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雯打开电脑看了一眼,眉头立刻皱紧,
果然,歌曲的顺序被打乱了,现在还有时间调一下。
没有办法了。
她拉过一张椅子坐在电脑前,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要尽快恢复才行。
楼下的黄筱枝和苏厘站在一起,目光紧盯着播音室门口冲出来的人影,两人都下意识地往前探了探身子,皱着眉眯着眼睛想要看清这个人。
苏厘更是直接伸出手指:“筱筱你看到了么?刚刚冲出来一个人,跑那么快,于雯不会把她打了吧?”
黄筱枝觉得应该不会,于雯不是这样的人,一般不会动手——好吧,至少她从来没见过。
她轻轻拍了拍苏厘的手臂让她放下来:“据我所知于雯应该不会这样,可能是说了什么话让这个人气着了,你看清是谁了么?”
苏厘瘪着嘴摇了摇头:“没看清,你呢?”
她能看清?那么远的距离,操场上人影憧憧,想要看清脸还真是为难她了。
“no。”
苏厘拍了拍黄筱枝的背:“好了好了看彩排节目吧,管他是什么东西,估计是想使坏的,到时候直接问问于雯不就得了。”
确实,两人默契地不再纠结,一会儿直接问于雯不就好了,反正她在里面肯定清楚发生了什么。
主持人还在紧张地看稿子,还有十分钟开始彩排。
楼上播音室的于雯还在与混乱的音乐顺序奋战,这真是难为她了。
操场上喧嚣热闹,但凡黄筱枝和苏厘站在一块,她俩就能不停地聊天,从高一的天才音乐家学妹,聊到右前方的高一学弟主持人,再点评高三学姐的舞蹈……
简直可以聊一整天,叽叽喳喳像两只快乐的小鸟。果然艺术节就是个好东西。
直到德育主任叫到黄筱枝的名字,她才匆匆上前,站在德育主任前微笑着说:“主任您好,我是黄筱枝。”
德育主任头也没抬,瞥了一眼就板着脸问道:“你的表演服呢?” 一边问一边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黄筱枝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服装今天在学校受到一点点的损伤,所以能不穿表演服么?”
还在写的主任摆了摆手,示意她上台去彩排。
黄筱枝暗暗松了口气。
都说这个德育主任不好说话,不过她觉得还好吧,只是气场格外强大。
孔雀舞本应穿着华丽的裙子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然而这一次彩排她穿着微喇牛仔裤和一件勾勒身材的紧身上衣。
随着音乐的响起她瞬间沉浸其中,手指灵动,身姿摇曳,即使便装也舞出了孔雀的神韵。
楼上播音室的于雯早已将音乐顺序恢复,她站在窗户边往下看。
这个位置只能看到黄筱枝的背面,但她还是想记录,相机掏出来“咔嚓”一声。
拍到的不是背面而是一张完美的侧脸,风将黄筱枝额前的碎发拂在脸上,她正带着专注而美好的微笑。
她拍到了。
于雯对自己的抓拍技术相当满意。
欣赏照片时,她察觉门缝处有道视线,迅速转头,只看见曾玲正站在那里,眼神复杂。
两人对视一番,曾玲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刚才的慌张不见了,现在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审视。
于雯挑了挑眉,自己被监视了?看来对曾玲还是得防范一下,估计也不是什么善茬。
楼下的音乐也结束了,黄筱枝优雅地鞠完躬从台上下来,德育主任难得地合不拢嘴,台下掌声热烈。
黄筱枝心情明朗起来,明天更有信心了。
服装只能穿以前那套白色的了,白孔雀也很好看,只是自己没怎么穿过。
不过没事,就是一个表演,说不定有意外之喜呢。
于雯也下了楼来找黄筱枝。黄筱枝看见她,开心地招了招手,苏厘也在旁边。
刚才苏厘还在兴奋地夸她跳得美极了,尤其风拂过脸庞那一刻。
黄筱枝一眼就看见于雯手上的相机,心下了然,向于雯伸出手。于雯会意地将相机递给她。
黄筱枝迫不及待地要看于雯到底拍出了什么,苏厘也凑了过来。
看到照片的那一眼,两人都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嘴。这是她?这是她的筱筱公主?**光影和角度捕捉得太绝了!
