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晟第一次见到叶观澜,是在王晅攒的接风宴上。
那晚他正在启荣集团北京分部对着空壳公司发呆,领带还歪斜地挂在衬衫领口,就接到了王晅的电话。
“杨少,工体西路新开了家雪茄吧,给朋友接风。”王晅在电话里咬字带着京片子特有的懒散,“您得空就来认认人,往后在四九城混饭辙,少不了跟这位爷打交道。”
杨晟本来对这种聚会兴趣不大,但想到自己初来乍到,确实需要多结识一些京圈的太子爷们,便答应了下来。
杨他扯松领带望着国贸三期外的霓虹,玻璃幕墙映出他眉骨一道淡淡的疤痕。
来京两年,他早摸清这帮二代、三代少爷们的脾性。王晅嘴里“认认人”的分量,抵得上港岛十场慈善拍卖。
雪茄吧叫“云门”,藏在工体西路的梧桐树影里。杨晟到得不算早,推开包间铜门时,雪松混着威士忌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的脚步顿了顿,这地方装潢像太空舱嫁接老胡同,曲面屏播放着故宫初雪纪录片,真皮沙发旁杵着NASA联名款月球灯,整面墙的恒温酒柜里放着价值不菲的酒在说明这场聚会有非常重要的人要来。
看来他来对了,杨晟这么想着。
包厢里已经坐了不少人,王晅一见他进来,晃悠着起身招呼。
“哟,杨少赏脸!”
王晅趿着麂皮拖鞋从懒人沙发里起身,腕间理查德米勒腕表撞在冰酒器上叮当作响。他今天穿了件暗纹真丝衬衫,领口别着枚袖扣,活脱脱现代版八旗子弟。
真装,杨晟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
杨晟扫过满屋子人:穿高定西装的公子哥儿跷着二郎腿抽高希霸,穿机能风套装的姑娘们窝在角落玩德扑,还有个穿三件套的,往水晶杯里倒山崎。
这魔幻的混搭让他想起香港半山的游艇会,只不过这里更讲究“混不吝”的派头。
“他堵在东三环了,说是遇见查酒驾。”王晅递来杯单一麦芽,琥珀色酒液在凿花水晶杯里晃荡,“您先坐,甭拘着。”
杨晟刚要往窗边的悬浮椅落座,包间门吱呀一声推开。
穿藏蓝立领衬衫的男人挟着秋雨寒气推门而入,袖口还沾着几滴未干的雨水。原本歪在电动按摩椅上玩骰子的几个纨绔坐直身子,仿佛是被班主任抓包的顽童。
“叶少!”
“观澜哥!”
“哟,观澜好久不见啊!”
杨晟当时第一想法是,这人是哪个明星?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可转眼一想又不对,随着和王晅这段时间的来往,他已经基本摸清了他们这个圈子。
这个圈子向来不跟戏子搭界。
若真要论明星,那也得是家世清白、门第相当的。祖上得是正儿八经的红色血脉,本人还得在体制内有头有脸才行。
他盯着那张脸,眉骨如刀,眼尾微挑,偏生右颊有个若隐若现的梨涡,不笑时藏着,一笑就勾人。
这种公子哥儿最难缠,面上温润如玉,眼底却淬着寒冰,你永远猜不透他递过来的到底是橄榄枝还是刀子。
前段时间他听到圈子里有句话怎么说得来着?
“会咬人的狗不叫”,越是这样的主儿,越得留十二分小心。
王晅一见那人进来,立刻站起身,笑着迎了上去,杨晟见其余在座的人都纷纷站了起来,他也只好起身。
如果他猜得没错,这个圈子里,是以这个人为中心的。
此起彼伏的招呼声里,杨晟注意到穿三件套那位悄悄把醒酒器往主位挪了半尺。
叶观澜神色平静,轻轻点了点头:“大家都坐,别拘束。”
王晅勾住他的肩:“我们叶小公子如今谱儿够大的啊,从朝阳门到工体愣是堵了四十分钟?”
叶观澜转过身来,露出双凤眼。他没接王晅的话茬,目光掠过杨晟时略顿了顿,随后又挪开视线。
但他的眼神已经在问王晅:新朋友?
杨晟随着众人坐在沙发上,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叶观澜的身影。他不知道这人是谁,但观察大家的反应,这人虽然年轻,但地位可不低。
于是他低声问旁边的人:“这位是?”
那人小声说:“叶观澜。”
“……”
杨晟心说你这不废话么,我问的是他是哪个老总的家属!
但他若是真把这话说出来了,那这人得回他一句:想知道?自个儿问去啊!
