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青文离开了喧闹的观众席,来到黄筱枝身边。
“小只要不要去把妆卸了?”
黄筱枝还在低头专注地看着相机里自己的照片,想了想,觉得可以把妆卸掉,便点了点头。
魏青文带着她离开操场,去到一间僻静的空教室。
她拿出一系列卸妆用品,黄筱枝乖乖坐在椅子上,像只准备任人摆布的小动物。
她准备做一只烂掉的鱼,任由魏青文“宰割”。
魏青文拿着卸妆棉,一边轻柔地擦拭,一边说:“表演的非常不错,你老妈我给你拍了几张照片呢。”
此刻黄筱枝的脸不能有太大表情,只能动动嘴。
“是吗是吗?一会儿给我瞧瞧。”她实在好奇老妈能把自己拍成啥样,毕竟魏青文的拍照技术向来“感人”。
可这次魏青文却带着点小骄傲:“那你看了肯定会满意的,要不要给你画个淡妆?”
卸完妆就是完全的素颜了,一会儿还要拍集体照。
黄筱枝那张脸,不化妆也清丽干净,素颜反而更显纯净。
黄筱枝摇了摇头,觉得素颜更好。
头发上的装饰羽毛没摘,发型也完好,她打算只卸妆。
魏青文尊重她的想法。
在她心里,女儿永远是最棒的、最好看的,无需比较。她觉得女人之间各有各的美,自己满意就好。
魏青文笑了笑,仔细卸完妆。她拉过椅子坐在黄筱枝旁边,拿出手机翻看照片。
黄筱枝侧过头凑近,一起看着屏幕。
照片拍得不算好,但对老妈来说已是进步,她终于竖起大拇指:“我们魏女士进步了呀,可以的,还有空间。”
手指慢慢滑动,不知不觉照片看完了。魏青文翻过了头,一张照片一闪而过。
是魏青文和一个男人的合照。黄筱枝眼尖地看到了,一把抢过手机翻了回去,目光紧紧锁住那张照片。
“这是谁?”声音有些紧。
魏青文低着头,嘴角牵起一个复杂的笑容:“你爸爸。”
黄筱枝猛地侧头,看着一脸笑容的母亲。
这笑容背后,肯定不简单。
“他不是抛弃你逃了吗?”她质疑道,脸色沉了下来,认为母亲是难忘初恋。
魏青文没有责怪。这一切源于她自己自私的决定。
她依然笑着,声音有点飘忽:“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回家妈妈再和你说好不好?”
黄筱枝身体有些僵硬,眨眨眼,仿佛看到母亲眼里有水光。
这和她从小听到的故事太不一样了,她有些恍惚。
她又转回头,仔细看照片。照片里的母亲穿着白裙子,戴着发箍,笑得灿烂幸福。
一旁的男人搂着她,目光专注温柔。
这个男人……似乎不像他们口中的“废物”。
她从未知晓事情原委,第一次在照片上见到父亲。
现在想想,自己不跟魏家姓,而是姓黄,大概藏着许多原因。
她默默关掉手机,看着母亲,脸上没什么表情:“回家你可以把以前所有事情,一滴不漏告诉我吗?”她站了起来。
魏青文努力维持笑容,点了点头。
黄筱枝没再说话,转身走出了教室门。
教室瞬间安静得可怕,只剩魏青文一人。
将女儿父亲塑造成坏人,是她做过最自私的事。
黄储曾开玩笑说,要是他哪天消失,等孩子出生,就说他抛弃了她们。
现在想来,用了这借口,却远非真相。
他是潜入他国探测信息的情报人员。
连魏青文现在也不知他是死是活。
黄储曾愧疚地说,对不起魏青文。他们没有结婚,他便彻底没了消息。
魏青文如他所愿,将这谎言坚持了十七年。
她捂着脸,压抑的哭声终于漏出,眉头紧皱,眼泪汹涌。她的爱人消失了,只留下黄筱枝。
这女儿,也算是他留下的遗物吧。
整间教室回荡着她低低的啜泣。隐瞒了这么久,终究瞒不住了。
对不起,黄储。
对不起,小只。
也对不起,自己。
她的爱人,不在了。
……
黄筱枝冲出教室门,眼泪也滚落下来。
原来父亲不是坏人,是家里人编织了谎言?那她那些年被嘲笑“没有父亲的野孩子”的日子……那些委屈,现在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用力擦干眼泪往外走,路上碰到了似乎在找她的于雯。
黄筱枝下意识转身捂眼。
于雯有些无措,手抬起想拍她肩膀,又收了回去。
“怎么了?谁把你惹着了?”声音关切。
这句话像打开了闸门,黄筱枝的眼泪奔涌而出。
她转过身,努力挤出笑容,脸上还挂着泪:“我的……父亲不是坏人。”声音哽咽。
于雯愣了一下,随即紧紧抱住她。
黄筱枝的下巴搁在于雯肩上,于雯轻拍她的后背,温声安抚:“好的,我知道了。”
黄筱枝终于放声抽泣。
她有父亲!这个父亲爱妈妈,也一定爱她!她也可以是被父爱眷顾的小女孩!