于雯看着两人如出一辙的惊喜表情,没憋住笑:“怎么样?”
苏厘和黄筱枝像小鸡啄米似的同频率点头,异口同声:“太棒了!”以后拍照都找她拍,就不怕有丑照了。
黄筱枝看着她,眼神亮晶晶的:“好看的,给我拍这么好看也就只有你了。”
被夸了,于雯嘴角弯起,不错,继续努力。
彩排结束得晚,可以放学回家了。
苏厘一左一右拉着黄筱枝和于雯的胳膊站在中间:“走啦走啦放学啦,上去拿书包回家了,明天我一定扛着大炮来给你拍世纪美照!”
两人就这么被苏厘欢快地拉着走了。
青春被时间推着,时间躲在所有的故事当中,看不到摸不到,只有回忆。
……
三人在校门口分别。
苏厘站在原地,看着黄筱枝和于雯并肩走远的身影,她们的谈笑声依稀传来,渐渐消失在街角。
好像在以前,黄筱枝也是这么待她的,她很好,现在也很好。
是她自己在这里待不下去了。学校里的那些人一次又一次找上她,家里的人逃了,就把她一个人丢在这深渊里,只留下冷冰冰的一万块钱。
*她明明也是父母的女儿,为什么可以带弟弟走自己却被遗弃?答案呼之欲出——重男轻女,或者,留下她这个“麻烦”就能解决一切?
如果可以,她不选择来到这个世界上。
来到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甜头是同学给的温暖,可这温暖终究敌不过现实的冰冷。
这个世界对她的恶意太大,大得她只能一个人在黑暗里摸索。
看着那彻底消失的背影,苏厘憋不住了。
眼泪决堤般不停地往外流,汹涌得仿佛要洗刷掉前世今生所有的委屈。
为什么她幸福不了?为什么她生来就要受苦?为什么人与人的差别如此之大?
哭着哭着,她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弧度,眼泪还在流,脸上却挂起诡异的笑。
她用力抹了把脸,转身就走,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她才是那个在下水道里,只能仰望和偷窥别人幸福的、肮脏的老鼠。
回去的路上车水马龙,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
她的脸在光影下显得更加苍白,毫无血色。
在学校伪装勇敢开朗还是很好用的,基本认识她的人都信了,骗过了所有人,唯独骗不过自己。
看到回家必经的那条阴暗狭窄的巷子,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
为什么自己家要在这里?没有为什么,命运早已写好,她别无选择。
巷子里停着那辆熟悉的旧面包车,它像一个不祥的符号。
怎么又来了?她吸了吸鼻子,茫然地望向四周,一切都显得冰冷而陌生。
一层楼一层楼,爬得很累,每一步都像灌了铅。
门虚掩着一条缝。
果然,他们又来了。什么时候是个头?
苏厘推开门进去。两个男人坐在沙发上,像两尊煞神。
一个戴着眼镜,看似斯文;另一个身材魁梧,面相粗鲁。
苏厘看着他们,脚步顿在门口。
“庄叔叔。”她低声对着戴眼镜的叫道。
“谢叔叔。”声音有些发紧。
两个男人都没有回应。
面相粗鲁的男人“腾”地站起来,指着苏厘吼道:“还钱!再不还钱你这破房子也别想住了!”
