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斯懿和元首约在晌午，不过为了预防突发情况，他一大早便来到临时府邸。
他到的时候，元首不在，直到他们预约时间的前一个小时才回来。
秦斯懿推开元首办公室的大门，只见一个早已年过半百、白发苍苍的老人端坐在办公桌前。
他的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眼神却依旧锋芒不减。身上那股独属于上位者的气态，不怒自威。
“元首大人。”
秦斯懿走上前去恭恭敬敬的向他行了个最高规格的军礼，随后直起腰杆站在一边。
“小秦来了，快坐。”
元首招呼着他坐下，寒暄了几句，无非是一些近来工作怎么样，身体可还好……
秦斯懿一一回答后，便开始汇报工作。
中央军庭的近况如何，各军事要塞又有了什么消息，整个西普的战略部署怎样调整，诸如此类。
等他们谈话结束，天边早已泛起火烧云。
秦斯懿汇报完工作，正想开口告退。元首却突然叫住他，他抬眼望去，只见元首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听说你将新派下去的副指挥官打发去了新兵营？”
秦斯懿垂眸，不语。
元首淡淡扫了他一眼，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恼怒。
“将他派下去，这件事做的的确不妥。你心里有气也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不必迁就，他和旁人没什么不同。”
这话明着是贬，可其中深意为何，秦斯懿还不好说。
“不管你信不信，将他派下去这个决定不是我一个人做的。你想必也听过，他曾经在中央政府混的也还不错。若真是我一意孤行，想将他送过来，有的是人为他来我面前求情。”
“有些面子还是该给的，事做太绝，反而对大家都不好。对他，你不必有那么强的防备之心。”
秦斯懿心中冷笑，他早上走时才分配的工作，元首大人下午就知道了。
果真是“心肝宝贝”。
这是在借机敲打他，为诸葛淑芬撑腰？
“元首大人教训的是，是属下狭隘了。”
秦斯懿垂着头，一副诚恳认错的样子。
“他曾经是我的秘书，有些真本事，政府上下无论大小事都逃不过他的眼。”
“或许是仗着我的宠爱，有些我吩咐他去做的事他做的很出色，可却总是不乖。像风一样，总想无孔不入。”
“你也算是在中央军庭任职许多年了，我相信你的能力和才华。”
“中央军庭与中央政府常年疏离，里面的消息鱼龙混杂，叫人难以分辨。”
秦斯懿立马又向他行了个军礼，“属下御下不严，请元首大人恕罪！”
“你也不必如此紧张，我并不是责怪你什么。”
“只是水混了，难免有人想要浑水摸鱼。”
他抬起头，正正对上了元首那双锋芒毕露的眼睛，那里面蕴含着深意。
“家养的小雀总是贪食儿，适当的投喂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作为主人，我们要清楚：什么东西不能给他喂，什么东西又可以给他喂。”
“秦少将，你明白了吗？”
元首的声音沧桑而又厚重，让人无端想起百年不朽的雪松，如同沉闷的鼓点落在秦斯懿的心头。
“我明白了。”
“倘若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元首微微点头示意，秦斯懿便退了出去。
刚出门，郁闲就立马凑上来，他在门口已经等了半天，此刻也是迫不及待想活动活动筋骨。
他们一起出了府邸，上了飞行器，直到确定没有第三个人，才放心大胆的讲话。
郁闲锤了几下酸痛的背，开口询问：“怎么样？元首大人都问了些什么？”
秦斯懿却还沉浸在他刚才的话里。
“作为主人，我们要清楚：什么东西不能给他喂，什么东西又可以给他喂。”
元首今天这个态度很奇怪，似明敲暗打，又似话中有话。
他似乎并没有对诸葛淑芬交付信任。
这和传闻有些出入，令人深思。
“普通检查而已。”
秦斯懿收回心绪，揉了揉眉心 ，毕竟整整聊了一天，他也早已身心俱疲。
关于元首大人都说的那几句话，他还不打算告诉旁人，即使是身边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
“哦。”
郁闲见此也不再多问，开始低头处理起通讯器里繁杂的消息。
良久，他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郁闲：“哎，你知道吗？”
被他动静惊了一下的秦斯懿，不满的开口询问：“什么事儿啊？”
“某新上任副指挥官进入新兵营第一天，因为太美而被竞选为新任校花。”