于雯抱着她,耐心安抚。这一刻,世界仿佛只剩她们两人。
……
教室里的魏青文收拾好东西,再次打开手机,凝视那张照片。
照片里的她,才19岁,青春正好。
黄储长相不算英俊,但干净端正。当年魏青文对他一见钟情。
其实往后翻,还有很多合照,却只有一张全家福。
那是她刚生完黄筱枝,散着头发,虚弱却满足地抱着女儿,黄储站在一旁比着耶。
只有这一张。
魏青文把合照珍藏在相册,更深藏心底。
很多人都劝她再找,她想,这辈子都不会了。
她只爱黄储一人,过去现在,从未改变。
时间会改变很多,但改变不了她。
她的心也不会变。
她爱黄储,不怪不恨。
黄储也深爱她,只怪自己没能给她安稳的家。
魏青文给黄筱枝发信息:“小只,妈有事先回了,下午不来了。”
黄筱枝没看到。
她拿起东西,匆匆离校,一秒未停。她需要回家静一静。
……
操场石阶上,黄筱枝把事情告诉于雯。
心情复杂如乱麻。
这么多年,她听到的都是家人编织的谎言,只为让她相信父亲是烂人,好让她不伤心?
于雯看着低头难过的黄筱枝,不知该说什么,但能理解魏青文。一个母亲,为不让女儿因失去父亲而痛苦,选择用谎言保护。
这是魏青文沉重的、充满爱的私心。
黄筱枝本就是意外,但他们选择留下她,并倾尽全力去爱。
黄储离开前交代过魏青文,孩子出生后,就编故事把他塑造成坏人。孩子出生了,他再无消息。
于雯轻拍黄筱枝的背,看着她通红的眼睛鼻子,心疼又羡慕。
“现在知道真相,你可以怪魏阿姨没早说,但不能恨她。我在你家时,能清楚感受到她非常非常爱你。过去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都过去了。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我们要过好现在和未来。”
黄筱枝揉揉眼睛,努力笑了笑:“不会的,我不怪也不恨她。就是觉得……她总是一个人扛着所有事,什么都不告诉我。” 越说,对母亲的心疼越强烈。
刚说完,电话响了。
是魏青文。
电话接通:
“喂……小只啊,还在学校吗?”声音有些沙哑。
“妈,下午还有活动啊,怎么了?”
“……” 短暂沉默。
“妈?怎么了?”心提了起来。
“……” 依旧沉默。
“妈!”音量提高。
听到对面一声沉重的叹息。
“小只,一会儿我接你回家好不好?”
“……”
黄筱枝沉默片刻,轻轻应道:“好。”
电话挂断。
于雯抬头问:“怎么了?你妈说什么?”
黄筱枝坐下。“她说接我回家,估计……有重要事要说。”她微蹙眉。
“你下午还留校?”黄筱枝转头问。
于雯点头:“那肯定啊。”
两人回教室换下礼服。
换好衣服收拾完,时间差不多。
魏青文来接。
黄筱枝跟于雯道别,留了本小说给她怕她无聊。
坐上车,母女俩一路无言。直到魏青文没往家开,驶向陌生道路,黄筱枝才转头:“去哪?”
魏青文神情严肃,戴着墨镜,嘴角勉强牵起一丝笑:“带你去个地方。”
黄筱枝不再多问。车里只有引擎低鸣。
一个专心驾驶,一个望着窗外飞驰的高楼。
黄筱枝暗忖:去哪?见谁?
