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临还没坐上副驾驶，但转眼看到另外俩人已经上了车。
周储凌仍然站在副驾驶的车门旁。
林临呼出一口气，只好上了车。
周储凌弯腰靠过来，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可避免地越来越近。
他这是干什么？
林临吓了一跳，身体赶紧往后缩。
但周储凌只是帮他把风衣外套的下摆放好，以免被车门夹到。
还好还好。林临想。
“你不会以为我要亲你吧？”周储凌后退了一步，手撑着车门笑道。
林临还没来得及反应，他这侧的车门就被对方关上了。
后座上俩人争吵不断，周储凌坐到驾驶席上，放了车载音乐，是爵士。
林临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的周储凌。
“要换个别的吗？”周储凌问。
“不用，”林临说，“就这个吧。”
他认识的那个年轻的周储凌也很喜欢爵士。
林临跟着周储凌也听过好几次爵士，可惜他对音乐鉴赏能力实在趋近于零。不过他总觉得，如果考虑到爵士乐的起源和它最初的演奏者们低下的社会地位、贫穷困苦的生活和与主流格格不入的状态来说，他应当是喜欢这种音乐的。
窗外的酒吧招牌开始后退，林临余光瞟了一眼旁边开车的周储凌，偏过头看向窗外。
他那时本来是没想和周储凌表白的。
……如果不是他先被同宿舍楼的学长表白的话。
林临已经不记得自己和学长是怎么认识的了，甚至也不记得学长的名字了。
他只记得那时候是他们大三的下学期，他在图书馆晚自习时碰到了学长，然后俩人就一路聊着回了宿舍。
林临就是在这一路上被表白的。
他先是震惊，然后本能地反驳自己不喜欢男的。
行吧。最后学长说，骗我也就算了，别连你自己也一块骗了。
当天晚上，林临回到宿舍，两个本地室友回家了，周储凌也不在。寝室里就只有他一个。
他想了想，拿出之前和周储凌一起坐公交去大型商超买的调味酒来喝。
酒度数不高，林临也不是那种一杯倒的人，但那天他不知怎么就醉了。
十点多浑浑噩噩地睡去，两点钟又惊醒过来。
周储凌没回来，这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林临发现自己喜欢上周储凌的时候是高三、18岁。
其实他之前试图通过周储凌的性别和取向骗过自己，或许他曾经成功过一段时间，但终于还是失败了。
那天林临忽然感到前所未有地难过和挫败。
他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是为了什么活到现在的。
他的大学在国内是很不错的，是父母在小县城说出去很有面子的那种；专业又是学校王牌、热门的计算机，至少就业市场前景广阔，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来。但林临其实并不喜欢这个专业，对学校的感情也趋近于无。
他骗不了自己，他是为了父母才上大学的。
就像他一直以来为了不让周储凌尴尬而不表白，为了父母的操心忧烦而假装喜欢女孩子。
那他什么时候能为了自己呢？
哪怕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夏季的晚风还没到凉爽的时候，林临起身走到窗边就着燥热的空气和酒气给周储凌发消息。
他本来打了好长好长一段字，想了想又都删掉了，只留下了两句。
按下发送键的那一瞬间，林临觉得自己好像迷路的旅者在深山中对着空旷的山谷大喊。
然而山谷不会回应他，但周储凌会。
第二天林临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了。他从上铺上下来时，周储凌正坐在下铺上。
他们对上视线的瞬间，林临就移开了视线。
他已经想起自己昨晚都做了什么了。
完了，林临想，全完了。
“林临，”周储凌的声音听上去和之前没什么不同，如果不是他的双手紧紧抠着床边的话，“你现在有时间吗？”
“……嗯。”林临说。
“那我们谈谈吧。”
“在这里吗？”
“……你要喝饮料吗？或者去超市？”周储凌想了想说。
“好。”林临说。
“那你换一下衣服。”周储凌说，眼睛看向一边。