接着他便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秦斯懿：“新上任指挥官？诸葛淑芬？”
郁闲：“还能有谁呀？哈哈哈……”
看着他那笑的前仰后合的样子，秦斯懿很嫌弃的收回了视线。
“这里不是无人之地。注意形象，郁副官。”
却被老友无情的拆穿，“快别装了，女娲娘娘都看不下去了。”
“如果不是保姆阿姨给力，你能有现在这人模狗样。”
说着，他又很油腻地将手搭到秦斯懿的椅背上。
“亲爱的秦先生，请问你还记得你家的卫生纸放在哪里吗？”
秦斯懿顿时觉得非常无语。
然而他的沉默却引来对方的一再嘲笑。
他索性不再理会，自顾自翻起通讯器。
不一会儿，一张照片映入眼帘。
照片上，银色及肩短发的青年正站在梧桐树下和陈万笑谈。
微风卷起泛黄的树叶，轻拂过他的发梢，那颗标志性的黑曜石耳钉似乎被这温柔的氛围磨去了棱角。
——是俞元。
秦斯懿有些愣神。
“这张照片偷拍的有点水平啊！可以去当站姐了。”
被吓了一跳，秦斯懿顿时一股心事被戳穿的恼怒涌上心头。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一惊一乍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鬼上身了！”
“怎么了？”
郁闲莫名其妙。
“斯托维亚西北靠海，有一个名叫科索莱的湖泊。传说里面住着远古水怪，体型巨大无比，疑似是侏罗纪长颈龙的后裔。我觉得有空你可以去那边看一眼。”
秦斯懿已经整理好了刚才的失态，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郁闲：“？？？”
郁闲：“你还信这些自然奇谈？科技社会哪来的什么水怪？”
秦斯懿：“是吗？那真是太可惜了。”
说着又状似无辜的摆了摆手，开始叹息：“我本想着你们长的这么像，或许还能认个亲戚。”
“哪里像？”
“都是长颈类动物。”
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郁闲声调不由得高扬：“我靠！我说你这人有毛病吧！”
“骂谁脖子长呢！你才是长脖怪！骂个人还这么九曲十八弯，还‘长颈类动物’，你以为你是山花翠翠啊？”
秦斯懿冷笑地看着他，“这就是不读书的下场，别人骂你都要反应半天。郁副官，听话，有空多读点书吧。”
郁闲气不过，状势就要挽袖子。
“嘿！你这人！”
“好心提醒你一下，现在是法治社会，随便动用武力可是要被拘留的。哪怕你是名门望族、军部要职也要受到处罚。
到时候咱俩打完，别人把你压到我面前，罚重了呢，咱俩是兄弟；罚轻了呢，我日后还要以理服人，很难办啊～”
飞行器缓慢着陆，秦斯懿打开门，边往下走，边漫不经心的开口：“当然，如果你实在想挑战，也没问题。训练用的沙袋好久没换了，我看你挺不错的。”
以权压人、武力威胁，说话还如此冠冕堂皇。
郁闲表示有的时候跟这么一个人成为朋友，真蛮无助的。
索性闭嘴，跟在了后面。
*
夜幕悄然降临，军庭总部院中路灯亮起，树影斑驳。无人在意的角落，一道白色一闪而过。
秦斯懿他们本打算一起去吃晚饭，半路郁闲却被一个电话叫走。
身边安静下来，秦斯懿才开始分析今天发生的事。
或许和从小的经历有关，他总是特别的独立。凡事己为，谁也不多说。
元首大人的话，肯定有深意——那个新上任的副指挥官也绝不是无缘无故降临……
其实元首今天的话并不难懂。
告诉他，他想知道的里能让他知道的，至于别的不用让他知道。
诸葛淑芬来此是有目的的，而元首或许是想借着他的手完成某件事。
所以说，他一个资历浅薄的新人在中央政府混的风生水起，约莫是有人刻意而为之。
那么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又是谁布下了他这枚棋子？
秦斯懿抬眸，就见饭堂门口走出的那个充满谜团的身影。随即轻笑抬手，快步上前拦住他的肩膀，“真巧。诸葛先生也来吃晚饭啊！”
刚吃完晚饭，打算回家的俞元：“？？？”
俞元：“我刚吃完饭，打算回家。”
秦斯懿：“你说你刚好饿了，要吃沙拉？”
于是直接无视对方的抗拒，将人生拉硬拽的拖回食堂。
俞元怎么也没想到，他就出来吃个饭，还能碰到倒霉上司。
他还想再抵抗一下：“我真的吃过饭了。”
秦斯懿：“还想吃炒鸡蛋了。没事，想吃就吃，这顿我请。”
俞元：“……”
好吧，他放弃抵抗了。
在俞元怨气犹如实质的目光紧盯下，秦斯懿倒没真的逼他再吃一顿。给他拿了些水果，便带着来到了一处角落用餐。
