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明亮,穿过高二(3)班教室擦得锃亮的玻璃窗,斜斜地切割在排列整齐的课桌上。空气中浮动着粉笔灰干燥的气息,混合着昨夜残留的消毒水味,以及青春期少年少女们身上隐约散发的、混杂着洗发水和汗水的复杂味道。桌椅挪动的吱嘎声、书包拉链开合的哗啦声、压低的交谈和笑声,如同潮水般在陈默耳边起伏,构成了再熟悉不过的校园晨曲。
然而,陈默坐在这片喧嚣的中心,却感觉自己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幽魂。后背被货架撞击的部位还在隐隐作痛,每一次挪动身体都牵扯起一阵钝痛,提醒着昨夜那场绝非幻觉的遭遇。眼前明亮的教室、窗外葱郁的梧桐树、同桌张伟那张喋喋不休的脸,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虚影。他的感官仿佛被强行割裂开来,一半沉浸在“正常”的校园生活里,另一半却顽固地停留在那片霓虹破碎、星光流淌的便利店废墟之中。
“喂!陈默!发什么呆呢?昨晚做贼去了?看你这一脸肾虚样!”张伟的大嗓门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胳膊肘毫不客气地撞了他一下。
陈默猛地回神,后背的钝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他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含糊地应道:“没……没什么,可能有点着凉。”
“着凉?我看你是思春了吧!”张伟挤眉弄眼,显然不信,“对了,听说了吗?今天有转学生!据说是从南城那边转来的,不知道是男是女……”
转学生。
这三个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陈默混沌的思绪。他放在课桌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昨夜那张褪去星光后苍白脆弱的脸庞,毫无征兆地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汗水浸湿的额发,毫无血色的嘴唇,左臂校服上那道撕裂的口子和暗褐色的洇痕……少女。
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带着一种混杂着恐惧、震惊和强烈探究欲的复杂情绪。是她吗?那个在废墟之上如同星辰般闪耀又如同琉璃般易碎的身影,真的会走进这间再普通不过的教室?
上课铃声尖锐地响起,打断了张伟的喋喋不休和教室里的嘈杂。班主任李老师,一个身材微胖、常年带着和煦笑容的中年男人,夹着教案和点名册,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他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清了清嗓子。
“同学们,安静一下。”李老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自然的威严,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新学期开始不久,我们班迎来了一位新同学。大家欢迎。”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教室门口。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陈默屏住了呼吸,感觉后背的疼痛都变得不再重要。他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锁定在门框处那片被走廊光线切割出的矩形光亮里。
一个身影,安静地走了进来。
深蓝色的校服,洗得有些发白,穿在她身上略显宽大,更衬得她身形单薄。柔顺的黑色长发,没有多余的装饰,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段纤细白皙的脖颈。她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像一片羽毛落在厚实的地毯上。
她的脸微微低垂着,视线落在自己脚前一小块地面上。那张脸……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就是她!尽管昨夜在刺目的星光和刺鼻的硝烟中,她的面容有些模糊,但那清晰流畅的侧脸线条,那小巧的下巴,那带着一种近乎透明质感的苍白肤色,都与他记忆深处那个疲惫的剪影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大家好,我叫林葵。”她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陈默翻涌的思绪。声音不大,带着点南方口音特有的柔软,却异常清晰,清晰地传入教室每一个角落。语调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像在念诵一段早已设定好的程序代码。“树林的林,葵花的葵。请多指教。”
她说完,微微欠了欠身,动作标准而疏离。自始至终,她的目光都没有抬起,没有看向讲台下任何一张好奇或审视的脸,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必要的报到流程。
“好,林葵同学,欢迎你。”李老师笑着点点头,指了指教室最后排靠窗的一个空位,“你先坐到那个位置吧。有什么不熟悉的,可以问同学或者直接来找我。”
“谢谢老师。”林葵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她抱着一个看起来同样有些旧了的深蓝色帆布书包,安静地走向那个指定的角落。那个位置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紧挨着堆放清洁工具的角落,光线相对昏暗,窗外茂盛的梧桐枝叶几乎遮挡了大半的阳光,是整个教室最不起眼、也最容易被遗忘的角落。
陈默的视线如同探照灯,紧紧追随着她移动的身影。他的位置在教室中间靠前,此刻却无比清晰地感知到她的存在,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源。他看着她拉开那把老旧的木质椅子,动作轻缓地坐下。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极其轻微的“吱呀”声,很快就被其他同学的低声议论和翻书声淹没了。
她坐下了,像一滴水融入大海,瞬间消失在教室的背景板里。她将那个深蓝色的旧书包,小心翼翼地塞进桌肚深处,只留出一点边角。然后,她挺直了背脊,双手规矩地叠放在桌面上,目光低垂,落在空无一物的桌面上。从陈默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柔顺的发顶和一小段低垂的、弧度优美的后颈。她整个人笼罩在角落的阴影里,散发出一种强烈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寂静。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这个喧嚣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切,好高冷啊。”张伟撇撇嘴,压低了声音对陈默嘀咕,“连个笑脸都没有。南城来的都这样?”
