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历凭借精湛的车技甩掉了尾随的车辆。
他将车驶进一条狭窄的小巷,停稳。
于雯推门下车,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眼前是破败的老城区,墙皮剥落,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张雲珍就住在这种地方?
钟历锁好车,与于雯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跟上。
于雯低着头,跟在他身后步入昏暗的楼道。
这栋老楼年岁久远,斑驳的墙面诉说着沧桑,恐怕比于雯,甚至比钟历的年纪还要大得多。
他们爬上两层,停在最左侧一扇斑驳的木门前。钟历抬手敲门。
“咚咚咚”。
第一次敲门,门内毫无动静。
“咚咚咚”。
第二次敲完,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后是一位老婆婆,头发花白夹杂着灰黑,盘着低低的发髻。岁月在她脸上刻满了沟壑,神情冷肃,语气平淡:“请进。”
钟历打量着她,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名字。
于雯跟在后面进门时,目光飞快地掠过老人,心头一震——王婆婆?!
老人浑浊的眼睛也在于雯脸上停顿片刻,皱纹微微颤动,显然认出了这个多年未见、已长成大姑娘的孩子。
但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房子的外表虽破败,内里勉强能住人。
进门左拐是一个逼仄的小客厅。阳台处,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背对着他们坐在轮椅上。
那应该就是张雲珍了。
轮椅上的女人缓缓转过头。看清她面容的瞬间,于雯瞳孔微缩——太像了!第一眼,她几乎以为看到了张玉琳。
但细看之下,两人气质截然不同。
张雲珍坐在轮椅上,眼神却锐利如刀锋,嘴角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伸出手,掌心朝沙发:“请坐。”
钟历和于雯依言坐下。
于雯的目光落在旁边沉默的老婆婆身上,轻声道:“王婆婆。”
老人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张雲珍自己操控着轮椅,平稳地滑到他们对面停下。她看向钟历,带着点熟稔的笑意:“历哥,好久不见。”说着伸出手。
钟历没有去握,只是平静回应:“好久不见,雲珍小姐。”
张雲珍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低笑出声,用手掩了掩唇:“历哥说笑了。我早已和张氏割席,不再是张家的人。”
于雯始终沉默,目光锐利地观察着张雲珍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张雲珍视线转向于雯,笑容加深:“于雯妹妹,倒是一点没变,还是这副沉得住气的样子。”
于雯摘下口罩,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雲珍姐和玉琳姐,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张雲珍摇头失笑,声音里带着自嘲:“她毕竟是我亲姐姐。双生花,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能不像吗?”她说着,推动轮椅转向阳台。
窗外天色阴沉,光线昏暗。“那些消息是你们放出去的吧?张氏……已经开始盯上你们了?”
于雯也起身走到阳台边,向下望去,细密的雨丝开始飘落。
“中立者张雲珍,”于雯开门见山,声音清晰,“你选择帮谁呢?”她没时间绕弯子。
张雲珍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于雯,眼神坦荡:“我们有着共同的仇人,不是吗?严格来说,我们不该是合作伙伴吗?你说是不是?”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冷静。
于雯眼中掠过一丝欣赏:“是的,合作伙伴。”
张雲珍操控轮椅靠近于雯,仰头看着她:“你不是张家人,我知道你是谁。这些年,我看得够多了。我看到了过去的秘密,看到了过去的你,也看到了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她顿了顿,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你很厉害,我佩服你。”
于雯心下了然,看来张雲珍这些年并非全然置身事外。
她不再看张雲珍,目光投向窗外灰暗的天空:“那么,说说你和姐姐的故事?”
