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夫人紧张着步伐生乱,扑腾一下坐在她床榻之上,眼睛无神看着虚晃晃的烛火,兀自说道,“乱了,要坏了。”
光线被挡,青璃放下书,瞧着身前抖动的身子,忽而见她双手捂着眼睛,哭诉了起来,声调凄婉,青璃仔细一听,隔壁营帐似乎也有絮絮呜咽,女人的直觉很灵,知晓她们的天要塌了。
灵夫人哭红了眼睛,听着身后依旧淡定,也用帕子擦掉了眼泪,背影落寞后怕道,“后山狩猎场里出了一批刺客,死了一个藩王,王爷刚才回来了,瞪着眼睛似要吃人。”
青璃想死的为何不是定西王,也能给后院这些女人一条活路。
“你是榆木疙瘩不成!”
她听出了话里面的恨铁不成钢,可她无依无靠,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左右不了,不过灵夫人出自官宦之家,自幼也是娇养着,“既如此,你可以写封家书。”
“用不着你瞎操心。”
还真是狗咬吕洞宾,青璃将书交给江月,刚欲休憩,王妃传令,所有姬妾即刻上车回府。
营帐外火把耀的如白昼,青璃抬眸便与姜氏对视上,那眸子里面是恨意滔天,她微仰嘴角,盈盈下拜,动作十足的挑衅。
姜氏的火还远远不够成为熊熊烈火,最好能毁天灭地,能将她的痕迹焚烧的一干二净。
王府严控,下人不可随意走动,府内静若寒蝉,三月本该春意喧闹,却譬如数九寒天,丝毫喜色都没有。
青璃住回了桃源阁,江照和江月初次见到云修骇一跳,可见他如飞燕能来往内外,立马换了一副谄媚的脸色,盼着知晓府内的动静。
云修刚从府外回来,一字一眼不带丝毫感情,禀告着,“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今日带着兵马去了云州,孟将军作为先锋要离开雁门城一些时日,定西王一路送兵马出熙州,姜氏无异样。”
一通话说完,江月一盏温热的茶水正好送到云修手边,云修未接,他有吃有喝,外人的东西不可随意沾染,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放到她手边,打开窗转瞬没了踪迹。
江月探出身子也未看清,又是惊叹又是崇拜。
青璃打开一顿,字迹遒劲有力,苍厚郁茂,毫无纤弱之风,意气绵延不绝,看之便疏阔开朗,她再次疑惑起来,这行云流水的笔法能出自他的手?何时行的一手好字了,忽然脸颊一阵热意,那她书上莫名的批注岂不全让他看了去。
兀自摇头深觉不是,他性子强势,以前最瞧不上拿笔杆子的书生。
等将羞赧的心安抚好,才将信看了下去,由着刺客由头,恰应和坐实定西王豢养私兵一事,将其限制在营帐中多日,估摸能再逼迫一把露出底线。
她忽然明白孟青山行的便是步步紧逼,触底反弹的计策,无论是物证,人证还是此行的皇子们,甚至接下来共抗外敌,便如一道道绳索将定西王捆绑起来,直到他反抗,到那时,这条路定西王不想走也不成了。
好大的阳谋!
