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在隧道的尽头等着他们,出了隧道后,面前的是一条宽阔的土路,再接着就能看到下面的城门了。
老汉冲他们摆了摆手,驾着驴车从旁边的一条小路走了。
临走时,贺来从口袋里不知道掏出个什么,塞给了老汉,后者面上露出一些惊喜的表情,几番推辞后收下了。
城门口排着队伍,但因为是傍晚,所以人不算多。
守卫拦下了温姚,伸出手:“请出示证件。”
“丢了。”
贺来走上前,递给守卫一张卡片:“这是我的身份证件,我是万里商会的贺来,这位小姐是我们商会的客人。”
守卫确认了贺来的身份,但还是强硬地说道:“没有身份证明是不能进城的。”
贺来脸色不悦:“我们万里商会的客人,难道还会有什么问题吗?”
“抱歉,那我需要给我的上级打一个电话。”
贺来同意了,然而那名守卫的电话却没有打通,他烦躁地对着通讯器敲了两下,里面只传来一阵“滋滋”的杂音。
“该死的,沉降区的信号屏蔽还是这么强。”他咒骂了一句,抬头不耐烦地看着贺来,“万里商会是吧?你先带她去登记处,办个临时通行证,押金三千云纹。”
贺来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还是立刻点头:“是,应该的。”
就在他转身,准备热情地向温姚介绍城内规矩时,却发现身后已空无一人。
温姚和她怀里的那只小黑猫,就像一滴墨水滴入了傍晚拥挤的浑水中,悄无声息地消弭了踪迹。
“人呢?”贺来愣住了。
守卫朝他身后瞥了一眼,嗤笑道:“跑了呗。没有身份证明的黑户,哪个敢跟你们这些商会的人走。算你倒霉,看上的货飞了,她最好别被巡防队逮住。”
贺来脸色铁青。
……
温姚抱着小白,穿行在天空岛的“沉降区”。
这里是城市的基座,是上层区光鲜亮丽的倒影。永恒的阴影笼罩着逼仄的街道,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劣质营养膏和潮湿金属混合的铁锈味。头顶上,是纵横交错、不断滴下不明液体的管道和缆线,偶尔有悬浮车在上层区的天轨上疾驰而过,投下转瞬即逝的光斑,短暂地照亮一张张麻木或警惕的脸。
小白似乎很不适应这里的环境,将小小的脑袋深深埋进温姚的臂弯里,喉咙里发出不安的呜咽。温姚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目光却冷静地扫视着四周。
街道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一个长着四只手臂的螳螂人正在娴熟地修理着一个滋滋作响的义体,火花四溅;一个年迈的狐族兽人蜷缩在角落,面前摆着几瓶颜色诡异的药剂,瓶身上贴着手写的标签:“忘忧水”、“一夜好梦”。更多的,是眼神空洞、步履匆匆的行人,他们的衣服上沾着洗不掉的污渍,脸上刻着生活的重压。
她最终在沉降区最混乱的地域停下了脚步,这条街的外面有一座高大的石门,上面写着:锈蚀长廊。刚进门就能看见一家简陋的酒吧,里面传来嘈杂的音乐和粗野的笑骂声。
就在这时,酒吧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几个帮派分子正围着一个倒地的兽人。那兽人是个犀牛人,以皮糙肉厚和蛮力著称,此刻却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他的左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后扭曲着,粗壮的骨头甚至刺穿了肌肉和坚韧的皮肤,森然地暴露在污浊的空气中。
“该死,是碎骨汉斯的人干的!这手废了!”一个混混踹了一脚旁边的垃圾桶,怒吼道。
“快送去老刘那儿!晚了就只能从肩膀上整个锯下来了!”
在一片嘈杂声中,温姚走了过去,她的声音不大:“不想废掉,就按住他。”
众人回头,看见一个穿着朴素白褂、神情淡漠的女人,怀里还抱着一只通体漆黑的小猫。一个长着狼耳的兽人正要开口嘲讽,却被她冰冷的眼神看得把话咽了回去。
温姚蹲下身,将小白轻轻放在一旁的箱子上,示意它待着别动。她从腿包里拿出那把剔骨刀。寒光一闪,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
她用刀柄精准地敲击在犀牛人手臂的几个关节和神经节点上,伴随着她对准、一敲、一折,只听几声骨骼复位的响动,和犀牛人结束后才突然放大的叫声。接着,温姚从口袋里掏出针线,就在这脏乱的街头,开始缝合那翻开的皮肉。
没有麻醉,没有消毒水,她的手指力度很大,轻而易举地让每一针都穿过最坚韧的表皮,将伤口完美地对合。
当最后一个线结打好,那条手臂虽然依旧可怖,但至少恢复了原样。
温姚站起身,对那个帮派头目模样的、下巴上有一道刀疤的男人伸出手。
刀疤脸愣了几秒,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从口袋里掏出一袋沉甸甸的、发出清脆碰撞声的云纹扔给了她。他看温姚的眼神变了,多了一丝敬畏和审视:“你是什么人?想在这里做什么?”
