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灯的黑夜，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伸手不见五指，房间彻底沉入黑暗。
只有窗帘最上方的缝隙，顽强地透进一丝昏黄的路灯光晕，在漆黑的天花板上投下一道微弱的光痕。
灯灭的那一刻，两人都平静地躺下了。
明知时间已晚，该入睡了，但两人的眼睛在黑暗中却都睁得大大的。
姿势也像被钉住一般，丝毫不敢动弹。
心里的想法竟出奇地一致：对方大概快睡着了，自己一动，说不定就把对方惊醒了。
今晚的黄筱枝比任何夜晚都兴奋，身体明明叫嚣着困倦，眼皮沉重，可意识就是不肯乖乖就范。
她近乎贪婪地珍惜着此刻的时光，生怕一闭眼，再睁眼便是天明，这珍贵的相处就结束了。
她心里祈祷着时间能流淌得慢些，再慢些。
然而生理的疲惫终究占了上风。
眼皮像坠了铅块，一下一下沉重地眨动，最终熬不过，还是无可奈何地合上了。
毕竟她平常最晚十二点多就睡了，此刻已是凌晨两点多。
躺在一旁的于雯却毫无睡意。她有些困惑，是因为换了新床不适应？还是心底那份隐秘的喜欢和与之相伴的兴奋在作祟？
她傻乎乎地分不清。左耳清晰地捕捉到黄筱枝逐渐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是黄筱枝翻了个身。她侧躺着，面庞正朝着于雯的方向。
于雯依旧平躺着，只微微测过脑袋。
眼睛适应了黑暗后，能勉强勾勒出对方模糊的轮廓。可在于雯眼中，那张朦胧的脸庞却异常清晰。
黄筱枝显然已经沉入了梦乡。于雯却被失眠困扰着，毫无睡意。
她小心翼翼地从温暖的被窝里探出一只手，用大拇指的指腹，极其轻柔地蹭了蹭黄筱枝的脸颊。
那份珍视与满心的欢喜，都融在这小心翼翼的触碰里。
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心底却早已乐开了花。
能这样触碰到她，于雯便觉得知足，不敢再奢求更多。
她轻轻侧过身子，变成了与黄筱枝面对面的姿势。如果可能，她多希望以后每个夜晚都能这样入睡。
想象总是美好的，却往往不切实际。无论幻想多么旖旎，最真实的，只有当下。她在这份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意识也渐渐模糊。
两人的呼吸在咫尺之间交织，温热的气息拂过彼此的面庞，在寂静的夜里，分不清源头。
也许此刻最清晰的声响，便是她们交织的、平缓的呼吸声了。
连于雯自己都有些意外，她平时有些认床，今夜竟也如此快地沉入了梦乡。
静谧的黑夜，将两人心底那份独一份的喜欢，都妥帖地藏在了最深处。只是这份情愫，终有一天会无处遁形。
……
清晨，率先醒来的是黄筱枝。这一夜她睡得并不沉，兴奋的余波让她睡得浅薄。
既然醒了，她便没打算再睡回笼觉。
她侧过头，借着窗帘缝隙透进的微光，看到于雯平躺着，睡得正香。
她不忍打扰，轻手轻脚地起身，独自去洗漱完毕，又回到床边坐下。
她背对着床，安静地刷着手机。班级群里，何伟老师发布了英语比赛和数学竞赛的通知，征集有兴趣的同学参加。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声音：“醒了？几点钟了？”这突如其来的发问，让黄筱枝一愣，这角色是不是反了？
“九点半，”她转过身，看着床上的人，“你可以再睡会儿，我跟老妈说过了。”
于雯显然没有继续睡的意思。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带着点慵懒的鼻音：“不睡了，起床起床。”说着便坐起身来。
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有几缕不听话地翘着，配上睡眼朦胧、眼角还微微泛红的模样，看起来既有些滑稽，又透着一股难得的可爱，甚至……有点好欺负。
黄筱枝见于雯醒了，便起身走到书桌前，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喝点水，润润嗓子。”清晨的第一杯温水总是必要的。
于雯看了一眼黄筱枝，微笑着接过那杯温度刚好的水，仰头一口气喝完。
“谢谢。”空杯子刚递回，黄筱枝的手便伸过来自然地接走了。
于雯看起来还有些迷糊，整个人软绵绵的，仿佛随时能倒回床上继续昏睡过去。