可对于藩王正是量身定做的计谋,暗自消耗力量便如螳臂当车,只有纵虎入绝巷,虎有伤人意,人起杀虎心。
上面要的便是名正言顺。
一切即将宣告谜底,青璃心有惴惴,她便等姜氏动手了。
三日后,边关大捷,定西王回了王府,姜氏带着一应姬妾在院中磕头迎接,阖府上下才敢出声贺喜。
定西王面容沉沉,从一应姬妾身上打量过去,青璃觉察一道审视的视线,故作迟钝片刻,才起身间隙抬眸望去。
定西王胡须粗长,野蛮贴在脸上,身上锦袍杂乱可见灰尘仆仆,身后跟着粗野男子,身高魁梧,四肢健硕如野兽,绿瞳的眼睛如鹰隼锐利扫视全场,十足的贪婪又傲慢。
姜氏屈膝上前,那男子也只是微微颔首,四下打量,不期然与她眼神相触。
青璃立时低垂下头,隐入一众姬妾之中,她感知到了久违的危险。
斛谷王眼眸微眯,似乎寻到了感兴趣的物什,姜氏瞧见这一幕,心思一动,笑着唤道,“如夫人,还不上前拜见王爷。”
青璃低垂着头,将身姿掩于衣裙之下,可碧色镶边绣荷百褶裙,一动如水中仙子乘波踏水而来,在百荷盛开中蹁跹而至,于潋滟水光中带来丝丝清爽,“妾身给王爷请安。”
隔阂在前,定西王淡淡道,“起身。”
斛谷王眼眸一亮,一路跟随佳人绝色自那群胭脂俗粉里走到面前,他在风沙荒蛮之地与野狼共存,吃肉啖血,何时见过这般水润的美人儿,嗅着淡香悠长,面上是势在必得的**。
姜氏站在一边,眉眼挂着笑,热络拉过青璃的手,介绍道,“这是胡大人。”
青璃挣脱开姜氏的手,垂首,“妾身给胡大人请安。”
嗓音轻灵,是一管好嗓子。
定西王无心在后院,命令道,“回去吧。”
斛谷王跟随定西王而动,侧身绕过时,发出哼笑,让青璃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她起身时,定定看向姜氏,姜氏不怒反笑,道,“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她话可要反着听,青璃转身回了桃源阁,唤来云修,叮嘱其务必打探清楚跟着定西王回来的人底细如何,云修跳窗而去,外面桃花粉白交映,似云似霞,大朵大朵簇拥开着,香气馥郁。
昨日一场春雨泥泞了地面,此时风一吹,似一帘红雨落渠沟。
竹青苑内,荣德上了茶盏,便俯身退了出去,阖门驱人,一人守在廊下听着里面的动静。
斛谷王斜靠在圈椅内,腿肆意伸展,漫不经心转着茶盖,御赐的白釉茶盏,胎质洁白,釉色纯净,哐当一声,摔在地面四分五裂。
定西王眉头不眨,将手边的盒子推到他面前,“此次,还需王弟坚持,与之周转下去。”
斛谷王将盒子打开,一尺厚的千两银票堆叠到眼前,笼统看去便有百万两之多,揶揄道,“定西王好大的手笔。”
“此事事成,再加一倍。”
“哈哈,你们中原人常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此事我定当竭尽全力。”斛谷王将盒子锁上,悠哉敲打着桌面,“放心吧,也不是第一次了。”
定西王依旧不放心叮嘱道,“还是小心为上,军中年轻将领层出,可不是以前的老顽固们好对付。”
“不过你退我进的把戏,和谁都一样。”
盒子上落下一只手,意有所指道,“如果这么容易,哪来的这么多钱财。”
斛谷王敛起轻松,脸色遽然阴沉发问,“什么意思?”
“这钱财是我等九个兄弟所拿,要的是你竭尽全力,最好能斩杀一二,将其蠢蠢欲动的念想打下去。”
斛谷王蓦然大笑起来,嘲弄道,“用北谷牵扯朝中军力,看来老皇帝不吃这一套了,想必是腾出手来对付你们了。”
定西王微有不悦,自受封藩王出发异地那一刻起,便如临大敌,因他深知古代藩王可没有一个好下场,这天下也有他的一份,拱手让人推他为帝,反而要性命不保,这又是何道理。
可平藩也要有时机,无非是天时地利人和,那他便让地利永远成不了,边关生乱便是最好的理由,这些年北谷,大狄频频袭扰边关,牵扯朝中军力,哪里敢再横生波澜惹到藩王身上,所以边关一日不宁,他便安于王位一日。
他眼看朝中兵强马壮,战斗强悍,此次皇子亲临,一切简直昭然若揭,此次若不让他们铩羽而归,后果不堪设想。
定西王越想脸色越严峻,最后几乎命令道,“务必事成,否则谁都逃脱不了。”
一声冷哼,斛谷王可不受胁迫,大不了一拍两散退回北谷,这些年捞的够三十年使用,也冷冷道,“不是你的子民,送命倒说的如此轻松!”
“到了现在再冠冕堂皇可就晚了!”
“你!”
两人剑拔弩张,拍案而起。
门口吱呀一声,荣德俯着身子换了新的茶盏,打着哈哈道,“两位爷,咱都是一心的,话赶话可不当真的。”
复都坐回椅内,斛谷王知晓他们早已在一条船上,船翻了谁都落不到好,但这船可不是他的,他一个乘船的人可要先尝到好处,眉尾上挑,眼里精光闪烁,意味不明道,“这些银钱当成卖命钱,倒也烫手!”