张雲珍短促地笑了一声,也望向窗外,双手搭在轮椅扶手上:“你知道的,那个年代,双胞胎是忌讳。对外只宣称怀了一个。但他们还是把我们生下来了。”她的声音陡然转冷。
“外面只知道张家有一个女儿。他们选择了让我姐姐出面,而我……被藏在暗处,像一件备用的工具。一旦她出事,我就必须顶上去,学习她的一切,模仿她的样貌。”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冰冷的讽刺。
屋内的三人都静静听着。
“她出车祸那年,我就上场了。不过,你居然没发现……倒是让我有点意外,他们竟然没告诉你。我学会了姐姐会的一切,因为在世人眼中,那时‘张玉琳’必须活着。等她‘休息’好了,我又该退回阴影里……”她转过头,迎上于雯审视的目光,扯出一个笑容。
于雯也笑了,却抛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你究竟是张雲珍还是张玉琳?还是说,两位今日在不同的地方,唱着一出双簧?”这话意有所指,暗示这屋子里不止四人。
张雲珍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身体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眼神闪过一丝慌乱。
这和她印象中那个沉默寡言的于雯判若两人。“你……你说什么呢?我就是张雲珍啊——”她的辩解显得有些苍白。
就在这时,钟历掏出手机,屏幕清晰地显示着联系人——张玉琳。他按下了拨号键。
“嘟——”
寂静的房间里,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声音来自“张雲珍”的包里。她是张玉琳。
其实进门第一眼,于雯就认出了她是张玉琳。
模仿张雲珍?这场戏她乐意奉陪。
张玉琳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手机,一个不稳,手机“啪嗒”掉在地上。她看着地上的手机,神情狼狈。
于雯冷眼看着这一幕,提高了声音:“雲珍姐,你在房间里还要听多久?”她笃定,门后有人。
紧闭的卧室门被推开。
一个留着利落短发的女人,自己操控着轮椅滑了出来——这才是张雲珍。
真正的张雲珍,脸上没有伪装的柔和,只有刀锋般的冷冽和锐利。
这对姐妹,绝非善类。
张玉琳低着头,声音干涩:“你……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于雯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一轻一重:“因为我见过她。你出车祸那次,我就知道得差不多了。”真相,往往深埋心底。
张雲珍冷冷地扫视众人,对张玉琳说:“姐,你休息吧,我来和她谈。”她的声音与张玉琳截然不同。
她本想用“双生花”的身份糊弄过去,显然低估了于雯。
张雲珍朝王婆婆使了个眼色。王婆婆会意,默默地将她的轮椅推到于雯面前。
这时,张玉琳才弯腰捡起手机,看了两人一眼,默默地走到沙发边坐下。
钟历早已不动声色地开启了录音设备。
于雯看着轮椅上的张雲珍,失去的双腿无声诉说着残酷的过往。
张雲珍自己滑动轮椅,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表情僵硬:“要变天了,对吧。”
张玉琳之前的话部分属实——张雲珍确实与张家无关了。
张家为“处理”掉她这个隐患,制造了意外,夺走了她的双腿。
一双腿而已,张雲珍眼中只有冰冷的恨意,无悔。
她转过头,抬眼看着于雯:“于小姐……都长这么大了啊。”
于雯俯下身,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是啊,编号002也落到这般田地了,我当然得长大……不然,怎么报仇呢?”
编号002——张雲珍!
听到这个代号,张雲珍瞳孔猛地一缩,随即,她侧过头,主动露出耳朵,嘴角勾起一个近乎疯狂的笑容:“002还活着……是不是很不可思议?”那笑容里混杂着兴奋和一种压抑的恐惧。
于雯在她耳边低语:“当然,合作伙伴。”说完,她直起身,脸上也绽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张雲珍再次望向窗外,抛出的每一个字都像炸弹:
“张胡泽……不是张家的亲儿子。”
这句话让在场的每个人,包括沙发上的张玉琳,都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只有于雯,震惊深藏眼底,不动声色。
张雲珍继续道,声音冰冷如刀:“李倩当年在外面跟野男人厮混,意外怀孕。张积那个蠢货,时间都对不上,也信那是他的种!李倩就这么顺理成章留下了。但凡有点脑子都会去查查……真不知道那两位老人家,怎么生出张积这么个废物!”她的语气充满了鄙夷和快意。
对味了。
这才是她记忆里的雲珍姐。
当年在张家,于雯就曾隔着门听过她与李倩对骂,句句戳心,字字见血。
张玉琳无论怎么模仿,也演不出张雲珍骨子里的这份锋利和狠绝。
张玉琳是裹着蜜糖的毒药,温柔地腐蚀;张雲珍则是直接亮出的刀片,伤人亦伤己。
房间里响起清脆的掌声——是于雯。
“啪啪啪啪……”
“精彩!雲珍姐说得太对了!张积那脑子本就是个摆设,能有你们这么‘聪明’的女儿,真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她语带双关。
于雯看了张雲珍一眼,从包里摸出一张纸条,轻轻放在她怀中。张雲珍依旧保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
“既然是合作伙伴,沟通渠道还是要有的。我们被盯上了,你们也小心点。今天就到这里吧。”于雯说着,转身走向门口,利落地戴上口罩。
钟历迅速收起设备跟上。
王婆婆一直站在角落,目光紧紧追随着于雯,未曾离开。
当年的小女孩,竟已长成这般模样……
于雯和钟历离开后,张雲珍拿起怀里的纸条,上面是一个电话号码——一个众所周知的号码。
