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心有余悸地看着自己先前站着的地方。
另一侧的林中却步出两人。十夜公子,以及被他毫无尊严拽在手中的清虚子。
除此之外并无妖兵跟随。
一见到他,满月之前的伤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往陆宴白身后躲了躲,攥住他的袖子,只露出半个脑袋。
陆宴白察觉到她的小动作,略一挑眉。
同样的举动,她往他身后躲,就比往程南楼身后躲顺眼多了。
十夜公子看到静立在前方的陆宴白和躲在他身侧的满月,随手将已然毫无价值的清虚子往旁边一丢,就像丢弃一件令人厌弃的垃圾。
“你果然在这里。”十夜公子声音暗哑,带着一种扭曲的兴奋,目光死死锁定在陆宴白身上,甚至连一丝余光都未曾分给满月。
清虚子在地上狼狈地打了个滚,也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朝着满月他们的方向逃来,脸上写满了惊恐与哀求。
拼图的最后一块终于被拼上了。
怪不得他们的藏身之处会如此快地被精准找到,原来内鬼是因为这个贪生怕死的老道。
清虚子的禁言符早就解了,察觉到满月不善的目光,他心虚地替自己辩解道:“我,我只是想出去看看情况,找条生路,没想到就被那些狡猾的小妖抓了个正着。我也是迫不得已啊!他们要用刑,贫道这把老骨头实在受不住……”
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满月很快理清了真相。清虚子并不知道他们身处的地方已经与外界脱离,他本想丢下他们偷偷逃走,反正主角是团的事情跟他也无关,他并没有参与其中,自以为能够置身事外,结果刚一出树林就被妖兵抓了个正着,为了活命,他只能出卖他们的藏身之处。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再撑个两日,等到程南楼恢复得差不多,局面多少不会像现在这么被动。
好想踹他两脚。
清虚子狡辩的同时,十夜公子的目光却始终如同毒蛇般紧紧缠绕在陆宴白身上。禁林一别没多久,十夜公子像是完全换了个人,过去的张扬被一种深入骨髓的阴鸷所取代,整个人阴沉许多。
满月敏锐地注意到,他那只曾被陆宴白齐腕斩断的手已被一截森然的白骨所替代,白骨上流动着不祥的黑气,十分诡异。
对十夜公子而言,禁林之后的每一天都如同在炼狱中煎熬。陆宴白他们逃脱后,主上并未责罚他,甚至对他那些毫无骨气的求饶也未曾追究,反而赐予了他一件诡异法宝,让他断肢重生,实力更胜从前。
可十夜公子深知,这一切绝非因为主上宽宏大量。祭祀仪式近在眼前,艳妖已死,能够主持大局的人只剩他一个。能否逃过秋后算账,全看他能否将功折罪,处理好之后的一切。
当他前去为艳妖收尸时,才真正目睹了禁林中的惨状,大片土地被染成暗红色,残肢断臂随处可见,尤其是艳妖,死状极其凄惨。他原以为自己会乐见其成,但实际看到的瞬间,涌上心头的却是一种唇亡齿寒的深切恐惧。
那个小除妖师强得可怕,要对付他绝非易事。但若不能处理掉他,万一让其影响到主上的大业,自己同样死路一条。
而更让他耿耿于怀日夜煎熬的,是自己那时的狼狈不堪。他像虫豸一样匍匐在对方脚下摇尾乞怜。每每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一种灼烧般的羞耻感便席卷全身。这种感觉,他已多年未曾有过。
很久以前,在他尚未被主上选中之时,他也只是世间万千普通小妖中的一员,艰难维持着生活。他曾被除妖师抓到过,因为天生的一副好相貌,受过不少难以言表的折辱。但那时他都卑躬屈膝地忍了下来,遥想着有朝一日,定要千倍百倍地报复回来。