在她醒之前，黄筱枝已经换好了衣服：一条宽大的深色牛仔裤，搭配一件宽松的灰色卫衣，头发随意地扎成一个低低的侧马尾，显得休闲又利落。
她拿着杯子放回书桌，又走回床边，一条腿跪在床沿，另一条腿稳稳站着，俯身看着于雯：“真起来了？还是……再眯一会儿？”语气里带着点昨晚拖太晚的歉意。
于雯用力摇了摇头，像是在驱散睡意，双手在头顶胡乱抓了两下，掀开被子离开了温暖的被窝：“不用了，再睡下去我真要冬眠了。”她带着点鼻音回答。
这回答成功把黄筱枝逗笑了。她走过去，“唰啦”一声拉开了厚重的窗帘，明亮的晨光瞬间涌进房间，驱散了室内的昏暗。
房间里顿时充满了轻松的笑语。两人正说笑着，忽然响起敲门声。黄筱枝走过去开门。
“谁啊？”她扬声问。
门外传来魏青文中气十足的声音：“我！你妈！谁谁谁！”门一开，魏青文的目光根本没在自己女儿身上停留，直接探着头往房间里搜寻，“小雯呢？下来吃饭了。”
黄筱枝一脸无语地看着自家老妈。
这合适吗？她记得面前这位女士确实是自己的亲妈啊？难道自己在她眼里隐身了？
她试探性地伸出双手，在魏青文眼前晃了两下，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谁知魏青文直接一巴掌拍开眼前乱晃的手，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小孩子么？真是的！快去收拾收拾，和于雯一起下来吃东西，一会儿饿着你俩！”说完，干脆利落地转身下楼了。
只留下黄筱枝一个人站在门口，风中凌乱。
你说巧不巧，刚才魏青文探头找于雯时，于雯正好在衣帽间换衣服，所以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黄筱枝捂着心口，一脸受伤：太疼了！亲妈啊！居然这样对她！她真的……太受伤了！
戏精本质再次上线，她开始自顾自地演了起来，那夸张的动作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更巧的是，换好衣服的于雯刚好从衣帽间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黄筱枝在门口“表演”。
于雯先是愣了一下，站在那儿饶有兴致地看着黄筱枝投入地“演戏”。要是手机在手边，她真想录下来。
而此刻的黄筱枝还沉浸在自己精湛的演技中，自我感觉简直无人能敌！
于雯抄着手臂，脸上混合着欣赏和趣味，看着黄筱枝的背影。
她很好奇，如果黄筱枝知道自己这副样子被看到了，会是什么反应？
“黄——筱——枝——”最后一个字拖得长长的，带着明显的调侃意味。
门口正演得起劲的身影，听到这声音瞬间僵住了，像被按了暂停键。
于雯忍不住捂嘴偷笑，走了过去。
对黄筱枝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完蛋了！自己最“神经”的一面居然被于雯看到了！她现在还不知道对方看了多久！
她能原地消失或者从窗户飞出去吗？
于雯几步就来到黄筱枝身边，一只手随意地搭在门框上，脸上带着宠溺又促狭的笑容，故意问道：“你刚刚干什么呢？独自一人演得这么投入？要不……我陪你演两集电视剧？”那意味深长的笑容让黄筱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黄筱枝哪里还敢回头？回头不等于自爆吗？！她此刻无比后悔自己一时兴起演了这么一出，肠子都悔青了！
身后的于雯看着黄筱枝还保持着那个别扭的半蹲姿势一动不动，一只脚在前一只脚在后，一只手还撑着门框，看着都觉得累。
这人是不是傻？觉得尴尬就打算一直这么僵着？
看着这么可爱的黄筱枝，于雯实在忍不住，边笑边伸手把她扶了起来。
黄筱枝被扶起来后，额头抵着冰凉的门框，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
于雯顺势就靠在了她旁边的门框上，也不说话，只是含笑看着她。
黄筱枝闭着眼，心里默念：这是梦，这一定是梦！这尴尬的氛围简直让她想原地消失。
“你干什么呢？嗯？”于雯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
黄筱枝觉得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吧！
她猛地转过头，瞪大眼睛，嘴巴一瘪，做出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嗯？怎么看着像是快被欺负哭了？这剧情走向不对啊？！