陈默没有回应张伟的吐槽。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角落里的身影上。昨夜便利店废墟中那个星光璀璨、挥剑斩魔的凛冽战士,与此刻坐在阴影中、安静得像一抹尘埃的平凡转校生,这两个形象在他脑海中激烈地碰撞、撕扯,几乎要将他撕裂。
巨大的反差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冲击着他的认知堤坝。真的是同一个人吗?那个释放出毁灭性白光、如同神祇降临的身影,此刻就坐在那里,穿着洗旧的校服,等待着第一节枯燥的语文课?
课间休息的铃声如同救赎。憋了一节课的陈默,几乎是立刻站起身。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凑到张伟那边插科打诨,也没有去走廊透气,而是装作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自己课桌上的书本,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牢牢锁定着教室后方的那个角落。
林葵没有动。
她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离开座位去活动、聊天、接水。她依旧保持着那个近乎凝固的姿势,微微低着头,像是在专注地看着桌肚里的什么东西。阳光艰难地穿透窗外的梧桐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让她看起来更像一幅静止的油画。
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着。他深吸一口气,拿起自己的水杯,装作要去教室后面的饮水机接水,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个角落走去。他的脚步放得很轻,呼吸也不自觉地屏住了几分。越靠近,那种无形的、冰冷的疏离感就越发清晰。
距离林葵的座位还有几步之遥时,陈默停下了。他假装在观察饮水机旁张贴的值日表,视线却如同鹰隼般,精准地投向了林葵课桌的抽屉深处。
光线昏暗。但他还是看清了。
就在林葵塞进去的那个深蓝色旧书包旁边,在桌肚靠近外侧的阴影里,露出了几圈缠绕在一起的、刺眼的白色。
医用绷带。
其中一圈绷带的边缘,沾染着一小片已经干涸凝固的、呈现出暗褐色的不规则印记。那颜色,像极了昨夜在便利店废墟中,她左臂校服上洇开的那片刺目暗红!
陈默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他握着水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胃部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翻搅起来。昨晚战斗结束时,她左臂上那道撕裂的伤口,那洇血的校服……画面无比清晰地再次冲击着他的脑海!
就在这瞬间,林葵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她以一种极其自然却又迅捷无比的动作,伸出手,不动声色地将桌肚里露出的那卷带血的绷带,往里更深处推了推。她的动作幅度很小,甚至没有抬起头,视线依旧停留在桌面上,仿佛只是在整理书包带子。
但陈默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个细微的动作!捕捉到了她指尖划过绷带边缘时,那一瞬间的僵硬和警惕!
是她!绝对是她!
便利店废墟的星光少女,和眼前这个桌下藏着带血绷带的转校生林葵,是同一个人!这个认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默的心上,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凿感。巨大的震惊过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强烈好奇和隐隐担忧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若无其事地走到饮水机旁,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冲刷着杯壁,发出哗哗的声响,却冲不散他脑海中那片带血的白色。
接完水,他转身往回走。再次经过林葵的座位时,他强迫自己不要刻意去看。眼角的余光扫过,却有了新的发现。
就在她塞得满满当当的桌肚边缘,在几本厚厚练习册的缝隙里,似乎还挤着一点别的什么东西。那东西被压在最里面,只露出极小的一角——一种毛茸茸的、深棕色的边缘。看起来……像是什么毛绒玩具的耳朵或者爪子?
这个发现让陈默再次愣了一下。带血的绷带……和毛绒玩具?这两个意象组合在一起,透出一种强烈的、近乎诡异的违和感。一个需要隐藏伤口、时刻可能面对恐怖怪物的魔法战士,桌肚里却藏着孩子气的毛绒玩具?这巨大的反差,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昨夜那场战斗之外,关于“林葵”这个存在的另一面。
她是谁?除了战斗,她过着怎样的生活?那带血的绷带之下,是怎样的伤痛?而那个只露出一角的深棕色毛绒边缘,又代表着什么?是仅存的一点童真?还是某种不为人知的慰藉?
疑问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沉甸甸地压在陈默的心头。他端着水杯,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教室里喧嚣依旧,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课桌上,明亮得有些刺眼。
而那个角落里,穿着洗旧校服的少女,依旧维持着那个低垂着头、与世隔绝的姿势。阳光似乎永远无法真正触及她所在的阴影。桌肚深处,带血的绷带和那一点深棕色的柔软,如同她身份的双重密码,静静躺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沉重而孤独的秘密。
关于“笨笨熊”与绷带的并置:特意设计这个细节,是想在冰冷的战斗伤痕旁,藏一点属于“林葵”而非“辰星”的温度。绷带是残酷现实的证明,而那只旧旧的毛绒熊耳朵,是她拼命想护住的、普通女孩的最后柔软。就像再锋利的星光,也曾渴望过笨拙的拥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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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转校生的旧熊与绷带→ 「她的课桌藏着带血绷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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