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寡言勒住缰绳,秦笙和季桐下了马车,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城墙,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风从北方吹来,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官道旁有几处新翻的土堆,这些土堆排列得杂乱无章,上面胡乱插着几根木牌,有的连木牌都没有,这城外都快变成乱葬岗了。
一阵风吹过,掀起最边上土堆的一角草席,露出一只青紫色的脚踝。秦笙猛地别过脸去,胃里翻江倒海。
两天前离京时,秦笙记得早上除了褒奖了季大将军查毒有功一事,还有青州刺史的奏折上写着"时疫已得控制",可眼前这景象——
“公子,还进城吗?”厉寡言很想劝,但他没这个资格,只能再问上一句。
季桐皱着眉,目光瞟向秦笙。
这种情况,不用进去也知道是什么情况了,眼下就看秦笙到底要不要为了找穿书女进城了,如果非要进也行,她手底下还有一众影卫远远跟着,能派上用场。
秦笙看向456:【追踪线,还看得到吗?】
456晃了晃,又往城门处飞去,然后头上顶着个哭泣的表情:【看不到了,都怪你,要是路上再快点就不至于了。】
秦笙眸光微敛,没有答话,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季桐上前拍了拍他肩膀,“秦公子,回去吧,回去你还可以想办法控制住这时疫,若是你自己病倒了,可就麻烦了。”
季大将军说的很在理。他是皇帝,他活着才能有所作为,他死了天下大乱,青州短时间内无人管制,面临封城后更是只会变成死城一座。
秦笙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地应道:“回去吧。”
是这个道理,如果那个穿书者真是季桐,他相信她一定知道疫情要少与外界接触,现在青州家家户户大门紧闭,456又没有追踪线了,他们进城也很难找到人。
回去的一路,气氛低沉。
马车的速度比之前更快。
仅仅两天一夜,也就是第二天夜里就到了宫门口,季桐与秦笙道别,回了豫温侯府。
豫温侯府的人从影卫那儿得了消息,老太太和季海清、季鸿源兄弟两人已经在前厅等着了,整个府上灯火通明。
“让母亲担忧了。”季桐上来就认错。
“哎哟,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老太太抹着泪,“你说你这,刚打完仗回来我都没瞅上几次,又被皇上叫出去当差。此去青州可见着桐桐表妹了?”
“啊?”季桐愣了下神。
季海清上前岔开了话题,“好了好了母亲,止邪刚回来,舟车劳顿,就让他好好休息吧。”
“是啊。”季鸿源拉着老太太,“母亲,你瞧,我们也在二哥府上住了许久了,得回自己府里了,母亲可要随我回去?”
“多住住怎么了?”老太太嗔了他一眼,“兄弟间就该多走动走动。”
“可是母亲,二哥很忙的,你看我府上就很清闲,你随我回去住,我让晴儿天天给你做蜜糕。”
老太太思索了一下,也很是想念三儿媳,只得道:“好吧好吧,明天就随你回去。”
“那母亲先回去休息吧。”季鸿源扶着老太太,“儿子陪您回房去。”一边走一边偏头给了大哥一个眼神。
季海清点了点头。
眼见着老太太走远,季桐才问:“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时疫的事母亲不知道。”季海清叹着气说。
“不知道她还哭得一手抹眼泪。”季桐微微抬眉。
“正是如此,更不敢叫她知道。”季海清摇了摇头,“更别提表妹的事了,原本说青州那地方环境清雅又物质富庶,最适宜养病,才把表妹送过去养着,谁知竟出了时疫。”
“是——‘季桐’?”她犹豫着问出口。
“是啊。”季海清安慰道:“不过你也别担心,早已经隔断静养了,想来是没有传染上,昨儿还有她寄来的书信。”
两人寒暄了几句家常,准备回去休息。
季海清又突然叫住她,“二弟,好好休息,这几天早朝都免掉了,有事皇帝会单独叫去会谈的,你若有什么事也是自己求见即可。”
“为何?”季桐不解。
“宫里出了时疫,你说怪不怪。”季海清挑眉,“现在京城反而还算安全,只是宫里最先染上时疫的还是贵妃娘娘,想来皇上刚回宫听到消息一定急坏了。”
“哦。”季桐莫名其妙地心被膈应了一下,“回去睡觉吧。”
——
勤政殿。
整个殿内气压极低,哪怕外面艳阳高照,在殿内服侍的宫人也大气都不敢喘。
秦笙又一把将折子拍在桌案上。
声响不大,却又让磨墨的宫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456飞来飞去,在秦笙肩膀上左锤锤右捶捶:【不要生气啦~不就是上班嘛。】
秦笙:【请安折子,又是请安折子,全是请安折子!如果这些人不请安,我会更安。】
秦笙在内心吐槽完,愤愤然勾了一笔“已阅”。
翠兰走进勤政殿,给旁边磨墨的宫人使了个眼色叫她下去,行礼道:“皇上,太后让您到永宁宫一趟。”
“朕知道了。”
秦笙合上了折子。
永宁宫是保护的最好的宫室,至今没有一个人感染时疫,永宁宫底下干活的宫人也都没有裁员,难得的有人烟气。
太后吩咐了茶点,叫他坐下后,才把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皇帝近日来还是没有去过后宫,不合规矩——”
“母后,说这话你心里要有数的。”秦笙抿了口茶,不咸不淡地打断了她的话。
太后眼见着脸色黑起来,满脸的不高兴,“那你可知道乐佑是怎么染上时疫的?”