他确实做到了。在获得主上赐予的力量后,他便一个一个地找到了当年侮辱过轻视过他的人,用最残忍的手段进行了报复。他高踞十方城之上,手握权柄,凌驾众生,获得了力量与地位,自以为再也无人能让他低头,能让他感受那份屈辱。
可这个小除妖师却轻而易举打破了他这份笃信,让他再次重温到那种为了活命不得不舍弃尊严的痛苦。
因此,当他以最快速度炼化了主上所赐法宝后,便用尽一切手段想要将陆宴白找出来,以报当日之耻。
陆宴白闻言笑了。
不得不说,这树妖的运气还真够差,每次撞见,都是他心情最不好的时候。
他真的以为得到那只破手骨就能有与他一战之力了?之前不想和他打,只是不想浪费多余的力气节外生枝罢了。
“这么想死。”陆宴白眉眼弯弯,“那我成全你好了。”
十夜公子冷笑着抬起那只白骨的手。
林子中倏然荡起一股邪风,卷起枯枝,灰尘四扬。满月抬起袖子遮挡,以免被吹得满脸灰。
待邪风停下,无数木藤破土而出。这些扭曲的木藤在空中缠绕一处,化作数具丈许高的木藤鬼物,歪歪斜斜地站立起来,空洞的眼窝里跳动着森黑鬼火,朝着他们袭来。
“这,这都是什么鬼东西?!”清虚子哪见过这阵仗,瞪大了眼睛,声音发着颤。
满月又感受到了那股令人不快的气息。
是死气。
陆宴白瞧着冲杀而至的木藤鬼物,弯起眼睛,金色符箓立时随意念凝成,游龙一样穿梭在鬼物之间。
下一瞬,金光一现,鬼物齐齐被拦腰斩断。
尖锐的鬼啸声四起,那些被斩断的木藤仿佛失去了生命一样,重回跌入尘土之中。
十夜公子面色一凛,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来不及多想,继续加大力道催动白骨,白骨上的黑气愈加浓郁,更多的木藤鬼物层出不穷涌现。
陆宴白却没空和他再周旋,他已经感应到了禁林深处传来的异变,要尽快解决眼前的麻烦。
他稍稍抬手,地上无数小石子凭空浮起,悬停一瞬后,向着鬼物而去。
石子轻易洞穿木藤,黑气四散而出,化为虚无。
木藤鬼物接连受损,十夜公子遭到反噬,再也撑不住,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
金色符箓在空中回转一圈,变为了金字真言,向着十夜公子飞去。
十夜公子半跪在地上,身上满是被金字真言贯穿的伤痕,他嘴角淌着血,仰头望向陆宴白,眼中不再有愤怒,只剩下深深的绝望。他没想到即便得了主上恩赐的力量,他与这小除妖师之间的差距依然犹如天堑。
陆宴白这次没再给他求饶的机会。他把玩着手上的一张符箓向他走近,眼中没有任何情绪,看他如同看待一个死物。
就在他抬手欲将符箓打出时,先前有过的震动再次传来。
陆宴白动作一顿,停了下来。
就在这停顿的瞬间,整个林子开始疯狂地摇晃了起来,仿佛藏身于地底的巨物动了,地面泥土翻涌,上面的人连站都站不稳。
十夜公子茫然四顾,随即像是明白过来什么,灰败的神色陡然转为了惊喜。
他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眼睛遍布红丝,笑得癫狂:“是主上!是主上来了!你,还有你们,今天都得给我死在……”
他话未说完,突然感觉到身体的异样,一低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双手正在化作齑粉消散。
“不……不!怎么会这样?!”十夜公子浑身颤抖起来,他试图握紧双手,想要阻止这可怕的消散,却反而加速了崩溃的进程。
满月猜到了唯一的可能。
献祭开始了。
但她怎么也没料到,这场祭祀并非如她预想的那般从密云城开始的,而是从十方城。
十夜公子也反应了过来,他慌忙地想要运转妖力留住自己,可却只能清晰地感知到体内所有的力量都正被一种无可抗拒的恐怖吸力抽走,涌向禁林深处。
“不!!!”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充满了不甘与怨恨,最终彻底化作一堆飞灰,消失在空中。
十夜公子就这么……没了?
