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灯火倒映在车玻璃上,车内只余下霍霁霄,独自陷在光影斑驳的黑暗之中。
源野下车的动作干脆利落,他没有再回头,踩着昏黄的路灯灯光向家走去,只在将将要步入楼内前抬了抬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随后,单元门“咔哒”一声合上,把一切隔绝在外。
几分钟后,九楼的一扇窗户亮起了灯光,那灯光隔着夜色与距离,落在霍霁霄眼里,带着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吸引力。
霍霁霄没有立刻启动车子,手搭在方向盘上,他静静望着那扇窗户,指尖不自觉地敲着皮质方向盘,眉目间藏着几分郁色。
那一抹光亮轻而易举地勾住了他的心神,这样安静地等待一个人归家,直到确认灯光亮起,思绪被那抹光点燃,回忆不可避免——
真正再遇到源野,是在半年前的滇省。
那天源野推开会议室的门走进来时,霍霁霄才发现,那些早以为压下去的情绪,在七年的间隙里其实从未真正消失过,只是被生活掩盖,被公事填充,爱意埋得极浅极浅,思绪一旦翻飞,轻易就暴露了。
八年前那个混乱夜晚的第二天,两人在几句简短的信息联系后,源野曾一度彻底拉黑了霍霁霄。
彼时收到源野消息的霍霁霄,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他原本已经想好要负起责任,哪怕提议交往会被拒绝,他也想亲口说出来。可没料到,追了自己三年的源野,在那一夜之后,却先一步把他们之间的关系轻描淡写成“一场意外”。
更让他无法开口的是,他早早就知道自己随时会被卷进可能无法善终的漩涡,他不敢把无辜的源野牵扯进来。于是,他选择沉默,选择了顺从源野的选择。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封死的门又悄然被打开。
霍霁霄习惯性地点开源野的头像,某一次无意间竟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黑名单里了,朋友圈的权限也不再设限。
这些年,他透过这个唯一的渠道偷偷关注着源野的动态。
就在去滇省之前,霍霁霄在朋友圈看到源野的一张旅行照,画面里是一条石板路和模糊的背影。
底下共友们的评论中,只有姜之喻的评论让霍霁霄目光停顿了许久——
是不是和许灼?
短短六个字后还带着一个暧昧的坏笑表情。
源野没回应,却比任何答案都让人更不安。
于是,在滇省的最初时日,他刻意保持着克制,没有贸然靠近。
他们在同一个行动组,合作紧密又日日相见,却始终维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所有交集时的语气和神情都像对任何一位同事一样。
可是说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比如在搜查现场,源野抬手时,袖口随意滑落,露出小臂上刚愈合不久的伤口,霍霁霄会移不开眼;
又比如深夜加班,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键盘敲击声和台灯的暖光,源野微微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不经意的探询;
再比如一次外勤返程,雨夜的高速上,车窗被雨水模糊,源野靠在椅背上打盹,头一点一点,最后在晃动中歪到霍霁霄的肩上时,怦然加速的心跳。
他们之间没有一句多余的私人寒暄,甚至身边的同事都以为这是两位第一次合作的陌生搭档,只有霍霁霄自己心知肚明。
真正打破这个局面是在源野即将回燕北的前一晚。
那晚源野和上级报备,在告别宴上顺带喝了点酒,喝得不多,却让神经松弛了一些。
散场后他独自往酒店走,走廊的灯光有些昏暗,电梯门缓缓合上,偏偏就在那一刻,霍霁霄快步步入电梯。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连电梯上升的声音都变得过分清晰,霍霁霄甚至没发现自己忘了按楼层。
他们就这样在空旷的电梯里四目相对又错开,最后沉默着并肩而站。
是源野先开了口:“这七年你有遇到什么人吗?”
霍霁霄愣了一瞬,这问题问得突兀,有些没头没尾,但是他听懂了,低声答:“没有。”
他侧头,正好撞上源野略带醉意却格外专注的凝视,那眼神里裹挟着太多复杂的情绪。
霍霁霄喉结微动,当电梯门“叮咚”打开,他本能地跟着源野走出了电梯,直到源野的房卡“滴”地一声开锁,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源野推开房门,没有着急进入,他转过身来,声音带着点酒后的沙哑:“要进来吗?”