苏厘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谢叔叔,钱我会还给您的,我去给您拿,剩下的我会想办法…”
“放屁!”男人猛地一拍桌子,唾沫横飞: “你他妈这臭婆娘跟我谈价钱啊?你跟你妈一样恶心!”说完扭头对眼镜男说,“我下去等你,你拿了钱下来。” 然后粗暴地撞开苏厘,骂骂咧咧地走了。
苏厘被撞得一个趔趄,站在那里,像被钉住了一样,低着头死死咬着下嘴唇。她好像真的逃不出去了。
她抬起头,强迫自己再次面对沙发上那个沉默的眼镜男,逼着自己微笑:“庄叔叔,我去拿钱给您。”
眼镜男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苏厘回到房间,将自己仅存的三万块——连最后的饭钱都在里面了—— 拿了出来,递给了眼镜男。
眼镜男没数就放进了包里。
他刚起身想走,苏厘鼓起最后的勇气拦住了他。
将一个白色的信封颤抖着递了出去,低着头不敢看他:“庄叔叔…麻烦您将这封信保留下来。如果您…有机会遇到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子,叫黄筱枝,黄色的黄,竹字头的筱,枝叶的枝…麻烦您…将这封信给她。求您了。”
信孤零零地悬浮在半空。眼镜男看着这个神情绝望的女孩子,眼中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他接过信,声音很轻:“好。” 转身就走了。
门被“砰”地一声重重关上。巨大的声响在空荡的屋子里回荡。
她看着屋里的一切,家具齐全,却弥漫着一股死寂的、 不像人生活的地方的气息。
家里的一切东西都冰冷僵硬,好像它们也死了。
苏厘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关上了客厅的灯。
她回到房间里,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回想着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幸福画面。她都记得,因为太少了,所以格外清晰。她想,这辈子最幸运的,大概就是遇到了黄筱枝吧。
她的小名叫粒粒。又有谁知道?又有谁记得?或许她的爸妈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他们会不会想起自己呢?想起她这个女儿…
大概不会吧。
她会被遗忘,被所有人遗忘,直到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苏厘时常在想,人死了之后意识会到哪里去呢?会是怎样的?
她真的真的好想摆脱这一切。眼泪无声地、 独自流着。或许在很早很早的那一天,那个叫苏粒粒的小女孩就已经死了。
现在的她,不过只是一副行尸走肉般的空壳。
……
夜色如墨。苏厘一步一步向楼顶天台走去。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空洞。
她走得很慢,仿佛这漫长的楼梯,是她最后走过的一世。
脸上的表情是彻底的麻木与空洞,眼神失去了所有光彩。
心脏的位置一片死寂,她的世界,彻底停止了。
站在最高处,她俯瞰着脚下这座被灯火点缀却依旧陌生的**城市——A市,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最终留给她最不堪的回忆。
冷风呼啸着吹过她的脸颊和发丝。麻木的神情,空洞的眼神,灵魂仿佛已被抽离。
她在回想,回想那些仅有的美好,她要记住,在最后时刻记住这些。
“粒粒,爸爸妈妈最爱的就是你了,你可是我和你爸爸的结晶啊,是老天送来的礼物。”
“粒粒,有什么事情给爸爸说,爸爸给你做主。”
“我们车厘子就是世界上最棒的!我会是你的朋友之一的。”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
“苏厘,你离你弟弟远点!听到没!你要是敢伤害他你现在就从这个家里滚出去!”
“臭婊子你怎么就这么贱呢?我怎么生出个你这么个玩意儿?”
“可以是可以,你把债还了。”
“你就是把别人惹着了别人才会打你骂你,你但凡在学校不去惹她们她们会打你骂你?”
“苏厘姐姐,我的爸爸妈妈不爱你了。”
……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被反复揉捏得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我们带着你弟弟走了,你就留在这吧,这一世是我们欠你的,我们会还给你的,是妈妈的错,是妈妈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因为你的出生就是个意外,我们不忍心罢了,对不起粒粒。”
纸条冰凉。不知道是多久的了,应该很久了吧。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砰——!”
夜晚中一声沉闷而剧烈的巨响。
这一刻,无人知晓,在这条破败巷子的深处,一个花季的生命带着满身伤痕与绝望,选择了终结。
结束了自己的痛苦。
身体以扭曲的姿态摔落在冰冷的地面,四肢变形,刺目的鲜血迅速在身下蔓延开来,无人看见。
她结束的不是生命,而是永无止境的痛苦。
如果不来到这个世界上,会不会好一点呢?
孩子累了,就睡吧。
睡着了就好了,睡着了痛苦就看不到了。
晚安,苏厘。
——
晚上回到家的黄筱枝,看着摊在地上的表演服,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啊——好烦!家里就没有便宜的表演服,结果带去一次就被毁一次。
魏青文端着水果进来,放在桌上,坐在黄筱枝旁边,也看到了袋子里的惨状:“衣服给我吧,我看能不能用点科技给你恢复一下。”
黄筱枝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奇怪的是,她今天晚上总觉得不舒服,心脏一阵阵胀痛,为什么?以前没这毛病的。
魏青文拍着黄筱枝的背安慰:“没事,一件衣服而已,明天我们就做白孔雀吧,妈去给你找出来。” 说着就起身。
黄筱枝勉强笑了笑。她想找人说说这奇怪的感觉,但跟妈妈说肯定会担心。
魏青文去房间找演出服了。黄筱枝掏出手机点开苏厘的对话框。
小只:[车厘子你在干啥?]