俞元感觉莫名其妙，心中有些惶恐。想问为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只一个劲儿地盯。然而，面前人却始终慢条斯理，吃的不紧不慢。
“如果你真的那么仰慕我，我不介意给你一张签名照，好好欣赏。”秦斯懿放下筷子幽幽开口。
“？？？”
更莫名其妙了。
“有笔吗？还有照片，拿出来吧。”秦斯懿向他伸出手，眼底一抹深压的异色，令人捉摸不透。
俞元没看懂，“啊”了一声，眉头皱的很深。
“没有吗？”
秦斯懿略感遗憾的摆了摆手，“我以为粉丝都会贴身带着自己偶像的照片。”
“还记得你见我第一面，就跟我说你特别崇敬我，原来是假的吗？
哦，也对。你说过你最喜欢的其实是萨丘的诸葛岑总指挥官。”
说着，还做出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
那都是客套话呀！谁把这种话当真啊？还有，你这副样子真的很假！
俞元在心底怒骂“有病”，他好像突然一下子就明白了秦斯懿眼底深压的异色是什么了。
——是戏谑。
这人这么低级趣味的吗？
比耍嘴皮子？不好意思，我们元元16岁的时候就已经无人能敌了。
至于羞耻心，“作战”难免会有“牺牲”。
俞元弯了弯眉，明亮的眸子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顾盼流星间红唇轻启：“我对您的真心日月可鉴，怎么会是假的呢？您这么说，我可太伤心了。”
“方才那一路上，我心里想的、念的可都是您啊。”虽然是在骂。
这是遇到对手了？
秦斯懿漫不经心的想。
“是吗？那可真是我的荣幸。”
高手过招，点到为止。
接下来的用餐时间静默无言，直到离开食堂，两人并排走在会别墅区的大道上，俞元终于忍不住开口：“秦少将，我可以走了吗？”
“不用，顺路。”
“您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秦斯懿眼皮都不抬，“没事。”
俞元：“……”
没事？没事，你叫我干什么？咱俩很熟吗？
谁没事大半夜又是陪你吃饭、又是陪你压马路的啊？
莫非他是在试探我？
俞元的神经一瞬间紧绷起来。
他不知道的是，秦斯懿叫他还真就没什么事，纯粹闲的。
与俞元的疑惑不解与万分尴尬不同，秦斯懿没有精神上的任何不适。他并没有什么话要对俞元说，不过是今天听元首的话，脑子里想的有点多，恰好又此时看见他，下意识叫了一声罢了。人有时不就是会做一些很莫名其妙的事情吗？
至于为什么一直不让他走？
秦斯懿表示，为什么要放他走？
很尴尬吗？他不觉得啊。
不远处的一幢幢房子灯火明灭，透过窗户隐约可见里面的温馨。
中央军庭与政府分治，这帮军官们的根大多也在这儿，傍晚下班回家便可以和家人团聚。
以前，秦斯懿每次下班回去都是一个人走这条路，清清冷冷的，早习惯了。
犹豫了半天，俞元觉得他有必要再次开口，于是终于鼓足勇气：“少将，您……”
突然，感觉衣角被扯了下，他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粉红公主裙、怀里抱兔子玩偶的小姑娘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于是到嘴的话，就变成了“孩子都这么大了……”
等等，我在说什么？
秦斯懿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回答：“我没有孩子，我还没结婚。”
“哎！不是！”俞元着急忙慌的解释，“我没说是您的孩子！”
“哦。”“……”
俞元被他这回答整得满头雾水，小姑娘又扯了扯他的衣角，“好漂亮的哥哥啊！你可以去我家做客吗？”
也顾不得管秦斯懿了，俞元俯下身，与她平视，语气温柔，“小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爸爸妈妈呢？”
“我在和爸爸妈妈玩捉迷藏，他们都找不到我！”说这话的时候，女孩还故意抬了抬下巴，好像很得意。
他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说：“晚上一个人出来很危险，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小孩，会被怪兽抓走的。快回家吧！”
“我才不怕！明天以后我就也是有魔法的人了！来100个怪兽，我也不害怕！”
俞元被她逗笑了，“这么厉害啊！”
“可是你今天还没有魔法，打不过怪兽啊。况且，你这么冒失的来拉我，万一我就是怪兽呢？那你可怎么办呀？”