霍霁霄没有说话,直接用行动回答了这个带着邀请意味的问题,他伸手环住了源野的肩膀,将他推入房间。
房门关上的瞬间,所有防线也随之坍塌。
七年的距离被彻底抹平,所有压抑的情绪在此刻翻涌而出。
唇齿交缠间,身上的衣物落了一地,理智被逐步侵蚀,一切来得猝不及防,又仿佛早已蓄势待发。
霍霁霄很少失控,可这一刻他也没有办法,源野就在眼前。
情到深处时,他忍不住俯身去吻眼前人已经汗津津的前额,哑声逼问:“那你呢?”
源野的呼吸已经混乱,眼神有些涣散,似乎是没有听清楚对方的话,“什么?”
霍霁霄停下动作,目光炙热地注视着他,“你有遇到新的人吗?”
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源野仰起头凑过去,试图逃避这个问题。
然而霍霁霄却意外地执拗,他微微撇头拒绝了身下人的亲吻,却在其他地方使坏地用力了一下,“回答我,有或没有,都没关系。”
源野还是没有回答,他只想要继续,伸手环住霍霁霄的脖颈,急迫骂道:“你好烦。”
霍霁霄却不依不饶,不肯放过:“你有遇到新的人吗?”
终于,在欲#望的挣扎中,源野闭上眼,喉间才溢出霍霁霄渴求的回答:“没……没有啊!”
之后的一切失去了节制,仿佛要把七年的空白一并弥补,直到声嘶力竭。
霍霁霄伸出手,指尖轻触身边早已沉睡的人的发梢,却在即将落下时又缩了回去。
他知道不该问,可终究忍不住,低声喃喃:“那你还喜欢我吗?”
只有寂静回应他。
思绪停止,霍霁霄回过神。
抬头再一次看向九楼那扇亮着的窗户,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似乎是幻觉。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方向盘,良久,才发动引擎,车子缓缓驶离。
灯光之中,源野靠在窗边,直到楼下那辆黑色路虎彻底消失在小区拐角,他才缓缓收回视线走进浴室。
热水倾泻而下,蒸汽很快模糊了浴室的玻璃,源野仰着脸,任水流冲刷过身体,奔波了一天的疲惫随着水流被洗去。水声停下后,他拿起毛巾略显急躁地在发间胡乱擦了几下,套上了白色的纯棉睡衣。
回到房间,他随手将头上的毛巾搭在床尾的床柱上,然后浑身泄力一般仰躺在床上。
“叮”手机亮起,某软件又推送了一条实时新闻。源野鬼使神差地拿起枕边的手机,却没有去看那条被推送的新闻,而是翻开了尘封已久的聊天记录。
八年前的对话静静躺在屏幕上,时间戳像钉子般牢牢钉在过去。
第一条是霍霁霄发的消息:“抱歉,昨晚是我的错,有什么需要的话,请你随时联系我。”
当时的他佯装潇洒,回得也冷淡决绝:“没关系,昨晚大家都喝了酒,是一场意外,当做没发生过就好。”
“源野,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追了三年,也被拒绝了三年,那时尚且年轻气盛的源野自然是不肯的:“不用了,学长。反正我已经毕业了,今后我们大概也不会再见。”
时间戳在这条回复之后停顿了足足半天,霍霁霄才蹦出两个字:“好的。”
源野盯着那个“好的”,八年前的他看到这两个字的反应是暴跳如雷,而今他依旧觉得心口发闷。
在床上翻了个身,抬手关闭所有的灯光,将手机扣在床头柜上,他让自己陷进柔软舒适的被子中。
过去并没有真的过去,那些被当作意外的片段,早就已经深刻在记忆里无法抹去,见到那个人是打开记忆的钥匙。
黑暗里,源野长长地叹息一声,而后才闭上了眼。
翌日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时,源野已经被闹钟吵醒。
他揉着额角,从床上坐起,十分钟就结束洗漱换衣。
在玄关处拿起车钥匙正要开门,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把车钥匙扔回鞋柜上,手往边上移动,拿起了另一把钥匙。
在楼下偶遇了早起晨练的大爷大妈们,源野热情地打了招呼,还顺道收下了大妈们投喂的早点肉包子两个。
这才晃晃悠悠地走到许久没来的电瓶车车库,在车库的最里面找到了一辆落了一层薄灰的粉色电瓶车。