被瞪着的于雯既不说话也不躲避，反而直勾勾地回视着她，眼神里还带着点……宠溺？这又是怎么回事？
“耍小孩子脾气呢你？”于雯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被说“耍小孩子脾气”的黄筱枝，立刻收起了委屈表情，站直了身体，挺起胸膛，企图用（自认为）完美的下颚线对着于雯，努力营造气势。
“你……快说你没看到刚刚的场景！”其实她也不是真生气，就是觉得刚才那样子太丢人了。
于雯还以为黄筱枝要从背后掏出什么“武器”修理她呢，结果只是让她假装没看见？这简单，没问题。
“没看到啊，”于雯一脸无辜加茫然，“刚刚发生什么了？说真的，我刚刚好像被‘顶号’了，什么都不知道。”她知道黄筱枝不是生气，只是不好意思了，赶紧给个台阶下。真逗急了，她可不一定哄得好。
听到这话，黄筱枝满意了。她抄起手，转身就往房间里走，头也不回：“快收拾收拾，下去吃饭了。”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被留在门口的于雯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轻轻关上门跟了进去。
黄筱枝流露出的这份小孩子心性，在她看来，反而格外可爱。
今日的天气不如昨日明媚，天空是灰蒙蒙的，但阴沉的云层下，空气却格外清爽，带着一种令人舒适的凉意。
屋外风声渐起，刮过树梢和屋檐，发出“呜呜呜”的低吼，像一头被困的野兽，在嘶吼着诉说无人理解的痛苦。
餐桌前，三人安静地吃着早饭。两位老人一早就出门溜达去了，家里只剩她们仨。
魏青文一边剥着鸡蛋，一边看向于雯，关切地问：“小雯，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她有没有抢你被子？”她深知自己女儿睡觉不老实。
于雯昨晚其实睡得很沉，没什么感觉，便客气地回答：“还好的阿姨，没有没有。”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黄筱枝连手中的牛奶都忘了喝，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她怎么回答。
这幼稚的行为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想笑。大概自己有时候就是太“神经”了，也不知道是遗传还是变异。
当然，这种行为换来的自然是魏青文一个毫不客气的、大大的白眼。黄筱枝早已习以为常，大概是自己……太“欠”了。
“小雯啊，有时间可以经常找她玩，”魏青文很认真地说，语气真诚，“你们一起出去玩玩，散散心，多好啊。”她觉得两个女孩子亲密一点没什么问题，出去走走对心情也好。而且，她难得看到自己女儿在楼梯口那副脸皮薄的样子，真是太少见了。
于雯将食物吃完，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微笑着看向魏青文：“好的阿姨，有时间我们就约着出去玩儿。”她用脚轻轻将椅子向后挪开。
这时，黄筱枝也只剩最后半杯牛奶没喝了。
她突然觉得老妈简直是神助攻！这直接给她和于雯创造了更多相处的机会，还能一起出去玩，简直完美！要是以后真成了……老妈必须做主桌！必须的！黄筱枝心里乐开了花，果然还是老妈最懂她。
于雯坐在椅子上等着黄筱枝吃完。
黄筱枝快速喝完牛奶，擦擦嘴，突然跑过去给了魏青文一个大大的拥抱。
“老妈我爱你！我们一会儿出去玩啦！”说完，不等魏青文反应，就拉起于雯的手，风风火火地往楼上跑。
还在饭桌上慢条斯理吃东西的魏青文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搞懵了。
她不知道这小兔崽子又在打什么主意，反正主动来抱她亲热，准没什么“正经”好事。
不过，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她这个做母亲的，都会尽力去满足、去支持。她可不想做扫兴的父母，她跟别人不一样！
两位姑娘的计划是去国际商场逛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可以去周边的网红点打卡拍照，这等好事怎能错过？
必须去！打卡！拍照！吃饭！一样都不能少！