小只:[我跟你说我回来心脏胀痛不知道啥毛病。]
小只:[嗨?苏厘?在不在在不在?]
小只:[?……人呢?]
等了片刻没回复,她想苏厘大概是累得早睡了,最后又发了一条。
小只:[你睡了么?那好吧,晚安,明天给我拍照哦。]
小只:[晚安。]
好吧,看来真睡了。她又点开于雯的对话框。
小只:[于大学霸在不在在不在?]
闻:[1]
小只:[我跟你说我刚回来居然心脏胀痛,还有点喘不过气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闻:[可能是你没休息好?]
小只:[可能是吧。]
闻:[那你晚上早点休息。]
小只:[好滴,你可以把你拍我的那一张照片发给我么?我想自己留一份。]
闻:[可以的。]
闻:[(图片)]
照片发来,黄筱枝立刻点了保存。
照片确实好看,不仅捕捉了她的舞姿,台下人群里还看到了苏厘的笑容,那笑容里似乎有种她向往的洒脱。她很喜欢这张照片。
小只:[(大拇指)]
小只:[我们于大摄影师就是不一样拍出来的照片都这么特别。]
闻:[谢谢你夸我。]
小只:[好了照片给我了我要去休息了,明天一早还得早起,你也早些睡吧,记得带一个像素不错的相机。]
闻:[(ok)]
闻:[晚安。]
小只:[晚安。]
发完信息,她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走向卧室。魏青文还在里面翻找。
“妈你还没找到吗?”
魏青文擦了擦额头的汗:“找到了找到了,我看看你还有什么衣服。”
“看我衣服干嘛?你要穿啊。” 黄筱枝挑眉。
魏青文立刻露出期待的眼神: “对啊,你愿意给妈妈穿一下嘛?”
黄筱枝无奈地摆摆手:“穿吧穿吧,看上哪件就拿哪件去穿。”
“啪!” **魏青文兴奋地一拍手:*“太棒了小只,你真是妈妈最心爱的女儿!” 说完还比了个心。
黄筱枝一脸嫌弃: “好了好了你快找吧,别比了。” 老妈这招“恶心人”真是屡试不爽。
魏青文拿出箱子打开,小心翼翼铺开那条白色的表演服——白孔雀。
裙摆如同月光流淌般占据了整个床面。
黄筱枝抄着手,仔细打量着:“第一次发现这条裙子这么好看。”
魏青文得意地说:“那是你不懂美,我一直就觉得挺好看的。” 她总能看到不同事物独特的美。
黄筱枝上前摸着柔软的布料。算了,还是好好收进箱子吧。
“老妈是不是该休息了?明天一早你还得给我化妆呢。” 黄筱枝跪在床上提醒道。
魏青文一拍脑门:“哦对!好吧,那我回房间了,你把表演服收好,晚安。”
“晚安老妈。” 黄筱枝边说边开始叠衣服。
门“啪嗒”一声关上。
房间里的黄筱枝收好衣服,心里那点不对劲的感觉又浮了上来。
曾氏怎么老找上她?难道自家跟曾氏有仇?没听说啊。曾玲是曾虹娇的女儿,两人都想算计她…
该不会真有什么上辈子的恩怨?有时间得问问老妈。
最让她心神不宁的还是苏厘。按往常,这个点苏厘早就主动发信息来了。今天却像人间蒸发。奇怪,太奇怪了。
她甩甩头,明天还有表演,还得早起。洗漱睡觉吧。
黄筱枝洗漱完躺在床上,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四周寂静无声。
睡觉,晚安。
……
在这一夜晚,有的人已经如同秋叶般悄悄离去,没人知道,无声无息。
她逃不出去了,永远也逃不了了。
她被永远地困在了那栋破旧的房子里,困在了那条阴暗的小巷中。
一次次跨出去,一次次踏进来,这一次踏进来,就再也没有出来。
永远。
苏粒粒。
——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