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雎安从二楼下来了,情绪明显低落很多,一方面是因为尴尬,另一方面是被邹伟聪不分青红皂白的数落后的难过。
“如果和父母矛盾很多的话,可以试着搬出去住。有时候,保持距离就是解决矛盾的一种方法。”
雎安愣住,没想到宋挚的提议和她的想法对上了。
“我的亲身经历。”宋挚说完就伸手去拿筷子,又开始夹冷菜吃,一副随口一说、不在乎对方反馈的模样。
“谢谢你的提议。”雎安朝他笑了笑,“我会认真考虑的。”
宋挚点头作应答。
接着便是一阵沉默,雎安却并不觉得尴尬,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最终视线落在他的手腕处,在发现他夹菜的频率明显减少后,才开口问道:“今年是你的本命年?”
“对。”
“手腕上的红绳是你编的吗?”雎安把差点脱口而出的好丑给咽了回去,换成了高情商用词,“还蛮特别的。”
宋挚放下筷子,垂眸看着手腕上鲜艳的红绳,尤其是收绳处那长短不一的“尾巴”让他失笑的眉眼间流露出了无尽的温柔。
“是我妈妈编的。”
好险,幸好没乱说话。
雎安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她一直都不擅长做手工,编得.....确实不好看。”宋挚的唇角挂着笑,语气温柔,“但它是唯一的,代表着我家人的爱。”
雎安面上没有变化,仍然是一副怡然自乐的模样,只是莹亮的眼眸却不自觉地变得有些黯淡。
“你想好了吗?”宋挚话锋一转,收敛起笑意,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之前的提议。”
闻言,雎安的笑容彻底僵住,“我还没想好。”
宋挚坚持不懈的劝说道:“只要你帮我,不管最终你是拿到150万还是50万,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它足够支持你外出租房和辞职备考。就算之后你改变了目标,它也会是你试错的底气。现在就看你的选择了,只要你下定决心,就可以拿到改变命运的入场券。”
确实......非常诱人。
比起上次在逃离餐馆时,还有些冒失的言语,宋挚这次精准地抓住了她的痛点,并提醒她对症下药的“药材”能否到手,就在她的一念之间。可正因如此,这就侧面印证了他不仅知悉她的情况,知道如何诱循她,还洞悉了她现下的困境和需求。
这就变得有些吓人了。
“我听师姐说,宋教授没有明确告诉你实验的次数和时间。也就是说,只要宋教授觉得你的任务完成了,随时可能换人。”
宋挚隔着桌子往前倾近,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语气低柔得似在劝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宋挚以为,雎安迟迟没有同意他的提议,是因为对他的不信任,以及担心拿到钱后会被他倒打一耙。所以他接近她,自揭伤疤,告诉她让她这么做的原因,给她充足的思考时间,还提出各种方案以解她的后顾之忧。
他确信,她会同意,只是碍于契约精神,需要他一步步推进。
“宋教授有告诉你说下一次的实验时间吗?”
“有。”雎安如实相告,“是这周六。”
“那我周五上午打电话给你?”
宋挚的意思是,最迟在周五上午给他一个确切的回复。
“好。”雎安给自己留了余地。
“对了,你上次说阿姨是被人给毒害的。但我在网上查到,黄斌最终被判的是过失杀人罪,你是对判决结果有疑问吗?”
宋挚没有正面回应,“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越是和宋挚接触,雎安越是确信他是个极有教养的人,不会随便下论断,也不会随意出口伤人。而毒害这个词,其中的“害”字是带着深深恶意的。
不论是不幸中毒而亡,还是被人毒害,都不会改变宋挚要救母亲的决定,更不会成为她是否愿意帮他的关键点。
所以,他没必要撒谎。
“如果你认可判决结果,肯定不会和我说阿姨是被毒害的,而是会说不幸的意外。”
闻言,宋挚唇角扬起,没想到自己下意识的措辞会暴露他的真实想法,更没有想到雎安非但不迟钝、反倒挺敏锐,语气中还透露着一种对他颇了解的笃定。
“我确实没说过我妈是被黄斌给毒害的。”
“嗯?”雎安顿住,回想当时宋挚的原话,他说邓玉瑛被人毒害,而没有说是被黄斌毒害的。
很快,雎安便反应过来,“你怀疑真凶另有其人?”
