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门恰时轻叩,侍者端着枣木烤鸭进来。
杨晟漫不经心地扫了眼饭桌,手指捻着袖扣。桌上清一色的热菜,连个酒瓶子影儿都没有。
只有一壶冒着热气的茉莉花茶。
他下意识舔了舔后槽牙。在兰桂坊混惯了,哪顿饭不是先开两瓶红酒垫底?就算没酒,好歹也得先上碗例汤。
可这北京城的饭局,倒是直接得很。
“劳驾。”车钥匙在空中划出银弧,却被叶观澜截在半空。杨晟挑眉看着对方掌心躺着的车钥匙,忽地笑出声:“后备厢有瓶玛歌,劳叶少的人跑一趟?”
李忠泉征询的目光投向茶案,叶观澜已将钥匙收入檀木托盘。
关门声落下,杨晟刚要开口挤兑两句叶观澜,李忠泉却捧着醒酒器折返,紫红酒液在宋瓷杯里泛起涟漪。
“……”
杨晟撇撇嘴,看着叶观澜亲自替自己倒满红酒,忍不住问道:“什么红酒?”
“张裕。”叶观澜斟酒的手势带着茶道余韵。
杨晟晃杯的动作骤停,鼻尖离杯口三寸又顿住:“解百纳?”
他的舌端轻卷法语韵脚,指尖轻触着杯壁上的鎏金花纹,“叶少此番待客之礼……”话音随酒液入喉的刹那悄然隐去。
叶观澜抬眼看了眼他的酒杯:“怎么,不合口味?”
杨晟笑了笑,放下酒杯:“倒也不是,只是没想到你会喝这种酒。我还以为你会拿出什么拉菲、罗曼尼康帝之类的。”
盘里的烤鸭正腾着热气,叶观澜执起荷叶饼:“建厂时的赤霞珠,配百年炉火刚好。”
杨晟低笑出声,银叉戳破琥珀色鸭皮:“你们北京人劝酒词倒别致。”
叶观澜指尖轻转着茶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酒只是陪衬,重要的是和谁喝。”
杨晟先是一怔,随即乐了:“这话听着怎么像在抬举我?”
叶观澜没搭腔,只垂眸抿了口茶。目光扫过桌上油光锃亮的烤鸭,随意道:“尝尝,这家店的烤鸭还不错。”
杨晟也不客气,筷子一伸就挑了块最酥脆的鸭皮,蘸了甜面酱送进嘴里。随着咔嚓一声脆响,他眯起眼点头:“皮脆肉嫩,是够讲究。”
叶观澜没接话,自顾自细嚼慢咽。
杨晟也不觉得冷场,边吃边抿着红酒,时不时刺叶观澜两句。两人就这么一个慢条斯理,一个吊儿郎当,倒有种诡异的和谐。
酒过三巡,杨晟突然撂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嘴。他抬眼看向对面,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叶少。”
叶观澜动作顿了顿,放下银筷,抬眼时目光平静得像潭水:“你说。”
杨晟笑了笑:“叶家老宅那株紫藤,今年开得可好?”
叶观澜拭净指尖,平静一笑:“旁支子弟,不配踏那道门槛。”他推过青瓷盏,茶汤正映着窗外四合院飞檐,“就像这明前龙井,终归要回江南水土。”
杨晟愣了一下,心里有些意外,但很快这个微表情很快消融在笑意里。
果然,叶家嫡系的饭局,哪会平白便宜他这条过江龙。连王晅那小子都看得出他想在内地找靠山,何况是叶观澜那只成了精的老狐狸?
他不动声色地松了松领带,定制的西装随着前倾动作绷出漂亮的肌肉线条。这些年泡健身房的汗水倒没白流,至少这副皮相还能唬人。
“劳烦叶少搭个线?”
叶观澜苦笑着摇头,眉宇间透出几分无奈:“不瞒你说,我也见不到叶老。表面上看,我在这个圈子里如鱼得水,可背地里,骂我的人不在少数。”
可时间不等人,杨晟这么想着。
他本来盘算着拍下那幅唐代张萱捣练图的摹本,当作给叶老的见面礼。谁承想东西竟是假的,这下可好,连个像样的敲门砖都拿不出手。
王晅虽然领他进了这个圈子,可里头的弯弯绕绕比他想得复杂多了。这帮人表面称兄道弟,背地里的算计却一个比一个精。
眼下除了王晅,就数叶观澜在这个圈子里分量最重,为人也算厚道。可即便是这两位,能帮上的忙也有限。
要在内地开娱乐公司站稳脚跟,比他预想的难太多了。光是那些审批手续就够喝一壶的,稍不留神得罪了哪位爷,分分钟就能让你卡在半道上。
叶观澜将杨晟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语气平静:“杨晟,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见叶老?”
