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隆坡的晨雾还未散尽，阿斯顿马丁碾过棕榈大道，惊起一群蓝喉蜂虎。
杨晟按下车窗，潮湿的热浪裹着榴莲香气扑面而来，叶观澜准备的钥匙正在后备厢被精心包装着。
林耀宗的庄园位于市郊，占地广阔，绿树成荫。说起来，这老家伙还算他母家老舅，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林公馆到了。”司机操着闽南腔提醒。
杨晟整了整暗纹提花西装，指尖掠过领口那枚胸针。后视镜里，寒光凛凛的翡翠原石躺在黑丝绒中，像块凝固的极光。
管家推开雕花铜门，穿堂风掀起杨晟的衣角。林耀宗正背对大门擦拭古董火铳，满墙的南洋地图在晨光里泛黄。
“杨生比照片里更靓仔。”老者转身时，腕间沉香佛珠撞出闷响。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后方随从捧着的礼盒，“听说你把平洲标王都割爱了？”
阿华往前踱了两步，掀开那檀木盒子。七公斤的帝王绿原石在晨光里泛着油润的光，像一汪化开的祖母绿。
再细瞧，里头那几道冰碴似的棉絮，不偏不倚正好勾出个凤凰尾巴的轮廓。
“林小姐的凤冠霞帔若能以此为材……”杨晟用绒布轻拭石面霜花，“南洋百年望族的体面，总该用千年地脉的灵气来衬。”
林耀宗接过礼盒，当着杨晟的面打开一看，那双眼睛果然震了震。他想起小女昨夜枕在自己膝头撒娇：爹地，我要嫁得比皇室公主还风光。
“后生仔很会说话。”老者示意管家斟茶，犀角杯底碰在红木几上铿然作响，“不过启荣开出的条件……”他故意漏出半截话头，看杨晟如何接招。
杨晟将计划书推过茶几，鎏金封皮在晨光中晃出光晕：“除却常规分成，我们愿让出新加坡地区五年IP改编优先权。”
他翻开内页，槟城拍摄基地的航拍图赫然在目：“光辉岁月的实景改造方案，恰好能省下贵司三成预算。”
林耀宗镜片后的瞳孔微微收缩，随后掩去，看了眼面前的杨晟，又想到昨夜启荣太子爷傲慢的嘴脸。
“你们南洋能分杯羹都得感谢启荣集团，若是没有我们，林主席不一定有这个能力拿到。”
接过文件，仔细翻看了一会儿，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他抬头看向杨晟，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
“后生仔，你们的条件确实很诱人。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杨晟心中一紧，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林主席，您请说。”
林耀宗放下文件，语气平静：“我希望在光辉岁月中加入十分钟的南洋华侨剧情，这部分剧情将由我们新加坡的团队负责拍摄。”
杨晟听到这里，心中松了一口气。他笑着点头：“这个要求我们可以接受。不过，演员方面我们希望使用中央戏剧学院的学生，以确保影片的质量。”
杨晟将钢笔横在剧本分镜稿上，“中央戏剧学院有个混血新生，祖父是陈嘉庚先生的秘书。”
茶汤在犀角杯中泛起涟漪。
“后生仔。”林耀宗突然笑出满脸沟壑，“你比杨启铭还像只狐狸。”他摸出金笔在合同签下花体字，“告诉叶生，下次别总拿我当试刀石。”
杨晟眼底闪过一丝意外，没想到林耀宗会知道叶观澜。仔细一琢磨又觉得不意外，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江湖，叶观澜是他的合伙人，稍微一查就知道。
吉隆坡的烈日把泳池水晒成碎钻，杨晟跷着二郎腿陷在藤编躺椅里。手机镜头扫过棕榈叶间隙，定格在正在跳水的美人鱼线上。
“林老头松口了。”他咬着吸管嘬了口椰青，“条件是加十分钟南洋华侨戏。”随后又压低嗓音模仿林耀宗的闽南腔，“这份大礼叶生务必笑纳啦！”
视频那头传来钢笔戳破纸张的撕裂声。叶观澜的瞳仁里映着满屏马甲线：“中戏那个混血新生……”
“知道知道，让陈老放心，必须用我们定的演员，叶总放心。”杨晟翻转镜头，特写美人甩动湿发的慢动作，“这位可是林老头公司签约的超模，非要请我喝椰汁冰沙……”
啪！
画面骤然黑屏。杨晟盯着手机屏里自己得逞的坏笑，墨镜片上倒映着美人弯腰捡浴巾的曲线。他故意把手机往泳裤边一塞，扬声器里立刻传来微信提示音。
叶观澜的语音裹着冰碴：【吉隆坡气温38℃，杨总注意防晒】
杨晟扑哧笑出声，指尖在屏幕划出残影：【叶老师要视频检查一下防晒霜涂抹情况吗】
这次连已读回执都没等到。他仰头灌完最后一口椰汁，冰水顺着喉结滑进花衬衫领口。
远处美人正朝他招手，镶钻美甲在阳光下晃出彩虹光斑。
“靓女稍等！”杨晟拎起浴巾往肩头一甩，吊坠撞在胸肌上叮当作响，“我先给合伙人发个工伤理赔单，”他对着镜头比了个开枪手势，“就说被吉隆坡的太阳闪瞎了眼。”
