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野和霍霁霄离开后,郑浩本以为剩下的警察也会马上离开。
他拍了拍郑父的肩膀,给神情不安的郑母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而后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走到门廊处。
大门敞开着,门外过道和楼道里站着往日里熟悉的街坊邻居,那些叽叽喳喳的指点声、议论声,被楼道里的风攘成一团,和冰雹似的就这么砸进了郑浩的耳朵里。
再看看在家里翻箱倒柜的警察,他只觉得心烦意燥,急不可耐。
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拘谨,不耐烦地催促道:“警官们,你们翻也翻了,搜也搜了,连我的口水都要拿去做实验,在我家里找到了什么没有啊?”
技术科的警员们那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别说郑浩这种只会嘴巴逼逼叨叨的活人,就连在满屋子喷血喷肉沫地上躺着长蛆烂肉的屋子里,他们都能面不改色地做完取证工作。
活人说两句难听的话根本对他们造不成任何伤害。
见无人回应他,身后门外的议论声也戛然而止,郑浩像找到了底气般,声量变大:“找不到就别找了,没见你们领导都走了吗?我们就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这个屋子里清清白白,什么也没有,你们这样拿着一纸搜查令来,就可以仗着官威破坏公民私产吗?”
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自己受了委屈,平白挨了冤屈,民不与官斗,但是情况所逼,以至于自己这个民不得不在这时与官斗上两嘴。
这口锅扣得不是一般的大,门外一些平日里就对各类剧本颇有研究的大妈们开始窃窃私语,在郑浩的话里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领导、老百姓、搜查令、官威,哪一个单拎出来都可以写一篇质疑公信力的稿子。
更何况他们往常与郑浩相处时,也没觉察出来人家是个坏蛋啊。
住在对门的大妈和郑浩更熟悉些,她先开口问了众人最想问的问题:“小郑啊,你家这是什么情况?怎么突然这么多警察上门来呢?”
郑浩扭头看向对门,颇为无奈地摆摆手:“家丑,都是家丑!”
“是不是你那个弟弟又惹事儿了?”
“哎哟,还真有可能,小郑他弟弟平时就老爱往这儿跑,每次来都嚷嚷着要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赌鬼呢。”
“你什么时候听到人家嚷着要钱了?”
“就前几个月啊……”
听了六个字就能让围观的吃瓜群众们脑补起完整的剧情来,一堆人中间就两三个人说话,噼里啪啦地信息一对,再加上一点自己的见解,没一下故事就快说完了。
不过故事还讲到结局,就被再一次跑上来的源野打断了。
“让一让,让一让,警察办案啊!大家都让一让!”
原本还在叽里呱啦的群众们都止了声,纷纷回头看向楼梯下,见是刚刚才下楼的两个帅哥警察又上来了,身后还带了一队人马,这样声势浩大的情形,哪怕是最喜欢讲故事的吃瓜群众都不敢再吱声了。
源野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重新回到郑浩家前,他站定在门口外,抬起手单手撑着门,仗着身高优势俯视着一脸惊愕的郑浩,微微向后侧脸示意了一下。
“是要我现在就说,还是先帮你清清场子?”
“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郑浩的语气还算镇定,但他抬手扶眼镜时,微微发抖的指尖还是出卖了他。
源野叹了口气,叹完气抿起嘴唇后两颊的酒窝出现了一瞬,很快又消失不见:“我自认是一个对待犯罪嫌疑人比较人性化的警察,不过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郑先生。”
郑浩第一次在市局见到源野时,曾一度对他“副队长”的头衔有所质疑,实在是因为这张脸看起来太年轻,甚至比不少新警察还嫩几岁,那时候他更多是对霍霁霄保持警惕,对源野则不以为意。
可现在,他终于意识到,这个年轻人的眼神一点都不“年轻”,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瞬间背后像被刀贴在皮肤上,不动声色,却不容回避。
郑浩沉默片刻,终于低声道:“让其他人都先避开。”
几分钟后,楼里的吃瓜群众们都满腹故事各回了各家,走廊终于清静下来。
源野目光冷淡地看着郑浩,说话也不再绕弯:“郑浩,根据目前掌握的证据与线索,警方怀疑你涉嫌非法代孕等相关违法犯罪行为,并可能与‘镜湖分尸抛尸案’存在关联,现依法对你进行口头传唤,带回市局接受进一步调查,请你配合执行。”
郑浩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僵住了,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带上他。”源野说。
一名警员上前,给郑浩铐上了手铐。
“警官……”郑母在厨房门口哽咽出声,颤巍巍地往前走了一步,“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郑父脸色铁青,猛地拉住想上前阻拦的妻子:“走,我们也去市局,我就不信了,郑浩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说抓人就抓人?”
他的眼神死死盯着源野,声音虽没高起来,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怒意。
郑母红着眼圈,小声哭着应了一句:“我们要陪着他,不能让他一个人去……”
“不是……”站在门外的花朵听了这对老人的话,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正想上前说些什么,却被霍霁霄拦下。
“没事,他们要想跟着去市局就跟吧。”
源野带着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回到市局时,钱冬已经在一大队办公室外等着,他手里拿着鉴定报告,看见源野朝他走来,直接一甩将东西抛进了源野手里。
“听说你把郑锋他哥带回来了?”