“对。”宋挚补充道:“只是怀疑,没有确凿的证据。”
难怪他和周浮沉在调查寄件人为黄文武的快递包裹。
傍晚,雎安在快递站听到周浮沉提起黄文武这个名字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黄斌。接着又想起上周日,宋挚在植庭茶馆质问服务员为什么要帮陌生人寄快递的事情。
所以,那包裹是黄斌托人寄来的?他现在寄托于宋挚来帮他洗脱冤屈?
“你为什么会查我妈的案子?是怕我说谎骗你吗?”宋挚语气柔和,没有任何质问的意味。
“放心,我没觉得你冒犯到了我,相反,我觉得你会调查我是很正常的事。你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你的顾虑告诉我,有疑问也可以直接问我。”
要问吗?
她根本不信黄斌会做出毒害这么多人的恶行,尤其是被害人中还有帮助过他的人,一想到黄斌身体打颤还帮她一起救人的样子,还有黄斌拖宋挚交给她的那皱巴巴的三张十块钱。
她的内心不受控地发暖,口腔却不自觉地发酸。
无论是在装置还是现实中,她都期盼看到黄斌的生活得到改善并且能拥有一个美好且光明的未来,然而现实中却事与愿违。
所幸,宋挚和周浮沉已经在查了,而且查得很认真很细致。
她想,现实中和黄斌毫无交集的她,现在最好是静观其变,而不是冒然的挤进调查行列,引人怀疑。
不过,他让她有事就问,这倒是个好时机。
“你是不是听到了我和宋教授的谈话?”雎安问完后偷瞄了一眼宋挚,发现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是上周二,学校廊道的那次。”
其实,在宋挚解释不清说那句“因为,你不诚实。”的原因时,她就已经有所怀疑,而在宋挚无意间说出她老师姓叶的时候,她就已经笃定宋挚听到了她和宋教授的对话。
“哦,那次啊……”
宋挚完全没想到雎安的疑问居然是这个,眸底闪过一丝慌乱,但还是坦然地承认道:“我是听到了,但不是故意去偷听的。当时四楼的男厕有阿姨在打扫卫生,我就去了五楼的厕所。而我出来的时候正好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以为是有人在议论我,然后我走到五楼的廊道上站定,想听听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当时是周末,教学楼里没什么人,非常安静,雎安还觉得在廊道上吹着小风谈话的感觉非常好,结果楼上有人走动都没发现。
唉~虽然她早猜到了,但在得到确切答案的时候,还是觉得好丢脸!
“嗯,我知道你不会偷听。“
宋挚被她漫不经心的话给震了一下。
虽然她说得有些随意,语气平常,没有刻意放重的语调,没有敷衍安慰的意思,但就是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她对他的信任,让他在某个瞬间想到了邓玉瑛和从前的宋教授。
人在尴尬时,真的会莫名其妙地想喝水。
雎安低头,拿起水杯喝水,在明确感受到宋挚注视她的视线时,直接抬头一饮而尽,斟酌用词后道:“其实我真正想问的是,你听到那些……故事,是什么感觉?是不是觉得我竟然敢在宋教授面前胡编乱造?”
“可那些情节不是我编的,而是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变成了我的记忆。”
雎安放下水杯,直视着宋挚的双眼,把对宋言林说过的解释,以更急切更想证明自己的语气,在宋挚面前说了出来。
“而且我那时候还不认识周警官,不可能拿一个现实中存在但我又不认识的人来编故事。”
“嗯,我知道你不会胡编乱造。”
这句式,有些耳熟。
雎安眸底一颤,注视着眼前眉目含笑的宋挚,又觉疑惑。
既然是学她说话,为什么他的表情和语气突然温柔了许多?难道是这餐厅的暖光灯晃了眼她的眼,给了她错觉?
“你根本没必要那么做。”宋挚肯定道。
几秒的静默后,宋挚没忍住,有些好奇地问道:“不过,你是在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雎安提问的时候没有面红耳赤,只是脸颊上有淡淡的红晕,在得到他的肯定回答后也没有尴尬得不敢抬头看他,只是下意识地回避对视。
以雎安的反应,宋挚肯定她心里早有答案。
而她询问他的目的,不是想得到一个答案,兴许只是想向他解释,解释她没有在背地里编排他,解释她不是因为觊觎他所以才在他父亲面前大放厥词。
“在逃离餐馆的时候。不过,我是在你离开后才反应过来的。”雎安如实相告,“我从来没在你面前说过,我想救下的老师姓叶。”
原来如此。
宋挚向后一倒,靠在椅背上,想起以往他总在舅舅面前调侃他和叶老师,好像是从初一那年撞见舅舅和叶老师约会后开始的,直到叶老师去世,他才没再喊这个称谓。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称谓竟变成了一个被遗忘的习惯,促使他顺理成章的脱口而出。
不过,这也许是件好事,反倒让他和雎安有了一次更为坦诚的交流。
茶足饭饱后,雎安见宋挚面上有了些倦色,拿起手机,打开小程序付款,可显示的却是账单已支付。
“是你付的?”雎安问答。
宋挚点头,“今天托浮沉办事的人是我,蹭饭的也是我,所以我就付了。”
接着,他起身询问道:“走吗?”
