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愈深，窗外的梧桐叶大片大片地染上金黄，风一吹便簌簌落下，在地上铺成厚厚的地毯。教室里的空气却逐渐紧绷起来，月考的倒计时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连最活泼的学生也收起了玩闹的心思。
课间十分钟，不再有人追逐打闹，取而代之的是三五成群围在一起讨论题目，或者趴在桌上争分夺秒地补觉。尚雾对着一道复杂的电磁感应题愁眉苦脸，笔帽都快被咬烂了。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向那个固定的方向。
陈屿依旧坐得笔直，但微微蹙起的眉头和偶尔轻按太阳穴的动作，泄露了他的疲惫。他似乎感应到目光，笔尖未停，左手却无声地垂到桌下，比了一个简短的手势：“坚持，晚上。”
一股无形的力量注入心间。尚雾深吸一口气，重新埋首题海。那句无声的“晚上”，像黑夜里遥远却清晰的灯塔，指引着他熬过枯燥的白天。
晚自习的教室灯火通明，安静得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春蚕食叶。尚雾终于解出那道难题，长长舒了口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目光扫过，发现陈屿正对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微微出神，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趁老师低头批改作业的间隙，尚雾飞快地从笔袋里摸出一颗小小的、用糖纸叠成的星星——这是他用上次陈屿给他的薄荷糖糖纸偷偷折的——指尖一弹，星星划过一道细微的弧线，精准地落在陈屿摊开的化学笔记本上。
陈屿一怔，低头看到那颗闪着微弱银光的糖纸星星，紧绷的嘴角瞬间柔和下来。他极快地侧头瞥了尚雾一眼，眼底漾开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然后不动声色地将星星拢进掌心，紧紧握住，仿佛握住了一颗微型的、能驱散疲惫的太阳。
放学铃声成了真正的解放号角。众人拖着疲惫的身躯鱼贯而出。在楼梯口的转角，陈屿自然地放慢脚步，等到尚雾跟上。两人肩并肩往下走，谁也没说话，却有一种并肩作战后的默契与放松。
“快被导数搞疯了。”尚雾小声抱怨，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最后那道大题，需要分类讨论，”陈屿的声音也带着倦意，却依旧清晰，“晚上我给你画个图解。” “嗯。”尚雾点点头，心里那点烦躁奇异地平复了。
走出教学楼，深秋的夜风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寒意。陈屿推着单车，很自然地将一副灰色的羊毛手套递给他：“戴上，风大。” 尚雾接过来，手套很柔软，带着淡淡的洗衣粉清香，大小正合适。“你呢？”他问。 “我骑车，不冷。”陈屿说着，已经跨上了单车，“老地方？”
所谓“老地方”，随着天气转冷，已经从河堤或小花园，转移到了尚雾家附近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这里灯光温暖，暖气充足，而且到了深夜，二楼角落的位置往往没什么人。
他们点了两杯热可可和一份薯条，在熟悉的靠窗位置坐下。摊开习题册和试卷，气氛却比在教室时轻松许多。
“这里，辅助线应该这么做…”陈屿拿着铅笔，在草稿纸上流畅地画着几何图形。尚雾凑近去看，脑袋几乎要碰到一起，能闻到他发间淡淡的薄荷洗发水味。 “哦！懂了！”尚雾恍然大悟，“班长大人果然厉害！” “是你太笨。”陈屿挑眉，用笔尾轻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眼里却带着笑。
热可可的香甜气息氤氲在空气中。他们分享着薯条，讨论着题目，偶尔会因为一道题的解法争论几句，声音压得低低的，更像是在窃窃私语。桌子底下，两人的膝盖依旧习惯性地靠在一起，传递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有时学累了，就暂时停下来，看着窗外深夜依旧川流不息的车灯，像一条流动的星河。玻璃窗上模糊地映出他们并肩而坐的影子。 “欸，陈屿，”尚雾吸着温热的可可，忽然问，“你想考哪所大学？” 陈屿沉默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A大吧。物理系比较好。”他顿了顿，看向尚雾，“你呢？” “我？”尚雾挠挠头，“没想那么远…不过A大好像也不错，城市挺好的。”他说着，悄悄瞥了陈屿一眼。陈屿的嘴角微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低下头，声音很轻：“嗯，A大挺好。”