杨晟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却也是实话。
“呐,我如今就像一只流浪狗,想在内地做生意,但根基不稳,光靠我自己,很难站稳脚跟。想要在这里安身立命,如果能得到他的支持,我的路会好走很多。”
杨晟见叶观澜有些疑惑,便也没再瞒着了,脸色不自在道:“叶老爷子和我爸有一些交情,所以我想试试。”
叶观澜了然:“据我所知,内地对香港影视也有扶持项目,应该不至于站不住脚。”
叶观澜说得没错,可如今的香港娱乐早已不复当年的黄金时代。
虽然内地市场为香港影视提供了不少机会,但香港影视产业的根基已然动摇。人才流失、创意枯竭、市场萎缩,种种问题交织,使得香港娱乐产业难以重现昔日的辉煌。
况且,杨晟在香港已经待不下去了。有杨谦在,他根本不可能出头。
老爷子给他的启荣集团北京分部,意思就已经很明显了,已经把他踢出家族,就给这么多够你温饱,其余他一概不管。
可这家公司只是个空壳,没有任何业务。杨谦的重点不在内地市场,而是海外和东南亚。
杨晟拿起茶壶,正要为叶观澜添茶,却见叶观澜也恰好要为他添酒。两人同时一愣,随即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继续完成了手中的动作。
内地的扶持政策为香港影视提供了资金和平台,但关键在于,香港影视人能否适应内地的市场环境和审查制度。
内地观众的口味与香港本土观众大不相同,香港影视作品在内地往往需要做出大量调整,甚至失去原有的特色。
如今的香港电影,要么为了迎合内地市场而失去港味,要么固守本土,结果票房惨淡,两边都不讨好,真是进退两难。
叶观澜沉吟片刻,缓缓说道:“香港影视的问题也不仅仅是市场问题,更是整个产业的结构性问题。”
过去,香港影视依靠的是高度市场化的运作模式,快节奏、高效率,但现在这种模式已经不再适应全球化的竞争环境。
好莱坞、日韩国影视产业的崛起,给了香港巨大的压力。而自己的人才储备也远远不够,很多优秀的导演、演员都选择北上发展,留在香港的反而越来越少。
杨晟苦笑了一下,说道:“你说得对,现在香港的年轻人对影视行业的兴趣也在减弱。以前,大家都梦想成为明星、导演,但现在,更多人选择去金融、科技行业发展。影视行业的吸引力大不如前了。”
只是杨晟觉得要想重新崛起,光靠内地的扶持是不够的,必须从内部进行改革。首先,要培养新一代的影视人才,其次,要找到一条既能保留香港特色,又能融入内地市场的道路。
这需要时间,也需要勇气,更少不了人脉关系。
杨晟沉默了一会,突然倾身坐起,他的袖口掠过银质餐具:“叶少觉得,香港影视还有机会重回巅峰吗?”
叶观澜指节停在表冠,深灰高定西装在椅背投下利落剪影。
他的沉默像经过时间规定的,抬眼时眸光沉静如墨:“家祖书房的门槛,旁支也难跨。”
杨晟耸耸肩,后槽牙轻磨,舌尖抵出港式普通话的自嘲:“系我太天真啦,以为入局就有筹码。”
“杨生。”
茶盏被推过桌心,叶观澜袖口露出半截手表:“内地院线今年新增四千块银幕。”机械腕表秒针轻颤的间隙,他忽然抬眼,“信我吗?”
杨晟手上动作一顿,抬眼对上叶观澜的视线。他喉结微动,半晌,忽然扯开嘴角笑了。
“叶少要什么担保?”
叶观澜低笑时,冷白皮在暗金壁灯下泛起釉色。这个笑让杨晟想起太平山顶的雾,分明近在咫尺,却永远抓不住轮廓。
水晶吊灯在两人之间碎成光斑。那目光像深水下的钨钢,寂静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杨晟的视线穿过玻璃杯沿,看见叶观澜正在光瀑里垂眸。
灯光在他发梢洒下细碎金粉,眉骨投下的阴影与下颌线构成利落的轮廓。鼻梁的阴影落在唇边,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夜色中若隐若现的花影。
杨晟早已习惯自己这张被港媒追捧的脸。
他知道怎样让眼睛在镜头前流光溢彩,怎样将天生的唇角弧度把握得恰到好处。但叶观澜是不同的。
当那人睫毛掀起时,杨晟看到冰层下涌动的暗河。
那种疏离感就像冬夜里的路灯,明明散发着光,却始终带着挥之不去的寒意。
杨晟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玻璃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手指滑落,在深灰色大理石桌面洇出潮湿的圆斑。
就在这时,叶观澜的目光直直地看了过来。
杨晟听见自己喉结滚动发出细微声响,如同贝壳坠入深海时激起的涟漪。他仓促垂下眼帘,杯中晃动的涟漪里,浮沉着无数细碎的光斑。
叶观澜的眼尾漾起细碎流光:“怎么,我脸上沾了墨?”
杨晟轻咳了一声,故作轻松地说道:“呐,就是觉得叶少今天格外好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咯。”
“杨少说笑了。”叶观澜执起茶盏,茶水的雾气氤氲了眼眸,“长安城里谁人不知,杨二少惯会用这蜜糖裹刀子的话术哄人。”
杨晟指节抵着下巴低笑,缠金线的袖口滑落半截:“叶少这般说,倒像是被我哄骗过似的。”
杯沿腾起袅袅茶烟,叶观澜垂眸啜饮着,不接他这话头。
他的目光始终悬在杨晟眉宇之间,像是在看一件刚收来的物件,既不上手也不点评,就那么静静地瞧着。
阿晟日常警告自己:我来北京是学做生意的,可不是来谈恋爱的[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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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觉得叶少今天格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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