……
晨光透过落地窗泼在满墙的申报材料上，叶观澜用红笔圈着赤旗漫卷立项书里的关键数据，笔尖在纸上蹭出细碎的沙沙声。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打印机喘气儿的声儿，偶尔“咔嗒”吐出一张纸来。
杨晟窝在会议桌尽头刷手机，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时不时“嗤”地乐一声，跟看相声似的。
整个办公室忙得脚打后脑勺，就他一人跟没事人一样，好似周遭的喧嚣与他并无瓜葛。
上次王晅提到启荣挖走了他们的一个特效团队，这个特效团队原本是他们从别处挖来的，结果现在又被别人挖走了。
王晅一个头两个大，现在赤旗漫卷的太空舱模型还只是个钢筋架子，特效团队的空缺让整个项目的进度陷入了停滞。
杨晟建议说：“要不让星洲传媒调特效组过来，他们做过丛林特效。”
王晅抬头，皱着眉：“不太行，我们公司的特效组目前只能做协助。我最近也在接触一些不出名的特效团队，看过一些案例，还不错。”
叶观澜把面前一个牛皮纸袋推在杨晟面前：“杨谦的总监上周在吉隆坡又见过林耀宗。”他抖出航空拍摄的会面照片，“启荣集团要拿星辰大海的马来语发行权换特效团队。”
王晅抓过照片对着阳光看：“这角度……是高尔夫球童拍的？”
“云顶赌场VIP休息室的监控视角。”杨晟突然笑出声，“林老头的司机是我在圣淘沙救过的潜水教练。”
说着，他迅速在通讯录里翻出林耀宗的电话，随即拨了过去，电话那头传来几声嘟嘟声。
王晅歪在沙发上，冲叶观澜乐呵：“嘿，杨晟这小子行啊！跟刚来那会儿简直判若两人，现在这狡猾的劲儿，可太像你了。”
叶观澜眉头微蹙，总觉得这话听着别扭，眼睛还盯着手里那份文件：“是比从前长进了不少。”
“要我说啊，”王晅咂摸着嘴，“这小子往后指不定能成多大气候呢，比他家老大可会来事儿多了。”
叶观澜没搭这茬，顺手把万家灯火的剧本往杨晟跟前一推。
“告诉林老，我们可以把南洋华工剧情加长二十分钟。”他在分镜稿上勾出橡胶园场景，“取景地选在他新开发的槟城影视城。”
杨晟那边电话接通，先是寒暄了几句，随后进入正题。他对着话筒切换成闽南语，语气轻松而自然。
“阿叔，当年你在汕头码头……”
“停！”林耀宗在电话那头打断了他，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加三场马六甲华侨学校的戏，服装用我太太的娘惹绣品。”
王晅迅速翻出预算表，手指在数字上快速滑动，最后给了杨晟一个准确数字：要加二百四十万！
“从我的分红里扣。”杨晟抓起钢笔，在补充协议上迅速签下自己的名字，语气轻松，“对了阿叔，顺便告诉林太太，我有张她祖父在怡保开矿时的老照片。”
挂了电话后，叶观澜盯着他看，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杨晟心里头直打鼓，面上倒绷得住，露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得亏叶观澜没捅破他这层窗户纸。兵不厌诈嘛，真话里头掺点水分，连他自己都快分不清真假了。
林老爷子那老狐狸可不好糊弄，现在各家都削尖了脑袋想分这杯羹，他要不使点手段，连口汤都喝不上热乎的。
办公室里二十来台打印机嗡嗡直响，吐出来的材料堆得跟小山一样。那帮干活儿的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
王晅在会议桌上哐哐盖钢印：“立项书、联合出品协议、东南亚发行合同……特效团队合同呢？”
“正在过海关。”叶观澜盯着物流追踪系统，“走的是广交会艺术品通道，申报成侨乡文化展品。”
杨晟端着咖啡杯，冷不丁冒出一句：“你不怕杨谦买通海关的人？”
这话一出，叶观澜和王晅齐刷刷愣住。叶观澜立马抄起电话打给秘书：“联系侨联的郑主任，说那批绣品要参加下月华人文化周。”他翻开活动批文，“展品清单去年就备案过。”
“……”
杨晟可算逮着机会了，咖啡杯往桌上一搁就开始嘚啵。
“哇，叶总您可是咱们心里头那根定海神针啊，这回居然也出了岔子，该不会是偷偷下凡体验生活来了吧？”
他语气夸张，脸上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再加上他的港普，完全就是一场临时发挥的喜剧效果。
“平常你严谨得像没感情的机器人，今儿这事，我还当时钟摆偶尔打了个盹儿呢。”
王晅在旁边笑得直抖肩，心说叶观澜你也有今天，我治不了你，总有人能治你。
叶观澜听得头疼，起身面无表情直接出了会议室，懒得和他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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