一种关于未来的、模糊却共同的期待，在温暖的快餐店里悄悄萌芽，带着热可可般的甜暖。
十一点过后，店里的人更少了。他们收拾好东西，穿上外套。推门出去，冷风立刻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振。
“我送你回去。”陈屿推着单车。 “就几步路，不用了。”尚雾嘴上说着，却也没拒绝。
深夜的街道安静了许多，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清冷的空气吸入肺腑，洗刷着熬夜的困倦。他们并肩走着，单车轮子碾过落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明天还来吗？”尚雾问，哈出一口白气。 “来。”陈屿点头，“最后一道大题的类型我帮你整理一下。” “谢啦。”尚雾用肩膀撞他一下，“月考赢了请你吃大餐。” “说的好像你赢定了一样。”陈屿嗤笑，眼底却闪着光，“等着给我兑现条件吧。”
走到小区门口，暖黄色的灯光从保安亭里透出来。 “就这儿吧，”尚雾停下脚步，“你快回去，路上小心。” “嗯，”陈屿单脚支地，看着他，“上去吧，我看你进去。” 尚雾点点头，转身往里走。走了几步，忽然又跑回来，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塞进陈屿手里：“这个给你！”
说完，不等陈屿反应，就转身快步跑进了楼道。
陈屿愣了一下，摊开手心。那是一颗新的、用蓝色糖纸叠成的星星，在路灯下闪着微光。他握紧星星，抬头看向那栋楼。很快，三楼的一个窗户亮起了温暖的灯光，一个身影出现在窗边，对着楼下挥了挥手。
陈屿也抬起手挥了挥，然后才骑上单车，融入夜色之中。手心那颗小小的、坚硬的星星硌着他，却带来无比的暖意。
月考终于在一片兵荒马乱中结束。成绩公布那天，公告栏前围得水泄不通。尚雾挤进去，心跳如鼓地从上往下找名字。
找到了！他眼睛一亮，总分比预想中还要高一些。他迫不及待地继续往下找陈屿的名字——就在他上面两位，总分比他高了…五分。
五分！就差五分！
尚雾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有点小失落。他挤出人群，一回头，就看见陈屿正靠在不远处的银杏树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脸上带着了然的笑意。
“怎么样？”陈屿走过来。 “输了，”尚雾撇撇嘴，把手里捏着的成绩单拍给他，“喏，班长大人，愿赌服输，什么条件？说吧。”
陈屿接过成绩单，仔细看了看两人的各科分数，眼底笑意更深。他抬起头，看着尚雾那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表情，慢悠悠地开口：“条件啊…我想想。”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看着尚雾有点紧张地抿起唇，才笑着说：“下周我生日，陪我吃顿饭吧。”
就这？尚雾愣了一下，他还以为会是什么难以完成的任务。“吃饭？就这么简单？” “嗯，”陈屿点点头，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就吃顿饭。不准送礼物。”
“哪有这样的条件…”尚雾嘟囔，心里却一下子轻松起来，甚至有点隐秘的高兴，“行吧，吃就吃！哪儿吃？吃什么？”
“地方我定，到时候告诉你。”陈屿卖了个关子，把成绩单还给他，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考得不错，进步了。”
那只手在他发顶一触即分，却留下了一片挥之不去的温热。尚雾摸着头发，看着陈屿转身走开的背影，金黄的银杏叶在他身后纷纷扬扬地落下。
秋日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落下斑驳的光点。虽然月考以微弱的差距落败，但尚雾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涨涨的，那股甜意一直蔓延到了眼底眉梢。
他快步追上去，与陈屿并肩走在落满银杏叶的小道上。 “喂，陈屿，那你生日到底想吃什么啊？给点提示呗…” “秘密。” “透露一点嘛…” 秋风拂过，吹起满地金黄，也吹散了少年带着笑意的追问声。
秋雨连绵了几日，终于在一个周末的清晨放晴。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洒下久违的暖意，空气里弥漫着雨水洗刷后的清新和泥土的芬芳。陈屿生日这天，天气好得不像话。
尚雾起了个大早，对着衣柜犯了难。否决了三四套衣服后，最终选了一件看起来最精神、但又不至于太过刻意的蓝色连帽卫衣。对着镜子抓了半天头发，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对劲，最后索性放弃，心里嘀咕：反正说了不准送礼物，人去了就行。