秦笙抬眼看她,“怎么?难道不是宫人所报那样,安贵妃宫里出宫采买的宫人传染进来的?”
“那你可知道这采买的宫人又是谁指到安贵妃宫里伺候的?”太后瞥了瞥他,有些恨铁不成钢。
“朕明白了。”
“明白就好。”太后语重心长,“后宫的新人来了多久了,皇帝也该见一见,起码季家的就必须见,不然勤政阁那儿的请安折子会更多。”
秦笙怀着望天无门看地无语的心情回到了勤政阁。
安贵妃实在是无妄之灾。
但也正是因为安贵妃顶了盛宠这口黑锅才会被陷害。
于情于理,秦笙该去看一眼,但奈何感染的是时疫,青鸾宫早就被四处严加看守了起来。
秦笙只能传来锡太医问问情况。
“昨日你向朕请命,专职照顾安贵妃一人,安贵妃可还好?”
“回皇上,微臣已经研制出了控制时疫的方子。”锡太医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只是,只是这方子……”
“有话就说。”
“是。”锡太医抬头道:“这方子微臣还尚未试过,暂且不敢给贵妃娘娘用药。”
“那你要如何?”
“可否让微臣拿青鸾宫得了时疫的宫人试药?”锡太医又行了个礼,“皇上请放心!此药微臣把握很大,试药时间也很短,绝不会让贵妃娘娘陷入险境。”
“可以。”秦笙点头,“她人现在怎么样?”
“回皇上,依然是呓语不断,但已经服了常规的药来压制病痛,娘娘尚好。”
“那你便好好照顾她吧,时疫方子确认无误后,即刻分发下去。”
秦笙安排完,挥了挥手让锡太医退下。
他摒退了勤政阁的宫人,一个人靠在龙椅里,心里有些落寞又愤然。
不知道是在气自己还是气锡太医,同样都是感染时疫,锡太医可以陪伴在自己爱人身旁,不怕任何事。
如果这穿书女子正在青州受苦呢,如果已经感染上时疫了呢,如果他踏进青州即刻就与她偶然相遇了呢。
再如果,她真的就是季桐呢……
秦笙不敢再想下去,又起身翻动桌案上的奏折。
自他回宫,他就优先处理了跟青州有关的事,派了大量官兵对青州得了时疫之人进行隔断,也分发了救济的钱粮下去。
正想着这事,翠兰从殿外进来,“皇上,季嫔娘娘求见。”
秦笙皱眉,太后几乎是已经亮明了身份,此前灯下黑派人下毒,自以为专门捏造了一个掌事太监恨毒了季家指使魏姑姑下毒,就不会查到她头上,这事草草了结后才收敛了没几日,就又与季家旁支勾结。
只是他现在尚未想通,自己是太后唯一的孩子,为何太后会对他动手,与季家姑娘真有所勾结又怎么会不告诉人家皇帝是女郎。
难道说,只是多一条眼线。
“让她进来吧。”
季嫔名叫季如雨,也是季家送来的三个姑娘里地位身份最高贵的,是季家旁支季廷尉的嫡女,所以一进宫就封了嫔位。
季嫔迈着小碎步,提着食盒,轻柔细语道:“皇上处理朝政辛苦了,尝尝臣妾刚做的水晶马蹄羹,滋润清火最好了。”
“放这儿吧。”
季嫔捏了捏裙摆,扭怩道:“皇上,您看臣妾这样好看吗?”
秦笙头也没抬继续看折子,点了点头,“嗯。”
“皇上,您还没看臣妾呢。”季嫔瘪着嘴。
秦笙终于抬眼。
上下扫视一了一圈,“好看。”
“那,臣妾哪里最好看?”
“衣服好看。”
……
气氛有那么一瞬间的苦涩。
季嫔捂着脸跑出了勤政殿。
456:【多好一姑娘啊,干嘛气人家?】
秦笙:【我没气她啊,说实话而已,鹅黄色的浮青锦缎裙,搭配翠青色的饰品点缀,审美不错。】
456:【……】
日头渐渐下沉,勤政殿备了些吃食,秦笙吃的不是很心安,吃到一半又叫下人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收走。
戌时三刻。
秦笙站在勤政殿的窗前,手中紧握着那份来自青州的八百里加急奏报。
“染疫者逾万,死者日增百余。”
青州感染人数光是报上来的居然就已经到了上万人,他心里五味杂陈。
“皇上,青州刺史又派人送来急报。”王德海轻手轻脚地进来,双手呈上另一份奏折。
秦笙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抬起手示意放在桌案上。
“王德海,备马。”
秦笙声音很轻,但吓得王德海跪倒在地,“不可啊皇上,前些日子青州时疫尚未大起,皇上私下赴往青州已经是惊险万分,断断不可再亲赴青州——”
“放心,朕会挑一匹千里神骏,不用马车,暗卫也骑马相随,一两日便能回来。”
秦笙打定了主意,“另外,让锡太医明天卯时之前务必试药完毕,不论是否完善,后症如何,都将时疫方子立马派人加急送至青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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