“你不是！”女孩坚定的回答。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女孩伸手一指站在一旁、被忽略已久的的秦斯懿，“他穿的这个衣服和我爸爸的一样，我爸爸是好人，所以他肯定也是好人。你和他走在一起，你肯定也是好人。”
“是吗？”，俞元被他这套童真可爱的逻辑逗笑了。
“这是中央军庭统一的制服，她爸爸应该是某位军官。”秦斯懿解释，“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陈念希。”女孩回答。
“姓陈？”他正思索着，只见不远处一个中年男人正朝这边奔来。
俞元瞧着眼熟，走近了一看，原来是今天的陈万前辈。
“小希！”
女孩闻声回头，下一刻，激动的跑了过去，“爸爸！”
只见陈万将她一把抱起，轻轻抚了抚女孩的后背，温声训斥：“下次不能再跑这么远了，我和妈妈都很担心！”
女孩则赶紧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埋头拱了拱，开始撒娇：“对不起，爸爸！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简直和刚才那个扬言要消灭100个怪兽的小魔王判若两人。
“陈前辈。”俞元礼貌性问候。
陈万此时也终于发现了两人，微微点头，“秦少将，诸葛先生。”
“多谢二位照看。我家这丫头自小调皮，平时动不动就乱跑，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俞元连忙摆手，“令爱很可爱。”
“明天是她的十岁生日，我和爱人都忙着做准备，谁知一个不留神，她就跑了出来，叫人担心死了。”
十岁生日，俞元突然问道：“小姑娘，快要去领‘礼物’了吧？”
陈万眸色深沉一瞬，回答：“是啊，明天就打算去。”
“那真是恭喜啊。”
“谢谢。”
毕竟几个人都不熟，没寒暄几句，陈万就抱着女儿回家了。
心事重重的俞元继续和秦斯懿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条路怎么这么长啊？
突然，他开口道：“少将，您的异能是什么呀？”
“我没有异能。”秦斯懿真的很诚实。
“怎么会呢？每个人十岁之后都会去领，您那么厉害，怎么会没有呢？”
“没有。”秦斯懿垂下眼睑，语气却淡淡的，没什么情绪波动。
“我没有父亲，母亲又离世的早，没有人带我去领‘礼物’。”
俞元愣了一下，“抱歉。”
“没事。”
“礼物”是“上帝最后的馈赠”，全世界公民都可以平等享受异能带来的便利。每一对父母都期盼着孩子能获得强大的异能，能在这个失序混乱的世界里生存下去。
而偏偏这么厉害的秦斯懿，却是一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类。
俞元有些不太相信，但一想到坊间对他的传闻，好像也不是不能相信。
18岁被一眼相中带回古德洛恩、不到两年霸榜格斗系，被称为“人类战力天花板”、毕业参军巧遇西普内乱凭借“诺尔斯之战”一战成名，自此，开启顺风顺水的人生……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出身却卑微到令人无法想象，听说遇到恩师之前，整日靠捡垃圾为生。
俞元在脑海中脑补了一下秦斯懿捡垃圾的场面，怎么感觉这个才更让人不相信？
“你的异能是什么？”
“啊？”俞元回过神，咧嘴一笑，“我也没异能。”
明明就有，还有超级外挂“淑芬”的俞小元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堪比真金白银的真。
秦斯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气氛一瞬间冷凝下来。
许久，抛下一道惊雷：
“我觉得你有，而且很有可能是精神类的。”
俞元瞳孔骤缩。
郁闲：？？？虽然只是偶尔，但这条路咱俩也一起走过呀。
秦斯懿：宠物不算。
郁闲：……
郁闲：我#％^*&\……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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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起压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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