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
季桐勒住缰绳,身躯微微前倾,沉默地凝视着眼前这片不像土地的土地。
低洼处的混浊黄水漫无边际地延伸,水面上漂浮着茅草的屋顶、断裂的房梁。
不远处的老槐树刚好在河道附近,地势不好,导致一半都浸在水中,枝叶上挂满了淤泥和残草。
天昏暗如夜,四处都充斥着死水沉闷的腥气,和令人不安的**气味。
她的战马不安地踏着蹄子,溅起泥浆。
“将军,前面路彻底断了。”亲兵队长策马回来,声音压得很低,“赈灾棚设在十里坡上,粥稀得能照见人影。”
“换条路。厉校尉还有多久回来?”
季桐刚到绥石就吩咐了厉寡言去打听男女主。
“快了,厉校尉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季桐点了点头。
找了处稍微泥干些的地方等人来。
绥石州本来是气候干燥的地方,古代各处的排水系统又不够完善,绥石的排水系统就更少。
也难怪水患一旦来临就毫无招架之力。
半小时后厉寡言骑着马赶来。
“打听到了吗?”
“打听到了,他们在洪流最大的地方,就是绥石最北边山脚下,现在是生死未卜,听说是因为救那一片地方的老人家才身陷囹圄的。”厉寡言说话有些喘气,一路狂奔而来,身上全是泥点子。
怎么会这样?
真是靠了。
她都不用猜,秦笙那边的系统肯定已经发了新任务,男女主是必须要救的。
见大将军脸色不好,厉寡言立马问:“我们现在往那边去吗?会有些远。”他很聪明,虽然话少,但一下子就猜到了这两个人跟大将军关系匪浅。
他们小队一路从京城狂奔才到的绥石州,中间绕过了所有降灾之地,才会有五天这么快的速度。
但从绥石州的最南边到最北边却是没有绕路可言,甚至没有近道。
近道是洪流,谁敢过。
怕是最少也要一天才能赶到。
亲兵队长也想到了,救急还是救近是个问题。于是问道:“那这边的灾民…”
季桐只思考一秒钟,“有的是上头派来的官负责,不必担忧。”
二择一只能选择先救男女主,灾民太多,她根本管不过来。
说白了,男女主就是她的命啊!不然她还怎么回去。
也还有一个原因…她虽将苦难看在眼里,却不相信真实性。常有处理征战杀人这些事的情况下,她只能不断地告诉自己,这只是一本书,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她眼里闪过恻隐,还是调转了缰绳方向。
“走!”
从昏暗的白日行到黢黑的夜里,路越来越难走。
好不容易停了没两天的雨又开始下起来,雨丝在夜色中斜织,还好他们一行人少且都有马匹,不然更麻烦。
这次季桐出来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护男女主,不需要大队人马,只带了个六人小队,再额外加上厉寡言,雨路泥泞,这种事自然是人越精简越好。
潮湿的风从四面八方渗入衣衫,裹挟着泥土与青草的腥甜,雨滴打在肩膀上,在甲胄片上噼啪作响。
绥石州最北边的山脚下发生过山洪,那里有个小村落,几乎全被毁了。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接近天亮,天边露出了一丝白线,天却还是昏暗着。
蜿蜒的泥泞土路被雨水浸泡得发亮,前方就是一片残墟。
季桐命亲兵小队的他们两人一组散出去打探附近的房屋残墟看看有没有幸存的百姓,能救一个是一个。
风有时吹的很大,雨丝歪斜,一点一点又积在水坑里。
“一起找一下,房屋院落比较大的废墟,特别是有种植草药痕迹的。”季桐记得这个时期的男女主应该正从卖草药开始发家。
“是。”厉寡言也下了马,“等等!季大将军,你瞧那前面是什么旗子。”他惊得瞳孔骤缩。
季桐闻言望过去,一片废墟里确实坍塌的瓦片顶端挂着一片沾满污泥的旗子,那旗子透着金黄色的龙样暗纹,反光的金线做不了假。
怎么可能!
“过去看看!”
季桐和厉寡言奔过去,她将旗布扯了下来,仔细端详,确实是皇帝微服私访常用的旗帜纹样。
她耳朵微动,听到了虚弱的求救声。
是个女声,好像就是女主桂清离的声音。
从坍塌的房屋下方传来。
虽然季桐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吩咐厉寡言与她一起赶紧找东西撬开这些残废掉的墙板。
听到声响后,底下传来惊喜且虚弱的呼救:“我们在这里,右边,救救我们!”