张玉琳仍坐在沙发上,屋子里的三个人都沉默着,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住。
故事,大概才真正从这里开始。
张玉琳原本在H市,她深爱这个妹妹,放心不下,便对李倩谎称M国有演出,匆匆飞来A市与张雲珍见面。
这些年,她们怎么可能没有联系?亲眼见到失去双腿、只能困于轮椅的张雲珍,张玉琳几乎崩溃。
而见到张玉琳的那一刻,张雲珍露出了有生以来最真实的一个笑容。
双生花,血脉相连,她们才是彼此真正的家人。
比起那对所谓的父母,她们更懂得珍惜对方。
锋利的刀片与温柔的毒药联手,才是最致命的组合。
无人知晓,张氏家族内部,竟藏着这样一对心狠手辣的双生花。
如今,她们将在于雯手中,合并为一柄最锋利的剑。
……
于雯与钟历快速下楼,驱车返回。此地不宜久留。
回家需要整理信息,等待新的情报。
她相信张雲珍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该烂在肚子里。但聪明人有时也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对于身边所有人,包括新盟友,她都必须保持警惕。
真真假假,需要靠自己的判断去甄别。
最意外的是王婆婆的出现,看来是被张雲珍带离了张家那个牢笼。
张雲珍和张玉琳,外貌相似,内里却判若两人。
张玉琳心思缜密,惯用暗招,演技炉火纯青。她外表柔弱,擅长连哄带骗,迷惑人心。
当你以为她是无害的小白兔时,早已落入她精心编织的网中,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她是披着柔顺皮毛的毒物,表面的无害下藏着致命的倒刺和剧毒。
张雲珍则锋芒毕露,直言快语,“心狠手辣”是她的标签,却也矛盾地保留着一丝未泯的良善。若非心底尚存微光,她早已成为“实验基地”完美的“002号”作品。
那个A市最黑暗的泥潭——以人类为实验品的研究所,是李倩亲手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去的地方。在那里,喜怒哀乐都被磨平,任何情绪在她脸上都是同一种表情:冰冷与算计。
威胁对她无效,在你开口之前,她早已想好了十种反击的方法。
两姐妹,一个心思缜密如蜘蛛织网,一个思维迅捷如闪电劈空。还有一个共同点:都是顶级的演员。
于雯自己,并不拘泥于明争或暗斗。
明着来,暗着去,皆可。但她更偏爱在暗处布局,看着仇人一步步滑入泥潭,惊慌失措,最终万劫不复。
她会在最深的阴影里,将自己完美隐藏,然后——为这场毁灭,无声地鼓掌。
……
于雯和钟历离开后,屋子里的两人一同看向张雲珍。
张雲珍的轮椅依旧背对着客厅,面朝窗外。
雨声渐大,敲打着玻璃。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冰冷得像机器:“姐姐,你要回M国了么?”
张玉琳看着妹妹孤独的背影,目光落在空荡荡的裤管上,心如刀绞:“不回去了。你……要赶我走吗?”M国已无意义,不如留在A市,做点“有用”的事。
张雲珍缓缓转动轮椅,面向两人。齐肩的短发下,锁骨处一道十字疤痕隐约可见。她脸上挤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怎么会?欢迎姐姐来我这里。”那笑容空洞而虚假。
王婆婆站在一旁,眉头从于雯进门起就没舒展过,此刻更是忧心忡忡。
张雲珍摇了摇头,捏紧了手中的纸条。
这个比自己小许多的“妹妹”,玩起手段来竟如此老练。“王婆婆,打电话叫司机来接我们。”
王婆婆被点名,慌忙拿出手机拨号,拨号时眼神还不停地在两位小姐脸上逡巡,带着不安。
张玉琳走到张雲珍轮椅旁,轻声问:“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于雯……什么感觉?”
轮椅上的张雲珍瞥了她一眼,声音依旧平板无波:“有点震惊。当年在那样的地方,她居然活下来了,还活成了……比我们更厉害的棋手。”
这话没错。
同在一个屋檐下,张家那些龌龊她们心知肚明。
于雯能在那样的环境里生存并成长至此,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张玉琳低头看着妹妹:“她的确心思深沉,手段老辣。但至少现在,我们是合作伙伴了,不是吗?”
至少眼下,利益暂时一致。
房间里弥漫着无声的算计,三个人的心眼加起来,恐怕能砸死所有仇敌。
……
三人回到张雲珍位于另一处的住宅。王婆婆如今跟着张雲珍,算是她的专属保姆。
张玉琳一进门就去收拾自己的行李。既然决定长住,需要好好安顿。
客厅里只剩下张雲珍一人,孤影伶仃。
她拿出手机,输入那个众所周知的号码,添加于雯的微信。于雯既然给了,必然有话要说。
家中的于雯,正等着这一刻。她笃定张雲珍会联系她。
好友申请通过。
微信:
闻:[雲珍姐有事要问?]
.:[没有。想和你聊聊天。]
闻:[好啊,聊什么?]
.:[你觉得……张玉琳是个什么样的人?]
闻:[雲珍姐这是要我的命啊。](配一个无奈的表情)
.:[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闻:[我也说不好。总之……对她保留三分戒心。现在我们是执棋者,她……未必甘心只做棋子。]
.:[明白了。]
闻:[雲珍姐这么信我?]
.:[不是信你。是信我看到的现实。]
闻:[嗯。小心为上。]
.:[嗯。]
闻:[那我去忙了。]
.:[好。]
点到即止,信息已传达。聊得太多,泄露太多,都是对自己的威胁。
张玉琳的野心,太大了。大到几乎从她精心伪装的温柔皮囊下溢出来。
于雯自认懂得看人。
直觉和观察告诉她,这场棋局最终的执棋者,只能是她自己,不容他人染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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