这是源野的亲姐姐源钿读大学时期淘汰下来的二手货,外壳漆面已经有些掉色,之前一直放在家里没用过。上个月源钿不知道抽什么疯,给车子换了一个新的原装电池,还做了保养维护,充好了电给源野送了过来,美其名曰环保。
源钿的原话是:住的离市局这么近,天天开大排量越野油车,污染地球环境。
源野当场提出了质疑:换电池做维护的钱再加一点都够买一辆新的了。
可源钿觉得源野骑的频次和距离都达不到换新车的程度,让他省着点骑就好。
源野将装着肉包子的塑料袋子放在车筐里,插入钥匙打着车,不错,一个月没骑还剩一半的电量,足够骑到市局了。他拿出一包纸巾仔细擦拭了座椅表面的灰尘,骑上这辆粉色二手小电驴就这么上班去了。
他刚骑进市局大门,门卫大爷吃惊道:“小野,咋改骑电瓶车了?”
源野皱着脸向大爷卖惨,说自己受了伤开不了车,招来大爷好一顿贴心关爱,和大黑汪汪两声问候。
第二天再见到他骑着电瓶车进出,门卫大爷已经见怪不怪,只是摇着蒲扇打趣:“环保,挺好。电动门都不用开这么宽了,给市局省电了。”
市局刑警支队的办公室里,气氛比前几天轻松许多。案子已近尾声,大家的工作主要是整理结案文书和补齐程序。键盘声此起彼伏,这两天几乎连午休时间都被挤占了。
花朵抱着一摞卷宗走进来,顺手把外卖的奶茶放到源野桌边,打量了一周发现霍霁霄不在,“欸,霍老师呢?今天怎么也没来?”
源野接过奶茶,利落地插入吸管,随口答道:“这几天他回公安部了。”
“哦……”花朵拖长声调,似乎要继续追问,但被别的同事拉走,话题就此打住。
临近中午时分,温度升高,办公室空调运转着,吹得人头脑发昏。源野和姜之喻还在电脑前一行行敲着案情报告。
忽然,源野的手机震了一下,在captain的声音响起之前,他迅速接通。
是门卫大爷打来的电话:“小野啊,你下来一下,门口有人给你送饭。”
挂断电话后,源野抬起头,发现姜之喻正单手托腮,眼神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
“闭上你的狗眼。”源野已经预判对方要问的话。
姜之喻不闭,还眨眨眼,“谁呀?今天可是周五,不会又是许灼吧?”
源野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你少说几句吧。”
“诶,我什么都没说……就是可惜了某人这两天不在,没有修罗场可看……”姜之喻笑得肩膀一抖一抖,“行了,你快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源野懒得理他,拿起手机下楼。
市局门口,正午的烈日晒得人眼眯缝,源野把手机举在眼睛上方,试图遮挡一点刺眼的阳光。
远远就看到穿着一身剪裁合体西装的许灼,倚靠在一辆宾利的车门边抽烟,他姿态松散,却自带一种玩世不恭的高调存在感。
见源野走来,他慢条斯理地抬手,把烟头在人行道垃圾桶上的灭烟处边沿一掐,丢进去,随即换上一副斯文败类的笑容。
“中午好,源警官。好久不见,最近过得还好吗?”许灼开口寒暄,如果不是知道眼前这个人在追自己,源野会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相处且友善的朋友。
不等源野回答,许灼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从车里取出一个高档酒店的打包袋,包装精致,看上去十分有质感,和拼好饭的塑料外卖袋有着天壤之别。
不用想,源野也知道里面一定装着丰盛得过分的菜肴。
他眯着被阳光照得快睁不开的眼睛,语气冷淡:“小许总,不必每次都这样,你没必要送。”
许灼把袋子举了举,仿佛没听见拒绝:“我可没有每次都送,但追人嘛,总得给点机会让我表现一下,要是你不收,这些饭菜我也只能拿回家给家里的阿姨扔掉了。”
说完还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语气却透着与表情完全不同的笃定。
源野抿唇,终究拗不过,他伸手接过袋子,正要说什么,就看见花朵正从对面马路走来,手里提着市局对面卤肉饭店的打包袋。
“花儿!”