“王弟,不要妄自菲薄。”
斛谷王一声长叹,无可无不可的说道,“染血嗅牡丹,不失为一件雅事。”
定西王一怔,随即想到先前后院的插曲,加之他意有所指,周身转冷,眼睛犀利起来。
斛谷王瞧见这一幕,盒子未拿,甩袖出了院子。
门扉大开,和煦的风往屋里灌,掀动衣袂带起噗噗声响,定西王靠在椅背,望着院中翠绿枝叶,怔怔出神。
荣德在门口瞧着这一幕,咬了咬牙,俯身进了门,猛然跪下,悲怆道,“王爷,可要以熙州百姓为重呀。”
青璃没等来云修,等来了定西王,也不待人通报,就直愣愣进了屋子,坐在圆凳上瞧着她。
估摸打量了一盏茶的时间,青璃低垂着头温顺站着,从上次事情她便知已惹了他嫌恶,他这种人倨傲自若,对人冷漠苛刻,后院中数不尽的姬妾关于院落之中,可见无情。
定西王瞧她低眉顺眼,骨子里最是倔强,他熬了这许多年,还是没将她骨头打软,合该去漫天黄沙的北谷炼一下骨头,思及此,从鼻间溢出一声短息,简明扼要道,“胡大人看上了你。”
再是如何镇定,依旧刹时红了眼,身子因激愤压不住的轻颤,望来时是刺骨的冰冷,眸子里聚集的寒意连着定西王一怔,惹气他冲天的暴怒。
最后凉薄道,“重新适应一遍而已。”
已然是丧心病狂,将她比作下等的娼妓。
青璃嫌恶地别过眼,慢慢道,“妾室遵命。”
江月和江照在门外早已无声流起了泪,她家夫人,不,她家小姐是何等良善的人,偏如此遇到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个个口上说的好听,却为了名利性命将小姐比作礼物做出丧尽天良的事!
云修从窗户跳进来时,看到两个小丫鬟拿着帕子呜呜哭着,不禁皱起了眉头,她家主子马上性命不保了,不帮忙想办法,反而哭哭啼啼。
看着窗前绷的直直站着的青璃,想到听到的消息,也不禁可惜她命运多舛,“青璃小姐,那胡大人是北谷王斛谷王二世,没想到将军在前方与那些蛮子浴血奋战,斛谷王居然跑到了这里,定西王狼子野心拿钱收买他在边关生乱。”
好一个坐山观虎斗!
拿着朝中发的赏银来制衡消耗朝廷,他死罪难逃,青璃听着云修话中的愤怒,望着外面泥水裹挟着的花瓣,污垢不堪,她回身站在光中,周身弥漫着一层带着水雾的光圈,面庞平静,自带一种决绝的力量,“你即刻去找孟青山,将此处境况告知与他。”
云修摩拳擦掌,“是!”
忽而想起什么,脚步一顿,带出些犹豫来,“那胡大人点名要您。”
话落,便见她眼帘微抬,肃杀道,“那便要看他的本事了。”
运筹帷幄,临危不乱,很像主子,云修第一次对女子产生由衷的敬佩,双手抱拳,随即两个跳跃出了定西王府。
江月茫然问道,“小姐,他走了,您怎么办。”
青璃手不自觉攥紧,话中带着些莽夫的无畏来,“他是破局的关键,我这边还能暂且应付。”
江照用袖子将眼泪一抹,豪爽道,“就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孟将军本就不在我们考虑之内,有他更好,没有便先前安排的做便可。”
“有这个捷径为何不走。”
“人情可不是那么好还的,到时候我们出了府,天高任鸟飞,多自由。”
“就怕万一...”
“万一也不怕,反正绝不会再去就是,大不了以命相搏。”
江照受不了江月的磨叽,手指戳着她脑门恨铁不成钢道,“小姐此举是为了边关百姓,我们决不能堕了小姐的胸怀。”
青璃看着两个小丫鬟争辩,还是更喜欢江照的爽利清明,她招来两人,细细吩咐一番,两人各自去忙。
屋中一时空落,风穿堂而过,带着些花瓣飘落到她裙裾之上,侧身望去,一时花瓣如雨罩她周身,让她紧绷的心弦也放松了一分。
行至艰险之地,该做的已做了,她只需静静等待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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