他心下明白,这事儿怨不得别人藏着掖着。这圈子里的规矩向来如此。叶观澜就坐在跟前,贸然打听人家底细,换谁都不会轻易交底。
虽说人人都知道他是港娱太子爷,可说到底不过是个娱乐圈的小开。跟眼前这些根正苗红的世家子弟比起来,他那点家底,充其量也就是个有点闲钱的富家子罢了。
三代们眼里,娱乐圈的金字招牌,终究上不得真正的台面。
包厢内气氛热闹,纷纷互相寒暄彼此问候,他们热情地交换着彼此的近况,笑声和谈话声此起彼伏,充满了整个空间。
叶观澜坐在主位上,姿态从容,目光淡然,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习以为常。他的位置背后是一幅巨大的水墨画,画中山水苍茫,气势磅礴,倒是为他增添了几分威严。
王晅坐在他的左侧,脸上带着一贯的笑容,时不时与周围的人低声交谈几句,显得格外放松。
包厢里的座位并不是随意安排的,而是遵循着某种不成文的规则。每个人的位置都经过了精心地考虑,反映了他们的身份、地位以及与主位的关系。
靠近叶观澜的几位,要么是家世显赫的世家子弟,要么是在某个领域颇有建树的年轻才俊。他们的谈吐举止都透着一股自信,仿佛天生就该坐在这个位置。
杨晟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包厢内的众人,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不是这个圈子的人,对这里的规则一无所知。
王晅虽然邀请他来,但并没有明确告诉他该坐在哪里。他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了叶观澜正对面的位置,也就是桌子的最下方。
因为没得选,只有这个位置是空的。
这位置叫“白虎位”,最犯忌讳。可现在,他正坐在这个风水上的死穴。
杨晟是香港人,从小耳濡目染,对风水极为讲究。在香港,无论是商务宴请还是家族聚会,这个位置永远都不可能是他坐的。
可如今他站在北京的地界儿上,这儿既不是香港的皇后大道,也不是沪上的十里洋场,更不是广州的茶楼酒肆。
四九城的胡同里藏着规矩,长安街的梧桐树下卧着风云。他攥着半生闯荡的胆气,却在这座千年皇城根儿下,第一次学会了“收着”二字怎么写。
王晅热聊完才反应过来没介绍人,点了一根烟架在手中,指了指杨晟,笑着介绍。
“忘了跟你说了,这位是杨晟,香港启荣集团的小公子,最近刚来内地发展。”说完,他又转向杨晟,“杨少,这位是观澜,刚从国外回来,今儿就是给他接风的。”
叶观澜闻言,目光转向杨晟,微微点了点头,开口是字正腔圆的粤语:“杨少,幸会。”
杨晟有些意外,叶观澜居然会说粤语,并且这么标准:“叶少,久仰。”
杨晟心里隐隐有些疑惑:这个名字他似乎在哪里听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他这次想攀附的人家也姓叶,说不定这人能打听点东西出来。
整个饭局中,杨晟始终有些不自在,说不准这种感觉是失落还是生气,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扫过桌上的其他人,试图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未知的秘密,又一无所获。
他们一个眼神就懂的笑点,自己却要努力理解很久才懂。他突然想起启德机场塔台的信号灯,也是这般疏离的冷光。
叶观澜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局促,抬眼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疏远,但很快又移开了。
王晅则笑着举杯,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来,大家先干一杯,欢迎观澜回国,也欢迎杨少加入我们这个圈子!”
众人纷纷举杯,杨晟也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茅台醇烈的灼热感顺着喉管滚下,竟意外熨平了他紧绷的神经。
北上的生意,要懂得饮得惯这杯酒。
是啊,既然踏上这片土地,就该照着这儿的规矩来,哪怕这些规矩,与他二十年来在维多利亚港畔学到的处世之道,全然是两码事。
聚会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这些京城子弟聊的私募、对冲基金他插不上话,话题从商业投资到娱乐圈八卦,无所不包,但非常默契的不提任何敏感话题。
杨晟偶尔插上几句,但大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目光时不时会落在叶观澜身上,试图从这个男人的言谈举止中看出些什么。
而叶观澜始终保持着一份淡然的疏离气息,既不积极介入论题,亦不显得与环境格格不入。他仿佛一道隐形的藩篱,将自己与周遭人群隔离,却又让人难以将其忽视。
大家喝酒聊天,他只是偶尔点点头,或者淡淡地笑一笑,显得格外低调。
杨晟没能和叶观澜说上话心里隐隐有些挫败感。
酒过三巡,王晅突然拍桌:“观澜,你那匹黑旋风下周是不是要跑香港杯?”
叶观澜掸了掸烟灰:“嗯。”
“带杨少一个?人家好歹是地头蛇。”
满座哄笑起来。
杨晟面上笑着,手却攥紧了酒杯。他知道这是试探,在香港,能进马会VIP包厢的才是真权贵。
叶观澜终于正眼看他:“杨少对赛马有兴趣?”
“略懂。”杨晟带着得体的笑意,“我父亲有匹南海明珠,去年在沙田拿过亚军。”
这匹马他很喜欢,但在两年前也被杨谦收走了,去年拿了亚军这事儿,也是从郭仔嘴里听到的。
叶观澜唇角微扬:“巧了,黑旋风是它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举起酒杯,“下次去香港,还请杨少当向导。”
聚会散场时,秋雨下得更密了。
杨晟站在屋檐下点烟,火机打了三次才着。深吸一口,脑海里还在想,也不知道这位叶少,到底是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叶家人。
除了和众人一起向他敬了杯酒,整晚他都没和叶观澜说上话。
不远处的雨幕中,他看着一辆黑色慕尚缓缓驶离。杨晟掐灭烟头,雨水顺着他的刘海滴进眼里。
今晚这局,到底是谁在钓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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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到底是谁在钓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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