满月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她只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现在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堕仙篇里没有十夜公子这个人物。原来他早在祭祀之初就作为祭品,随着他的野心,一同被埋葬在了十方城。
他为堕仙筹谋了整个祭祀仪式,几乎所有肮脏的工作都是他一手完成,他替她骗了一城的人献出生命,临到头,他竟是第一个被献上的祭品。
虽然满月很难对他产生丝毫怜悯,但这么猝不及防的死法,还是让她心底发寒。
头顶的黑云已聚集成团,遮天蔽日,将整个十方城完全笼罩,四面暗下来,压抑得令人窒息。
“祭祀仪式开始了,我们得赶紧找到出口!”满月压下心头的寒意,急切地看向陆宴白。
陆宴白瞥了眼十夜公子消散的地方,收回了指尖蓄势待发的符箓。
“陈仓他们呢?”满月焦急万分,她环顾四周,林中依然不见任何来人的踪迹。
难道被十夜公子的手下困住了吗?
缩在地上的清虚子早已吓破了胆,他抱着头瑟瑟发抖,语无伦次地哀求:“道,道友……贫道看,我们还是先,先出去吧!这地方太邪门了!总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啊……”
满月刚要回答,四面八方却再一次震动起来,远比之前更加剧烈。
大地在轰鸣。
须臾,整个地面毫无征兆地塌陷下去。
满月只觉脚下一空,身形不受控制地一晃,便直直摔向了裂缝。
凛冽的风刮过脸颊,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就在这时,一只手抓住了她,用力将她往回一带。
她撞进了他的怀中,清冽如雪松的气息立时将她包裹。
可她抱着的小肥啾却掉了下去,落入深不见底的地渊。
“小肥啾!”
“抱紧我。”声音从头顶传来。满月依言搂住了他的脖子。
陆宴白腾出一只手祭出符箓。金字真言金光流转,也随着遁入地底的黑暗。
片刻,金字真言裹着一团柔和的光芒浮了上来。光芒之中不仅有小肥啾,还有同样掉下去的织梦兽和清虚子。清虚子死死抱着织梦兽的一条腿,吓得面无人色,死活不肯松手。
地面塌陷的速度更快了,转眼四周已经没了落脚的地方。
陆宴白抱着满月悬停在半空。也是这时她才得以看到了全部的景象。整个禁林早已经完全塌了下去,形成一个巨大的黑暗中心。而以禁林为起点,恐怖的塌陷正急速向外扩张,他们所在的这片林子已有大半沦陷,照这样的速度,很快就会波及到外城。
他们此刻已无处可逃。即便向外城去,也只不过是延缓被吞噬的时间。
陆宴白的视线却并未投向外城,反而看向了那塌陷的最中心——禁林的位置。
他眸光深沉,复杂难辨。
满月只觉得头晕目眩。自塌陷开始,她就仿佛被一种无形却庞大无比的力量所压制,呼吸艰难,胸口发闷,现在眼皮更是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越来越往下坠。
她忽然意识到,为什么原著中会说那位堕仙对主角团手下留情了。仙与人之间,存在着根本无法逾越的巨大鸿沟,完全就像两个维度的生物。堕仙只是因为心魔才被困于此间,本质而言,她的力量已然触及“仙”的领域,凌驾于这个世界之上。
这让她感觉到自己之前想要破坏祭祀的行为无异于螳臂当车,是多么可笑。因为原著的剧情,她错估了堕仙。实际上在这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连反抗的念头都显得那么多余和渺小。
满月拼命回想着原著中的内容,却绝望地发现,就算是原著里也没有任何能与堕仙一较高下的存在。
不,或许有。
有一个人或许可以。
那就是魂魄完整归位的陆宴白。
可现在的他尚且缺着一魄,尽管已经很厉害了,也还不能与堕仙相提并论。
难道今天他们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成为堕仙的祭品吗?
满月的意识一点一滴如流沙消逝,她再也没有力气想任何事,正当她快要堕入黑暗时,脖颈处却传来了冰凉的触感。
灵力经此涌入她的体内,替她驱散了那强大力量的压迫感。
然而与输送灵力这样温柔的举动截然相反,他在她耳边说出来的话却是残酷万分。
“如果你死在这里的话,我就把你的小团雀和织梦兽通通杀掉。”
说完,陆宴白略微一顿,似乎觉得还不够,他又冷冰冰地加了句。
“还有程南楼。”
程南楼:?
什么都没干就莫名其妙拉了很多仇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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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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