约定的地点不是想象中的餐厅，而是市郊的一个植物园。深秋时节，园里虽不如春夏繁花似锦，却别有一番斑斓静美的韵味。枫叶正红，银杏金黄，常青树木依旧苍翠，层层叠叠的色彩在阳光下如同打翻的调色盘。
尚雾到的时候，陈屿已经等在入口处。他也穿了件休闲的卫衣，是沉稳的灰色，衬得人格外清爽挺拔。看到尚雾跑来，他眼里漾开清晰的笑意，晃了晃手里的两张门票。
“怎么想到来这儿？”尚雾喘着气，接过他递来的门票。 “人少，清净。”陈屿自然地和他并肩往里走，“而且，秋天这里最好看。”
园子里果然游人稀少，只有些晨练的老人和写生的学生。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小径上落满了厚厚的树叶，踩上去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是植物和泥土混合的清新气息。
他们沿着蜿蜒的小路慢慢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从刚结束的月考聊到园子里奇怪的植物名称，偶尔会因为同时认出一棵树而相视一笑。气氛松弛又自然，像极了某个寻常的周末出游，却又因那个特殊的日期而笼罩着一层微妙的、心照不宣的甜蜜。
走到一片开阔的草坪，阳光毫无遮挡地洒下来，暖洋洋的。陈屿停下脚步，从背包里拿出一块格纹野餐垫铺开：“歇会儿？”
垫子不大，两人并肩坐下，肩膀不可避免地挨在一起。陈屿又从包里变魔术似的掏出几个保鲜盒，里面装着洗好的草莓、切好的蜜瓜，还有独立包装的铜锣烧和一小盒寿司。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尚雾惊讶地看着这些。 “早上起来顺手弄的。”陈屿语气平淡，耳根却有点红，递给他一双筷子，“尝尝？寿司是我妈做的，味道还行。”
尚雾夹起一个鱼籽寿司放进嘴里，米饭软硬适中，鱼籽在口中爆开，鲜甜可口。“好吃！”他真心实意地夸赞，又戳起一块蜜瓜，清甜多汁。
阳光晒得人浑身舒坦。他们分享着食物，看着远处几个孩子追逐着吹泡泡，五彩的泡泡在空中飘散，又啪地破掉。偶尔有不怕人的松鼠从旁边蹿过，抱着松果警惕地看着他们。
“欸，生日快乐。”尚雾咽下嘴里的草莓，看着陈屿，很认真地说。陈屿转过头，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跃：“谢谢。”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这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气氛忽然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树梢的轻响和彼此清晰的呼吸声。距离太近了，近得能看清对方瞳孔里自己的缩影。尚雾感觉自己的心跳有点快，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陈屿的目光落在他湿润的唇瓣上，眼神深了些。他缓缓靠近，气息拂过尚雾的脸颊，带着草莓的清甜。就在双唇即将触碰的瞬间，旁边小路上忽然传来一群学生嬉笑打闹的声音。
两人像受惊的兔子般迅速弹开，正襟危坐，各自拿起一块水果假装吃得认真，脸颊都烫得可以煎鸡蛋。
那群学生吵吵嚷嚷地走远了。尚雾和陈屿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刚才那点暧昧和紧张瞬间化为无奈的好笑和 shared secret（共享的秘密）般的亲密。
“吓我一跳。”尚雾夸张地拍拍胸口。 “做贼心虚。”陈屿笑着摇头，拿起最后一个铜锣烧，掰成两半，递给他一半。
吃完简单的“野餐”，他们收拾好垃圾，继续往植物园深处走。越往里走，人迹越罕至。路过一片茂密的竹林，小径蜿蜒，竹叶遮天蔽日，光线变得幽暗而私密。
竹叶清香扑鼻，脚下是柔软的泥土和落叶。前后都看不到人，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像情人间的低语。
陈屿很自然地伸出手，牵住了尚雾的手。不同于以往桌底下偷偷的勾缠，这是光明正大的、在无人处的十指相扣。掌心紧密相贴，温度交融，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手指的骨节和微微的汗意。
尚雾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反手紧紧握住。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牵着手，慢悠悠地走在幽静的竹径上，仿佛这条路可以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