花朵惊讶:“源副?你怎么在……”
原以为源野今天也不吃食堂,偷溜出来开小灶,眼神一瞥看见站在源野对面的男人,花朵随即心下了然,得嘞,他们源副的追求者送饭童子又来献殷勤了。
送饭童子是花朵和姜之喻私底下偷偷给许灼起的外号,由于这个外号不礼貌得太不雅观,所以源野至今还不知道这个外号的存在。
在花朵走近时,源野突然灵机一动,转身把那只高档袋子递过去:“正好,你拿回办公室,分给大家,就说是小许总给人民公仆的慰问。”
花朵一愣,随即噗嗤笑出声,接过去时还朝许灼看了一眼,眼底满是揶揄。
“太感谢你了,小许总,你要加油啊,我一定支持你。”口头上支持你。
“那为了回报这份感谢,我一定不会让花小姐失望的。”许灼只是微微挑眉,手插进西裤口袋,对源野这样有些失礼的行为像是没看见一般,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不打扰人民公仆难得的午间休息了。下次见,源警官。”他低声道,而后转身上车离开,潇洒得仿佛一直被拒绝的人不是他。
回到办公室,花朵兴冲冲地把袋子放到桌上:“送饭童……小许总的慰问品,五星大酒店的饭菜,来来来,大家快来!”
同事们哄笑着拆开,果然是一桌子精致得过分的菜肴。
姜之喻凑到源野旁边,小声问:“你和小许总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没什么情况。”源野目不斜视,盯着电脑屏幕,端着奶茶吸了满满一口珍珠。
姜之喻故作神秘地“哦”了一声,没再追问,转而改变了话题。
“对了,你刚才不在的时候,我接了你的座机,是医院那边打过来的。”
源野抬头:“怎么了?”
“嗯……”姜之喻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措辞,“怀孕的两个受害人,在妊娠期间都被性侵过,是医生在做检查时,发现体内有精斑残留,才警觉不对劲,后来配合心理医生的干预,她们才慢慢说出来。下午我准备再去趟医院,给她们做一次补充口供,把相关的检查资料一并带回来。”
源野皱了皱眉:“她们有明确指认施害人吗?”
“是郑建宗,法医科的人已经去采样了,会尽快做DNA比对。受害人的安置……能联系上的亲属基本都已经通知到了,现在正在往燕北赶。至于瑞邦那边的两个受害人,公安部会出面跟瑞邦方面对接,走外交途径……”姜之喻的话顿了顿,似是想再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千言万语最后也不过一声叹息,“唉,真是可怜……”
源野没再追问,他心里很清楚,所谓安置,更多时候只是一个程序性的结果。
对这些受害人来说,真正的伤口并不会因为安排好去处,或有人接走就消失。
那些在身体和心灵上留下的痕迹,会像阴影一样跟随一生,需要她们用尽全部的勇气和时间去对抗,才能勉强学会与之共存。
关于受害人和案子,曾经有过一些更细节更残忍的构思,但最后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写,除了因为尺度的问题,还因为有些不忍心。很多时候社会新闻和公众舆论都会把镜头对准受害者,不断地扩大传播受害者们曾经受过的伤害,其实是在以满足人们猎奇变态的心理来反复揭开受害者的伤口。最后一段的暗示也只是暗示,不想用大尺度的细节来丰富文章的内容了,剩下的留给读者自己理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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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玻璃子宫(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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