,落满了灰尘,陈卿国他们只收拾出了前厅,做请客的会客堂用,其他地方都没有收拾,东西院更是从没人进去。
前厅会课厅灯火通明,布置的豪华瑰丽,有许多人走动,根本没有什么可怕的。我本来想留在人多的地方,谁去探什么鬼宅,回去就编一个故事吓吓公主就好了。但是,等看见驸马一脸恶心的笑容走进来,我就不想在前厅呆了,看着他还不如看着鬼。
我溜出前厅,躲在了连接前厅和东院的长廊。眼看见灯火辉煌,骑马的,乘车的,陆陆续续来了好些达官显贵。人都进去,里面开宴,从外面看,人头攒动,映上窗棂,飘带翩飞,举杯邀盏。我忽而发现前厅廊檐下有一只花猫蜷缩着。
猫咪似乎也看见了我,站起来,顺着长廊到了我身边,趴在我脚下,我正无聊着,于是去抚摸猫儿的毛,眼前烛火一闪,忽地灭了,是一阵风吹过,更显月色如水洒下来,清清亮亮的。
猫儿起来,往东院去了,月亮明亮,我看见东院里一草一木都清清楚楚,也不害怕,就跟着猫儿往里走了几步。离了人声喧嚣,可以隐隐听见江水声,凉风习习,分外清醒,我最喜欢这样的情景,只觉得身上都是放松的,于是又往东院深处走了些许,离前厅更远了。猫儿已经不见了,一棵大大的梨花树在破败的厢房前面,没有花儿,却有奇异的芬芳,我深吸一口,觉得心旷神怡。忽然想到,要让天星哥哥买一处临江的院落,不要很大,只要够我种一颗梨花树,我和哥哥在月下听江涛,树下乘阴凉。
太子虽然好,但是我终究不配,这虚繁假华,早早逃离是非才是最好。
忽然,从后面一只大手捂住了嘴,还未等我来得及害怕,黑影将我拽进了树后的破厢房中。我一瞬间懵了。鬼?色鬼?趁着没进屋之前明亮的月色,我看清楚了,不是鬼,是武陵王!
然而此时的武陵王与前几次见迥然不同,他就是一个色鬼,他将我按在满是尘埃的墙上,疯狂的亲吻起来,我连个说话,连个思考的空儿都没有,就被他亲的头晕目眩。他终于放开了我。我拼命的喘息,连续咳嗽了好几声。武陵王的惊诧的声音说,“你不是蓝染?”
他把我拽到窗口的月光下,扳起我的脸让月光照上来,他说,“你不是蓝染,你是驸马府里的璎珞。”
武陵王和一个叫殷蓝染地女子在此私会,结果错认了人。我冷笑着说,“我还以为武陵王不近女色呢,竟然会与人私会。”武陵王望着窗外,“看来她今晚不回来了。”我心里想,他会不会用我替代那个蓝染,回忆刚才那个吻让人目眩神迷,但是他似乎没有这个意思,只还望着窗外,等着那个蓝染。
我问,“蓝染姑娘一定美若天仙吧?”武陵王回过头来看看我,笑着说,“跟你有点像。”说完,他忽然想起什么一样,他问我,“你是哪里人?”我茫然摇头,“我不记得了。我从小被人拐卖的。”他点点头,忽而又问,“你有没有一个姐姐?”
一间破屋子里,黑暗中的相对,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我们一定在哪里见过,只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他先开了口,“你是采莲?”
我捂住了自己的口,不让自己叫出来。我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但是他叫出了我的本名。他的表情变得柔和又亲切了起来,“我是鬼刀哥哥。”鬼刀哥哥,是的,我也想起来了。他有了好大的变化,但是他还是那个鬼刀哥哥。
我欢喜惊讶,我想像以前那样,扑进他的怀里,躲进他的胸膛,但是现在的身份和年龄都不允许我这么做了。是他抱了我,“竟然是你,我怎么才看出来呢。”他又推开我仔细看我的脸,“你跟你姐姐还是很像呢。”
“我姐姐?”我说,“你也知道我姐姐在哪?”武陵王笑道,“你姐姐就是蓝染啊。”
那一年雍州蛮族叛乱,十六岁的皇三子刘旻骏外调出任雍州刺史,任各路军伐蛮总指挥。他年纪虽小,却老练成熟,与身边的将领能同心同德,能亲临战场,入阵杀敌,最终剿叛成功,后被任命为雍梁秦荆四州都军事,晋封武陵王。
他说,“那时候第一回上战场,年纪还小,在一次战役中和大军失去了联系,就成了流民。我看见你们俩的时候,正有几个人要欺负你姐姐,你那时候还小,一点不懂事,他们威胁你姐姐要是不愿意就杀了你。我出手相助,救了你和你姐姐。然后咱们就一块儿走,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你就丢了。我和你姐姐找了你许久,还是没找到。后来我找回了军营,但是军队中没有办法带着女子,我叫人把你姐姐送到非战区,可是队伍半路遭到伏击,我把你姐姐也丢了。”我听的出神,他接着说,“等我再见着你姐姐,她是南谯王的夫人檀王妃的养女,叫做殷蓝染。”
我说,“你既然喜欢姐姐,为什么不将她要到身边,半夜跑来幽会?”
武陵王说,“檀王妃喜欢她,当成亲女儿养,要明媒正娶的嫁她。我虽是王爷,檀王妃却不愿意把她给我做妾室。”
我冷笑几声,不信这些男人的鬼话,难不成偷情强过了做妾?月影儿已经西斜,武陵王说,“蓝染是不会来了,我离席这么久,也要走了。你等我,我让你和你姐姐见面。”我恳切道,“你千万别忘了。”我想见姐姐。
武陵王点头,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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