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开始变得极静，风停声静，幽幽冷冷如坠黑夜。
墨线从影子里爬出，缠在一起流出黑影，柔如软水般温驯地漫到顾遇脚底，缠成一团的线中似乎藏着一只窥伺的眼睛，但一晃就不见了。
线上的黑色浓郁得化不开，再亮的光也无法渗入明亮，它卷着展着，摸上了顾遇脚踝，抓住目标一样绕在一起圈住那只细白的脚踝，像黑色的镣铐。
它的分支攀上顾遇肩膀，只需再近些，便能触及他右脸上诅咒一般狰狞的六芒星纹，和它融为一体。
但忽然的，靡艳的气息掠过颈边，温柔细致地拨弄后脑的发，香甜如一场被勾勒的美梦。
顾遇捏紧发烫的袖扣，最后却没忍住松开了手，袖扣掉在了地上。
“叮……”
蓝色的猫眼落进卷曲的黑线中，发出金属相撞的脆响，润着浅蓝的光芒闪烁在猫眼表面，似乎酝酿着一片深邃的海光。
[顾先生，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请尽快完成任务。]
七号突兀地说道，这次的语气多了些严肃的意味。
[如果您未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将受到规则惩罚。]
“所以这就是对我不认真完成任务的小小教训吗？”
顾遇淡淡道。
他望向静止的玩家们，目光长而冷，“又或是，我没有把握住同玩家的安全距离吗……”
手上血肉的剥离渐渐消停，但裸露的白骨仍然骇人，他摊开手掌，五指在灯光的照耀下竟闪着珠玉般的光。
乍看之下，就像被悉心加工的艺术品。
[当然不是，这是您的第一个任务世界，我们体谅您并理解您，但希望您早日明白我们的立场。]
七号道：[我们赋予您自由和权力，并且允许您和玩家接触……]
七号停住，似乎在聆听风中吹来的若有若无的浅薄呼吸，绵长无力，像刻意伪装的活人呼吸。
[……但您不能为他们提供任何线索，不论主动还是别动。]
七号的声音渐小。
[……我们的世界是绝对公平的。]
“我和玩家本质上是一样的……”
七号打断：[您同他们是不一样的。]
他重复道：[您不一样。]
顾遇慢慢收紧手指，细长尖锐的骨头戳到掌心，他也没感到刺痛的感觉。
他低下眼睫问：“哪里不一样？”
七号的语气缱绻而低沉，细吟耳语，似乎多了点人性化的复杂情绪。
[您是我们的顾先生，是……]
理智压下呼之欲出的答案。
有时的停顿真的很磨人，但更磨人的却在后面。
[抱歉，权限不足。]
在七号说完后，忽然身边掌声如沸，酒杯相碰，欢呼声起，此起彼伏的喧闹瞬间覆盖了整个宴会。
顾遇抬头，一时间，空荡的宴会竟充满了来来往往的贵宾。
宾客们脸上带笑，男士风流倜傥，小姐娇美富贵，杯酒交错间，满是欢笑。
他们的胸前统一别着一朵开得娇羞的红蔷薇，就连托着盘在人群中穿梭的服务员也佩戴着红蔷薇，胸前别朵红蔷薇仿佛是宴会来宾的凭证一般。
不知何时，刚才的宁静氛围被此刻袭来的喧嚣褪去最后一点余温，顾遇扫向分散着站开的玩家们，发现有些玩家的胸前也别着一朵红蔷薇。
人数不多，也就一两人的样子。
那些蔷薇花摇曳着妖妖艳艳的红色，仿佛呕着一口浓血。
女孩没有别红蔷薇，但她仍然不敢放松片刻。
戴着红蔷薇的几个玩家脸色并不好看，似乎想起了之前不好的经历，但还是忍住没有摘下胸前诡异出现的蔷薇。
其他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闷头当个乖乖的宾客。
宴上的客人很多，但他们都不约而同朝一方涌去，似乎在期待谁的到来。
顾遇退到桌边免得自己被人潮带过去，他沿着众多宾客的目光一齐望去，看见了一幅嵌在墙壁中央，盖着白布，两三米长的巨大画作。
画作的内容藏在白布下，等人揭下。
宾客殷切地望着那幅画作，目光无不狂热，无不期盼，似乎那不单单是一幅画，而是一件稀世珍宝。
玩家们自然也注意到了那幅嵌在墙上极为突兀的画作，但他们并没有鲁莽行事，反而互相对了对眼神，似乎在等命令。
女孩好像是这些玩家的领头人，那些玩家的目光都寄托在她身上，等她发号施令。
那些人当然没有在意顾遇这个临时加入的人，但为了保险起见，也是怕顾遇搞砸他们的事情，其中一人担惊受怕地走到顾遇身边，压低声音尖细道：“你最好老老实实待着，一会儿不要轻举妄动，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长着小胡子的男人恐吓般说道，他还生怕唬不住顾遇，挤眉弄眼地瞪了他一眼，看起来又蠢又傻。