路她不熟,魏青文却驾轻就熟。
车子停在公墓入口。
黄筱枝猜到七八分。
魏青文一言不发走在前,每一步沉重。身后的黄筱枝心情同样沉重。
看着母亲背影,她真切感到岁月痕迹,那几缕白发。
两人沉默。
魏青文在一座墓碑前停下,挡住了视线。
黄筱枝默默站到旁边,看清了墓碑上的照片和名字——她的父亲。
照片上的男人干净,眉宇有英气。
她看向母亲。魏青文表情僵硬,眼神空洞,仿佛只剩空壳。
“我父亲以前……干什么的?”轻声问。
话音刚落,魏青文眼泪无声滑落。她强忍哽咽,挤出笑容:“该叫叔叔……他是……情报人员。”声音微颤。
黄筱枝先疑惑为何叫叔叔,听到“情报人员”,瞬间明白了分量。
“是叔叔要求的?”她看向墓碑。
魏青文目光落在黑白照片上。那是十八年前她亲手拍的,如今成了冰冷墓志铭。
这些年,基地对她们有照顾,但她至今不知黄储生死。没有尸体,没有消息。
很久以前,她坚信他活着。直到一晚梦见黄储,还是年轻模样。他笑着说自己死了,让她弄个墓祭奠,不然“吃不上饭”了。那梦太真实。
挣扎很久后,她再未梦见他。最终向基地申请,立起了这墓碑。
魏青文擦泪,目光胶着在照片上:“是,这是你叔叔。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我在车上等你。”说完转身离开,背影疲惫哀伤。
黄筱枝看着母亲消失在拐角,这些年,仿佛只有母亲独自守着无望的等待。
她收回视线,看向墓碑,郑重轻声:“对不起。”
这一句“对不起”,包含了太多。
她缓缓在墓碑旁坐下,身体微靠冰冷石碑,仿佛离父亲近些,为曾经的误解忏悔。
“叔叔,你这样做,让妈妈非常伤心。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在这里。”
“不知你们发生过什么刻骨故事。”
“也不知你的过去如何波澜,我好像……永远没机会知道了。”
“叔叔,我不怪不恨你。其实,当妈说你多坏时,我差点真要恨你。”
“看别人父亲牵孩子手,我只有妈,说不羡慕是假……幸好外公外婆填补了些。”
“现在想想,也没那么恨了。你真正亏欠的,是妈妈。”
“我问过她很多次,她都守口如瓶。不是翻到照片,我可能永远蒙在鼓里。”
“这么多年保密,她做得很好……是您要求的吧?”
“叔叔,对不起。”
说完,她起身,郑重跪下磕了三个头。
起身低头:“抱歉叔叔,来得匆忙没带东西。下次……一定带。”
还有太多话,但得不到回答,咽了回去。
她想听母亲说。
回到车上,见魏青文眼睛红肿。
她系好安全带,转头坚定地看着母亲。
“妈,现在,可以把所有事告诉我了吗?我有知情权。”声音平静有力。
魏青文知道瞒不住了。她早预演过无数次。
她拉过女儿的手轻抚,不敢对视:“小只,可以怪妈妈,但……别怪你父亲,好不好?”声音恳求。
黄筱枝静静看着她。魏青文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虚空:
“我……一见钟情你父亲,他叫黄储。他不是最帅的,但有特别气质吸引我。”
“是我死皮赖脸追上他。我们本计划到年龄结婚……可他被基地选中,去……执行特殊任务。”
“他很厉害,多次危险都化险为夷。可这次……好像失败了……”
“他出国前,我已怀上你。临走,他让我别告诉你真实身份,编故事说他……多坏。”
“我起初不明白,后来懂了。他想让你彻底割舍‘父亲’角色,免得你像他一样危险,也免得你……像我痛苦。”声音哽咽。
她抬头看向女儿,眼眶蓄满泪。
“我也是自私,听了他话。现在看……好像有点效果?”她边笑边哭,嘴角上扬,眼泪却淌下。
黄筱枝看着母亲强撑坚强的样子,心如刀绞。她努力想笑回应,眼眶却发热模糊。
“这么多年……一个人拉扯我,很累吧?”声音也带上哽咽。
魏青文用力摇头,胡乱抹泪。
“不累!你看,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声音努力轻松。
黄筱枝看着她强笑,自己也弯起嘴角,视线却更模糊。泪水模糊了视线。
两人最终伸手,紧紧拥抱,互相安慰。她怎会真怪父亲?又怎会真怪母亲?
现在说怪谁恨谁,毫无意义。事已发生,无法改变,不如接受。
现实残酷,无法承诺未来。
她谁也恨不起来。
她唯一无力的,是那无法倒流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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