“医生。开诊所。”温姚言简意赅。
刀疤脸沉吟片刻,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废弃的、锈迹斑斑的货运箱:“那个箱子归你了。以后,在锈蚀长廊,没人敢动你的诊所。”
就这样,温姚在这条巷子的深处找到了一家旺铺出租的美甲店,用五百云纹买了下来,又把门口的店名换了新的布帘。
临走前,那家灰雀老板还问要不要免费送她一次美甲体验,但被温姚拒绝了。后来,灰雀听她说是要开诊所,就把自己的一些工具留了下来。
“这里的热水是需要一周交一次费用的。”灰雀看见她在用开水和酒精给刀具消毒,提醒道,“那可不便宜,省着点吧。”
打发走灰雀后,温姚的无名诊所开张了。
这里的生意还很好做。
来这里的病人千奇百怪。有在地下拳赛里被打断肋骨的兽人,有在非法义体改造手术中被感染的兽人,还有一个因为偷窃而被机造公会的工厂保安用高压蒸汽烫伤了半边脸的少年。他们带着伤痛和绝望而来,留下云纹,然后带着缝合好的身体和一丝生机离去。
温姚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好像依旧在蓝星的那家医院里,只是换成了夜班。
就在夜晚,温姚打算歇业休息时,一个鼹鼠兽人走进了诊所。
他摘下厚厚的护目镜,露出一双浑浊的、几乎看不见东西的眼睛。他叫老罗,是在沉降区下方的矿道里讨生活的矿工。
“医生,”他的声音沙哑而颤抖,“我的爪子……我的爪子不听使唤了。”他伸出双手,那本该是挖掘岩石的、坚硬锋利的爪子,此刻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我好像,还看不清东西了,医生。”
温姚让他坐下,仔细检查了他的眼睛和神经反射。他的瞳孔对光反应极其迟钝,神经传导也出现了明显的延迟。
“你最近常吃什么?”温姚一边记录,一边平静地问。
老罗苦笑了一下:还能吃什么,就是那种‘开心猪’肉罐头,一罐能顶一天,便宜。”他叹了口气,“我得省钱,我女儿……她快到进学校的年纪了,我想把她送上去……”
“开心猪罐头?”
“是啊,那个两云纹一个的,我一天的工钱也不过十云纹。”
“可以拿给我看看吗?”
老罗犹豫了一下,从他满是污尘的背包里拿出了一个铁罐头,罐头已经被打开了一半,里面的肉也只被挖了一半,被老罗用一个塑料袋套着。
温姚看了一眼瓶身,发现这个罐头的加工厂居然是来自一个熟悉的名字——万里商会。
她只能给了老罗开了一些缓解神经的普通药物,让他一定要去上层区的药店里买。温姚让小白悄悄在他的包里塞了五百云纹,老罗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背影佝偻。
又过了一天,小八的意识终于完全清醒,又开始在温姚耳边絮絮叨叨了起来。
而当天下午,诊所的帘子被猛地撞开。几个大汉用粗大的铁链锁着一个壮硕的熊族兽人,那兽人双眼赤红,口中涎水横流,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疯狂地撞击着周围的一切,完全失去了理智。
“温医生!快看看他!是阿熊!他疯了!”送他来的兽人惊恐地喊道,“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像变了个人!他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不认识了!”
温姚示意他们用尽全力按住病人。她上前,无视那足以撕裂钢铁的巨爪,冷静地拨开病人的眼皮,抽出一管暗红色的血液。
“他也吃那个罐头?”温姚头也不回地问,“就是万里商会的‘开心猪’罐头。”
“啊,吃啊……我们这一带,谁不吃那个啊!”
在温姚最新购入的那架简陋的分析仪上,血液样本呈现出,一种正在大量复制并侵蚀神经元的蛋白结构,像微小的寄生虫,正在呈现指数程度的巨量繁殖。
温姚给阿熊注射了一针强效镇定剂。她看着渐渐安静下来的熊人,对周围满脸惊恐的兽人们说:“我推测这是一种慢性病,病原是从你们的食物里来的。而且大脑被从内部腐蚀,我称之为腐脑症。你们再想一想,之前有没有遇到过这类症状的病人,最好是去上层区检查过的。”
一个兽人回答道:“......有的!我记得上个月就死了两个,之前在刘医生那边看过,他给开了药,但是太贵了......死的有一个是我认识的,所以才知道。”
“只能暂时让他昏睡,最好留在这里,带回去容易伤到人。”
待众人散去,诊所里只剩下温姚和沉睡的病人。小八从她的影子里浮现出来,绕着那个巨大的身躯飘了一圈。
“他的脑电波很乱,意识几乎掉进了黑洞。”小八道。
温姚走到诊所外,从一个流动小贩那里买了一罐印着滑稽笑脸猪的“开心猪”罐头。
回到诊所,她用剔骨刀撬开罐头,一股香甜的肉味扑面而来。里面的肉糜是粉红色的,质感均匀、鲜嫩。
小八凑过来刚想咬一口,却被温姚拦住。
“别什么都吃。”
小八也顺势拦住了跑过来的小白。
温姚看着那罐打开的肉糜,她在想,一个能让整个天空岛底层人员慢性中毒而不被察觉的秘密,是多么巨大的一条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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