半个小时后,散出去的亲兵小队六人也被召回,一起拆解了这片废墟,终于是将这一小块地方给清理出来,只剩了三角板。
他们确实在,废墟底下四人和一棉花团子。
古重韧和秦笙都昏迷不醒,还有一个死人是皇帝手下亲兵队的,已经微微有些难闻。
桂清离衣裙已经脏污得不成样子,连俏丽的脸蛋也被染的全是泥水,她看起来已经虚弱不堪,却还是在帮忙扶着古重韧送出来。
扶完古重韧,又准备去帮扶秦笙。
季桐拉了她一把,“去休息,剩下的都我们来。”
从里面被拽出来较为容易,但要钻进去再送人出来是很难的。
可季桐不愿意看桂清离这么辛苦,她已经精疲力竭了。
废墟周围虽然被清理干净,但他们待的这块地方是个三角形,只有一个狭窄的洞口,季桐将甲胄全脱,只剩了单薄的中衣,从洞口爬了进去。
秦笙跟他们一样,浑身都泥污满身,还好穿得厚,没有失温,只是昏迷。
季桐将他扛起,由头部从洞口小心翼翼往外送,那洞口残破的砖块非常锋利硌人,只能一边送着一边季桐还用手挡着锋利的地方,避免磕碰到秦笙。
“小心点接,秦公子要是有事你们一百条命也不够赔的。”
好不容易将人完全送出去,季桐望了一眼洞里已经死去多时的那白甲亲兵。
白甲兵自从上次肃清了一轮之后,留下的都是忠心护主的好将士。
季桐叹了口气。
洞口太小,已经尸僵的身躯根本难以通过洞口,如果把这块地方全拆了很费时间人力,这地方久呆又很危险,无关身份地位,只是为了一具尸体……不值得。
季桐爬了出来。
拍了拍身上的泥污,“走吧,全部扶上马,先去旁边的临州修整,其他的事后面派人来解决。”
此次随秦笙出来的肯定不止这一个白甲兵,恐怕都已经凶多吉少,不过出宫前都会登记,到时候他们的家眷都会得到一大笔抚慰金,秦笙肯定会再多添上一笔,也算是一点安慰。
一行人骑着马踏上了山路。
季桐走在最前面,厉寡言身后捆着昏迷的古重韧。
亲兵队长带着疲惫不堪的桂清离,她看着也是要睡着了。
这里的石路一直被水流冲刷着,明明不是低洼地区,但水深也大概有十厘米,如果是走路就麻烦了,不人人都拉着手前行的话是很容易摔倒的,还好有先见之明,队伍精简马匹都是上等马。
季桐在上马前专门检查过他们三个,古重韧身上伤很多,看起来都是钝伤,估计是撞击到石头之类的,秦笙也有一些,但很少,而且不严重,桂清离几乎没有伤。
季桐将秦笙抱在怀中,一路要照顾伤患,她骑马的速度也不敢太快,几人都是匀速前行。
棉花团子跟在空中飘,也不说话,看来是在双开。
晨光微亮,小雨也停了。
季桐放下手臂,揉了揉自己的臂膀上的酸肉,她之前一直举着手臂给怀里的人挡这绵绵雨丝。
她甩了甩手,然后回头看见怀中的人睁开了双眼,虚着眸子看她。
眼神晦暗。
季桐没理他这个明显不悦的眼神,将手搂了搂,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
秦笙低头看到她沾着些血污的手掌,皱眉冷言冷语:“谢谢。”
“不谢。”季桐问:“说说吧,秦公子,怎么回事?”
“我跟你们路线不一样,我们来的时候就走的这条路。”秦笙说话还是气息微弱。
“我记得我出发时这条路还因为泥石流封着呢。”季桐刚出发时就得知了最近的一条道已经走不了了。
“当天晚上就能走了,那时候你们已经出发七八个小时了。”秦笙将所有事都解释了,“我就是晚上才出发的,走这条道只要四天就能到绥石,而且是直通绥石北,有系统指路直接找到了他们。”
“可惜当天大雨刚停,洪灾泛滥,北边村落离河道很近,山洪来的陡急,我和手下的白甲兵被冲散了,只剩下林令一个人还在,情急之下我又花了10积分,他与我被卡在倒塌的三角形墙壁里,刚好古重韧和桂清离也被卡在这里。”
“所以这个叫林令的白甲兵是怎么死的?”季桐问。
“山洪冲下来的时候,他被撞到了尖锐的石头上,被卡住的时候就已经不太行了,我拽着他进了三角区域,后来还是死了。”
“你此行带了多少人?”季桐又问。
“十二个。”秦笙眼眸低垂。
“都死了?”
“都死了。”秦笙忽然偏头抬眸恨了她一眼,“能不能别问了,你好像查户口的。”
“我也不想问,可为什么十一个人都会跟你走散,你让他们去干什么了?”季桐伸手掰过他的下巴,不让他转头,只叫他不得不抬头正眼看向她。
“那个村落灾情很严重……”秦笙不得已地回答。
“哦?所以是让他们送温暖去了,没想到山洪突发?”
秦笙眼角泛红,双手扒开了禁锢自己下巴的手掌,一点点被雨水冲淡的血痕被蹭到了他的下巴上。
对方的一句句反问就像是戳在他心头的软刀子,是啊,如果不是他意气用事,根本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可他根本无法无视那些受苦的百姓,他想要救人,他做不到直奔任务而去,忽视那些有血有肉的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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