……
饭后最惬意的时刻，莫过于躺在床上。
黄筱枝一进房间，就直奔自己的大床，一个飞扑，整个人结结实实地趴在了柔软的被褥上。
还是自己的床最舒服！什么都比不上！她甚至想，这辈子嫁给自己的床也不错，和它甜甜蜜蜜一辈子。
于雯则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她刚走到门口，黄筱枝“砰”地一声差点把门关上，显然完全忘了身后还有个人。
进门就看到黄筱枝趴在床上一动不动，闭着眼睛，像是又睡着了。
她确实还困着，昨晚睡那么晚，早上又醒得早。
于雯一边觉得好笑，一边放轻脚步走过去。
她走过去的姿势带着点慵懒的随意，只可惜黄筱枝背对着，没看到。
于雯走到床边坐下，看着趴着的人影，故意用漫不经心又带着点调侃的语气问：“还出去么？不出去就睡觉。”这吊儿郎当的劲儿也是没谁了。
闭目养神的黄筱枝一听这话，猛地睁开眼睛，瞪着于雯：这人青天白日的说什么虎狼之词！
“不……不啊！要出去的！要出去的！”她赶紧澄清，又补充道，“刚吃完饭，休息会儿嘛。”这就是她休息的方式——摊在床上。
她翻了个身，由趴改侧躺，正面对着坐在床尾的于雯。
这个姿势让她身体的曲线显露无疑——右手撑着脑袋，腰肢纤细，臀部线条流畅，透着一股不自知的慵懒风情。
于雯被她这样看着，有些不自在：“干什么？这样看着我。”被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觉得黄筱枝脑子里准没想什么“好事”。
侧躺着的黄筱枝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只是嘴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眼神像钩子一样锁住她。
虽然这行为有点莫名其妙，但出于对方长得好看这个理由，多看两眼似乎也说得过去？
“因为你好看啊，”黄筱枝理直气壮地说，还故意抛了个媚眼，“我多看两眼不行吗？”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变得又娇又媚。
坐在床尾的于雯大概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她轻笑一声，微微侧过头，再次看向黄筱枝时，也学着她挑了挑眉。
不可否认，黄筱枝确实有种吸引人的魔力，美得张扬，又帅得利落，让人移不开眼。
“那就多看两眼，”于雯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宠溺，“直到你看够为止。”
话音刚落，于雯身体微微前倾，主动向黄筱枝靠近了些。
既然要看，那就看个够，远距离看不清，就近距离看个真切。
黄筱枝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只有眼珠随着于雯的靠近而转动。“好啊~”她拖长了调子，带着点小得意，“那我就……看个够。”最初的她或许还会害羞，但认识这么久，再扭捏就说不过去了。
要看，就光明正大地看！虽然以前她也偷偷摸摸看过，但现在不会了，她的目光已经大大方方地粘在了于雯身上。
两人的出行计划临时有些调整。
她们决定下午就直接回市区的小区那边，不回老宅了。外公外婆一早又出去了，她没法亲自告别，只好托老妈转告一声。
国际商场的东西贵不说，有些还难吃得要命，当然也有些美味值得尝试。
她们吃饭时，窗外的天色依旧是雾蒙蒙的铅灰色，厚重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能拧出一场倾盆暴雨。
但即便是下冰雹，也阻挡不了她们出门的决心。
说来也巧，有时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不过对于仇人相见来说，这份“巧遇”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缘分让两个仇人相遇，往往意味着上一次的恩怨还未了结，这次是找上门来了。
国际商场——曾玲。
这个名字像一片阴云，悄然笼罩在她们愉快的行程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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