“嗯,谢了。”源野点头,低头快速地翻阅文件。
钱冬注意到走在源野身边的霍霁霄,点头示意了一下,两人之前在唐局办公室里已经打过照面,倒也不意外霍霁霄会跟着源野跑外勤。
“还有一件事,我特意留了个心眼,比对了孩子和郑锋以及柯婉莹的DNA,结果显示,孩子和他们两人之间不存在生物学上的亲缘关系。”钱冬将源野手里的文件翻到最后一页。
“还是钱主任想得周到。”源野狗腿一笑,“那个,我们把郑锋他哥哥郑浩也带回来了,技术科的人已经取了样,一会儿还得劳烦贵法医科……”
不用源野说完钱冬也知道后面要说的是什么,他还从没在一起案子里做过这么复杂的亲缘关系DNA鉴定。
叹了口气,钱冬道:“欠我一顿饭。”
“记着记着,”源野一脸乖巧地点头应下,“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钱主任。尸检报告上说,尸块的切口大多数都利落干净,但也有比较粗糙的,这种情况会不会是因为分尸的有两个人?”
“不排除这种可能,甚至说很有可能。”
源野:“可郑家唯一学医的郑浩在案发时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虽然装尸袋里发现的头发极有可能是他的……”
“也不一定非得是学医,”钱冬沉声补充,“从切割痕迹看,操作手法确实有差异,但其实很多部位并没有精准到‘专业’,只是手法利落,说明对器械不陌生,有一定经验。”
霍霁霄接过源野递过来的文件夹,低头翻阅,淡声说道:“如果是两个人配合分尸,说明他们之间有足够的信任,这是高风险行为,不可能随便找个人就能共谋。”
源野皱了皱眉,脑中飞速筛选已知人物,他忽然顿住,脱口而出:“……郑父?”
屋内短暂沉寂了一秒。
霍霁霄抬头,眼神沉了几分:“正好他们自己来了市局,把他也一起带过来问一问。”
一楼的问询室灯光冷白,墙角监控红灯长亮。
郑父坐在铁椅上,脸色不比早上轻松多少,或许是意识到“配合警方”的意味已经变了,他盯着交握的双手,一言不发。
“郑建宗,六十三岁,燕北市德福村人,请确认,这是你本人吗?”花朵看着桌上的资料,问道。
“是。”
“郑老先生,六月二十号,也就是案发当天,从早到晚,您都在做什么?请如实回答。”
郑父抿了抿嘴唇,干涩地开口:“……年纪大了,记不清了。”
“记不清?”花朵合上文件,视线正对他,“您的小儿子涉嫌分尸抛尸,另一位儿子已经被警方带走调查,这个时候说‘记不清’,是不是太敷衍了?”
郑父沉默了一瞬,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在往里收缩,眉心紧皱,额角青筋微跳,终于低低地重复了一句:“记不清了。”
姜之喻:“那郑锋六月二十日当天出门了吗?”
“也记不清了。”
花朵: “你儿子自述在山里那幢废弃的砖头屋里养了情人,现在人因为生了孩子死了,按郑锋的说法,要论起来那孩子还得叫你一声爷爷,你现在说你记不清?”
“记不清就是记不清!那种女人能是个什么好东西?说不定就是那骚#货主动脱了衣服勾引郑锋的!怀了孕还不知羞耻,天天勾男人往她屋里跑!那郑锋动不动就去上#她,我怎么记得他哪天去了哪天没去?”
“啪!”姜之喻用力一拍桌面,呵斥道:“这里是公安局!注意你的言辞!”
花朵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她瞪着对面那满脸皱纹,在市局问询室里大放厥词的老头,深呼吸了两口气才勉强稳住情绪。
“那我换个问法,六月二十日那天,你在德福村吗?”花朵的声音不高,却带了压迫感。
“我说了,我记不清了!”郑父忽然情绪上扬,声音拔高,“我有老年痴呆,我什么都不记得!”
“你——”
“警察小姐,警察先生,警察老爷们!”郑父突然抬手锤了下桌子,装出一副哭天喊地的样子,“我是个有老年痴呆的老人家,你们是要虐待生病老人吗?我要投诉你们!你们领导是谁?局长是谁?把他们都叫来,我要当面投诉!”
“呵……”花朵被气笑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从哪个词开始骂起才解气,“郑建宗,你要是敢再提一句‘痴呆’,我就亲自送你去医院做个神经系统全套检查,结果要是正常,信不信让你和你儿子们一家在局子里团圆!”
“花朵,”姜之喻轻拍她肩膀,压低声音道,“冷静。”
耳机里传来源野的声音:“这老头比他那两个儿子还顽固,没有切实证据撬不开他的嘴,你们先出来吧。”
花朵深吸一口气,咬了咬后槽牙,收起桌上的资料站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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