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力度恰到好处，带着令人安心的坚定。尚雾偷偷侧过脸看陈屿，他目视前方，嘴角噙着一抹极淡却温柔的笑意，侧脸在斑驳的光影里好看得不像话。
一种巨大而平静的幸福感将尚雾包裹。他轻轻晃了晃交握的手，陈屿也回应似的晃了晃。细微的动作，却比任何语言都更能表达此刻的心情。
走出竹林，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小小的、安静的湖泊。湖水清澈，倒映着四周斑斓的秋色和蓝天白云。他们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依旧没有松开手。
“以后…”尚雾看着湖面掠过的水鸟，忽然开口。 “嗯？”陈屿侧头看他。 “以后每年秋天，都来看看吧？”尚雾说，“等叶子都黄了红了的时候。” 陈屿握紧了他的手，声音低沉而清晰：“好。每年都来。”
阳光洒在湖面上，碎金万点。风吹过，带来凉意，却吹不散紧握的双手传递的温暖。
又在园子里闲逛了好一会儿，直到日头偏西，两人才慢悠悠地往外走。出来时，手里依旧牵着，直到快到出口看见人影，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晚餐的地方是陈屿早就定好的一家私房菜馆，藏在小巷深处，环境雅致安静。菜式清淡精致，很合口味。他们边吃边聊，从植物园的见闻聊到最近的趣事，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吃完饭，天色已彻底暗下来。华灯初上，街道被霓虹点亮。他们沿着河岸散步消食。晚风带着水汽，有些凉，心里却暖融融的。
走到那段熟悉的、灯光稍暗的河堤，陈屿停下了脚步。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细长的小盒子，递给尚雾。 “不是说不能送礼物吗？”尚雾惊讶地看着他。 “这是回礼。”陈屿语气平静，眼底却有光在流动，“庆祝你月考进步。”
尚雾疑惑地接过，打开盒子。里面并排放着两支一模一样的黑色金属钢笔，笔身流畅，闪着低调的哑光。笔夹上似乎还刻了细小的字。他拿起一支，凑到路灯下仔细看，笔夹内侧刻着一个极小的、花体的字母“S”。他立刻拿起另一支，果然，刻的是“C”。
“你…”尚雾抬头看陈屿，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胀胀，又满是滚烫的甜意。 “以后写作业，就用这个。”陈屿避开他的视线，看着河面，“…我的那支，也只给你用。”
这话里的含义让尚雾耳根发热，他紧紧攥着那支刻着“S”的钢笔，金属的冰凉很快被掌心的温度焐热。这份礼物，比任何昂贵的东西都更让他心动。它普通，却独一无二；它实用，却承载着无比郑重的承诺和心意。
“谢谢…”他声音有点哑，“我很喜欢。真的。” 陈屿这才转过头来看他，看到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欢喜，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喜欢就好。”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一种无声的、饱满的温情在空气中流淌。公交车摇摇晃晃，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地闪过。尚雾摸着口袋里那支沉甸甸的钢笔，感觉像揣着一个温暖的、坚实的未来。
到站了。两人下车，站在熟悉的分别路口。 “今天…”尚雾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总结这完美的一天。 “今天很开心。”陈屿接过他的话，看着他，眼神温柔得像此时的月光，“谢谢你陪我。” “生日快乐。”尚雾又说了一遍，这次，他上前一步，飞快地抱了陈屿一下，很轻，却很用力，“明年，后年，大后年…以后的每一年，都陪你过。”
说完，他松开手，不等陈屿反应，转身跑进了小区大门，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来。
陈屿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消失在楼道口的背影，摸了摸刚才被拥抱过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和力度。他低头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那支刻着“C”的钢笔，在指尖转了一圈，金属笔身在路灯下反射出温润的光泽。
秋风拂过，带着凉意，他却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生日的愿望，似乎在这一刻，已经提前实现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