雎安点头,跟着站起身道:“可我说了要请客的,要不我们AA吧?我待会儿转钱给你。”
宋挚看她一眼,转身往前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你要收哦~”雎安一边试图跟上他的脚步,一边习惯性地整理包带,可除了手机,她什么都没抓到。
她的单肩包还在座位上!
雎安倏地转身往回走,直到看到单肩包原封不动的待在座位上时,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的包包和东西都不值钱,但她自小就被教育不能丢东西,不然就会被父母指着鼻子骂,碰上父母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被体罚。
刚刚的某个瞬间,她紧张得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额前渗出不少细汗。她极快地平复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弯腰拿起包包,将包背在左肩上,此刻的小腿处却传来了怪异的被硬物击打的痛疼感,这痛感像是蚊子咬,轻到让她怀疑是否存在时,第二次的痛感便接踵而至,还伴随着年幼的孩童嬉笑声。
雎安回头,视线下移。
果然,进入她视线的是一个两岁的小男孩,他生得圆润可爱,面上带着笑,圆滚滚的手握着一根细长的筷子,一副要打人的姿态和他的颜值属实不搭。
可爱的幼崽让雎安紧蹙的眉头松开,她压低声音,劝阻道:“小朋友,你不能拿筷子打人,很危险,有可能会戳到你自己的。”
家人就在附近吃饭,注意到后即刻跑过来,边跑边给雎安道歉:“抱歉抱歉啊~”
可男孩的家人话音刚落,雎安的小腿处又传来了疼痛感,这次还是打在同一处,而且比头两次打得都要重,像是多次练习后更有把握的选手,打得快准狠,力度超出想象。
雎安懵了,下意识地弯腰捂着小腿,顺势坐在后方的座椅上,不可置信地看着小男孩笑嘻嘻地跑开,看着他像是在和家人玩闹般躲避家人护着他的臂弯。
一种无法名状的委屈像是高墙般将她围困在里边,她很想呐喊呼救,却怕高墙倾倒后,看到的是不解的眼神,听到的是认为她小题大做的冷嗤声。
“宝宝小心!”男孩家人一声惊呼。
雎安抬眸,这才注意到男孩脚底打滑,他的家人没能及时抓住他的小臂,他就这么在她面前倾然倒地,左额角扎实地撞在冷硬的地板上,发出“?”的一声。
男孩懵了,几秒后,兴许是意识到了额角的疼痛,刹那后便开始嚎啕大哭,哭声响彻酒楼。
“你没事吧?”
雎安完全没反应过来,这是对她的询问。
宋挚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侧,注意到她捂着小腿的那刻,毫不犹豫的蹲下身。
周边注意到这件事的人都在关注那男孩,其中有不少人还对着男孩的方向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伸手的动作。
只有宋挚疾步而来,站定在她面前,又半跪下询问她的状况。
“我没事。”雎安低下头,一部分是因为不好意思,另一部分是因为意外和感动。
与此同时,男孩的家人扑上前,一把将男孩从地上捞起来,抱起在怀中连声安慰。
宋挚看他们一眼,眼神有些凌厉,“那小朋友碰到你了?”
看来,宋挚刚才没看见。
“我真的没事。”
雎安的头垂得更低了,生怕自己太像无理取闹的孩子,故而将小腿处那浅浅的红痕展示给宋挚看,若无其事道:“你看,问题不大。”
闻言,宋挚眉头倏地皱起,抬头直视她的双眼仿佛在无声反驳她,这根本就不是没事。
雎安因为他的这个反应,内心的感动瞬间盖过了所有的负面情绪,鼻头一酸,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原来,被人重视感受的感觉是这样的……好,好得像是风雪交加的寒冬突然出现了久违的暖阳,竟让她有流泪的冲动。
可她不想哭,更不想解释她为什么会哭,所以,她再一次选择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
只是,在她将眼泪强行憋回去的那个瞬间,那渴望被关心却又害怕被忽视的保护罩,就这么被击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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