小胡子说完后还紧张兮兮地乱瞟，生怕惊动了边上走过的NPC们，这样看着就更傻了。
被区别对待的顾NPC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目光慢慢转到别处，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顾遇转头不看他，令小胡子心里很不爽，但找到钥匙当先，他只忍着不愉，瞪了顾遇一眼，尽管当事人没看见，但他觉得意思到了就行。
做完这些，小胡子又缩了缩肩膀，鱼一样从人流里麻利地溜回去，他边走边注意着那些NPC的动向，尽自己所能地避开他们。
顾遇重新转回来，目光落到小胡子的后背，微微抿唇。
小胡子的后背很空，但肩上却沾了几片蔷薇花瓣，像某个宾客不小心蹭上去的。
但怎么会蹭到那？
顾遇又低头看回自己半化为白骨的手，虽然一截指节化成了灰，但并不影响他的使用，就是有点奇怪而已。
顾遇敲了敲袖扣，又摸上自己的肩，这次是真的什么都没摸到。
从他说下那句好之后，人鱼的气息就弱了许多，在那道刮蹭过后颈的气息停息后，人鱼算是彻底没了痕迹，好似从未出现一般。
……
宴会的氛围逐渐热闹起来，客人们情绪也渐渐高涨，来回的脚步也多了。
他们似乎在等待一个人。
终于，他来了。
那几乎不能称得上是一个人，因为他只是一个像人的人偶，一个身形怪异的破旧人偶。
慢慢走来的“人”面颊布着龟裂的缝隙，脸上像刷着一层白漆，跟人的肤色没有半点关系。
他双目空洞没有眼珠，唇边凝固的笑容只带给人无限的惊悚感。
人偶身形清瘦高挑，但肩膀却塌下了一半，像被斜切了一刀，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他在万众期待下走到了白布的下摆处。
宾客的喧哗声顿时大了起来，有鼎沸的趋势。
他们异口同声地呼喊着他，迎接着人偶的到来，赞美人偶的画作。
玩家们跟着动了，向人偶的方向靠近。
顾遇潜入人群中，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真是幅举世绝伦的画作。”
“果然只有您才能画出这样美丽的人……”
“世界都会为您惊叹……”
虽然那幅画还未揭下白布，但宾客的赞美声却早已不绝于耳，仿佛已经透过那层布看见了那幅画上的美丽。
“请揭下帘布吧……先生。”
“让我们共同瞻仰这份美……”
“……真是迫不及待。”
“所有人必将难忘此时……”
“……先生？”
“先生……”
“顾先生！”
顾遇看着人偶，从头发看到脚尖。
那些宾客呼喊着人偶，一句比一句热切，顾遇听着很不舒服。
“顾先生……”“顾先生……”“顾先生……”
一声声，一句句，纷闹得不可开交，到最后竟不知是多少人在喊，但所有人的耳朵都被此起彼伏的“顾先生”占领了。
就在宾客们越来越躁动时，人偶终于动了。
只见他举起自己的手，拉住白布垂下的一角，翘起唇角望着宾客们笑，像一位正欲展示自己最为得意作品的画家。
“欢迎观赏……”
他犹如机械般木讷地说道，站在白布旁僵持着笑容，顿住动作，一直说道：“欢迎观赏……”
“欢迎观赏……”
“欢迎观赏……”
“……”
人偶像程序坏掉的机器人一样，呆呆地重复道，脸上笑容的弧度都没有变化半分。
人偶循环往复的话语终于惹怒了等待良久的宾客。
最开始他们只是语气里多了些不耐烦，到最后焦虑蔓延，他们逐渐变得歇斯底里和暴虐无常。
“……怎么了？”
“顾先生您怎么了？”
“快！把布拉下来吧……”
“顾先生？”
“顾先生……”
“顾先生！”
宾客的神情逐渐扭曲，但人偶仍然风雨不动安于山，笑着地站在原地，好似不知怎么回事。
“唉……”
暴躁的客人之中有人发出了一声叹息，还在叫嚣的宾客忽然安静，恶意满满地盯着人偶，凶狠的模样就像一群豺狼虎豹。
“你们不要像烦人的蠢货一样，嗡嗡嗡地围在顾先生身边要求他做这做那的……”
儒雅温俊的青年笑吟吟地站在宾客中，藏在骨子里的残忍堂而皇之地流露出来。
他嘲笑众位宾客，“你们算个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画中人鱼（25）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