林临的窘迫就像山谷的回音，晚一步淹没了他。他快步走到衣柜旁，用柜门挡在自己和周储凌之间，然后随便拿了条裤子穿着。
他下来的时候只穿了T恤和内裤。
和他平时睡觉时也一样，但今天很不一样。
之后他们到了三站地外的咖啡馆，林临记得那天是周六，人非常非常的多。周储凌点了一杯咖啡，然后问林临要喝什么。
“和你一样。”林临说。
附近的座位上都坐满了人，他现在不想想这个。
“你发的消息我看了。”过了一会儿，周储凌说。
“……嗯。”林临说，“你不需要回应我，我昨天就是突然想让你知道这个，没了。”
“突然是什么意思？”周储凌说，“为什么是昨天？”
“没啥，就突然想到了。”林临说。
“昨天发生了什么？”周储凌问。
林临的余光瞟了眼周围的人群，现在这里的聚集人都很年轻，感觉他们就算不是他们校的学生，也是附近大学城里的其他高校的。
“有人和你说了什么吗？”周储凌又问。
隔壁桌的两个女生走了。
林临稍微松了一口气，说：“有个人……男的、学长，和我表白了。”
“这样啊。”周储凌沉默了一会儿。
又说：“那你想和我交往吗？”
林临察觉到他这话说得很迟疑，也注意到隔壁桌又补充了三名年轻客人，看起来和林临他们年纪也相仿。
“我没有这个意思。”林临说。
“嗯，那你和我发消息，是要是我不同意的话，你就要和学……和他交往了吗？”周储凌问。
林临的眼睛左右瞟了两下，还好没人注意他们这边。
周储凌说得很模糊，但林临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有一瞬间想回答是，毕竟周储凌都替他想好了借口，但这样无疑是在挟持周储凌。
而且他知道周储凌是直男。
“……没有。”林临说。
“……嗯。”周储凌说，“那你想让我怎么做呢？”
“你什么都被用做。”林临说，“就当我昨天什么都没说过。这样就行，这样就最好了。”
“……好。”周储凌说。
然后他们就很默契地都没再说话。
不过也可能是都没话说，也不想没话找话，之后的林临想。
当什么都没发生？亏自己当时说得出来，这怎么可能呢？且不论周储凌做不做得到，林临自己其实就做不到。
那天他们没去超市，喝完咖啡就直接回学校了。
当天晚上，林临想了想，还是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准备好放到了床上，这样第二天早期来就可以在上铺换衣服了。
第二天林临起的很早，但他穿好衣服下来洗漱的时候，周储凌已经收拾好坐在那里玩手机了。
“早。”看到他下来周储凌抬起头说。
周储凌之前不会和他说这种没意义的话的。
“早。”林临说，“走吗？”
“嗯。”周储凌站起身，率先打开了宿舍门。
“谢谢。”林临说。
今天早八有课，本地室友之一的花柏睿昨晚回来住的。他正在刷牙，听见他俩的对话狐疑地看过来：“小林你没事吧？你俩大早上干什么呢？咋地还相敬如宾起来了？”
“没什么！”林临现在看到周储凌就心慌，更不要说寝室里还有别人，他连忙否认。
“你少管。”周储凌说，“还有相敬如宾不是这么用的，你这文化沙漠。”
“随便吧大哥，这么严格干嘛？”花柏睿白了他一眼，“也不再高考了好吧。你俩要有矛盾就处理，别殃及无辜哈。”
“我们没什么矛盾。”林临赶紧说，“对了，今天大课，你要我帮你占座吗？”
“我要你帮我占干嘛，我要坐后排。”花柏睿奇怪道。
“我今天也坐后排。”林临说。
“那……行啊。”花柏睿的眼神来回在林周二人身上扫了几遍，“那帮我留一个吧。”
去教学楼的路上又一路无话。
他们虽然并排走着，但好像才刚认识没多久一样。
林临知道其实他们第一次一起上学的时候也没像现在这样。
林临高一认识周储凌，高二就和他一起上下学。林临偶尔会在楼下等周储凌，不过大多数情况都是周储凌在等他。就和今天一样。他们一起上下学了一年多，后来上了大学，又是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甚至连寝室都是同一间。
他们应该早就已经非常熟悉了。
但林临觉得，他们好像从没像现在一样陌生过。
“到了。”路过教2时周储凌终于开口了，“是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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