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
黄筱枝将书收拾好准备下楼去食堂吃午饭，于雯也自然地跟了上来。
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疑问：于雯不是每天中午都要回家吃的吗？为什么今天也去食堂？
走在一旁的于雯仿佛从黄筱枝微动的眼神里捕捉到了她的困惑，唇角微扬，轻声道：“那是以前立的人设，现在不用了，所以下午不回去，午饭也在学校解决了。”
原来如此。
黄筱枝默然，一切都为了人设。她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表示了解，心里却暗自惊异于雯的敏锐观察和缜密思考。
这种感觉……有点可怕。
两人步入食堂，里面人声鼎沸，拥挤不堪。
但她们的到来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议论声嗡嗡地响起。以前从未见过于雯与谁如此亲近，总是独来独往的身影，如今却和黄筱枝并肩而行，俨然是好友。
也有不少目光在两人姣好的面容上流连，比较着谁更美，但在黄筱枝看来，各有千秋的美何必比较？
黄筱枝这才意识到和于雯走在一起竟有如此高的关注度，心底不由得升起一丝畏怯。
苏厘今天需要治疗，分完班调完座位便请假回家了。
两人走到取餐窗口前，于雯竟自然地帮她刷了卡。
黄筱枝看她动作利落，只好轻声道：“谢谢。”
“没事。”于雯的声音平静。
她们在最边缘的桌子面对面坐下。
于雯抬手，将披散的长发拢起，松松地扎成一个侧边低马尾，柔美的侧颈线条露出来，很好看。
黄筱枝觉得朋友间这样沉默不太好，努力找着话题：“呃……今天晚上一起走么？”
于雯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她，应道：“好。”
一个小区，一栋楼，只是楼层不同，一起走安全又顺路。
黄筱枝暗自松了口气，自己真是天才。
然而，话题又中断了。
面对沉静而美丽的于雯，黄筱枝心里像炸开了小烟花，又像被无形的压力笼罩，感觉快要窒息了。
……
晚上。
夜幕低垂，将城市的喧嚣沉淀下去，又在某些角落滋生出另一种隐秘的声响。
昏黄的路灯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又模糊，她们并肩走在回家那条长长的街道上。
黄筱枝从书包侧袋里摸索出一块口香糖，递向于雯：“呐，你吃不吃？”
夜色中，黄筱枝的眼睛显得格外清亮，她看着于雯。
而于雯的眼眸在阴影里显得更深邃，她伸手接过：“谢谢。”
黄筱枝利落地剥开自己那块口香糖的包装纸，将糖纸仔细捏成一个小团塞进口袋，打算待会儿看到垃圾桶再扔掉。
她顺口问道：“你不是A市人吧？”
于雯点头，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很清晰：“不是，我是H市人。”
疑问自然浮起：H市的发展明明远超A市，她为何要来此？
“你为什么来A市呢？”黄筱枝继续问。
“中考结束后就来了，”于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H市的水太深了，我需要透口气儿，所以选了A市。”她巧妙地避开了自己是张氏养女的身份。
“照你这么说，H市怕是不太平呢？”黄筱枝敏锐地反问。
于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开，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确实，能别去H市最好别去。”
黄筱枝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纸巾，将口中无味的口香糖吐掉包好，语气带着点小傲然：“我也不蠢，见到深海还往里跳，你觉得我很蠢么？”
黑暗中，于雯的神情看不真切，只听到她带着点玩味的声音：“那倒没有，我觉得你是个很聪明的人，不是么？”
“聪明？我可是天才。”黄筱枝毫不谦虚。
……
两人就这样一路聊着，话题从A市聊到H市，从学校聊到各种见闻，打破了之前的沉默。
在电梯里，两人道别。
黄筱枝走出电梯，在门即将合上时，她对着电梯里那个模糊的身影清晰地说了一句：“少抽烟，于雯。”
电梯门完全闭合，隔绝了视线。
于雯独自站在上升的电梯里，身体微微一僵。
她怎么知道的？于雯在十六楼停下脚步，困惑不已。她一直很小心，都在家里抽。难道是昨晚黄筱枝送她回来时，看到了桌上散落的烟盒和打火机？
其实黄筱枝只是猜的。
没想到猜得这么准。刚才于雯那一瞬间的细微反应，让黄筱枝更加笃定了。
她忍不住想象于雯那张清冷漂亮的脸，手指夹着烟，唇间吐出缭绕烟雾的样子——应该会很帅，但更多的还是希望她能少抽点。
黄筱枝家。
刚进家门的黄筱枝放下书包，扬声喊道：“妈！我回来了！”
魏青文闻声从房间出来，脸上堆满笑容：“呀！小只回来了，快坐，妈妈去盛饭。”说着就快步走进厨房。
黄筱枝洗了手，乖乖坐在餐桌旁等待。
饭桌上，魏青文得知女儿考了年级第六，简直乐开了花。
宝贝女儿靠自己的努力取得这样的成绩，她笑得合不拢嘴：“今天成绩出来真不错，妈妈觉得太棒了！”
“嘿嘿，”黄筱枝顺势自夸，“你女儿可是个天才你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魏青文眉眼弯弯，“毕竟你老妈当年也是个天才。”二十多岁的魏青文曾是出色的翻译家，精通多国语言，堪称语言天才，只是对数字不太敏感。
黄筱枝一边扒着饭一边应和：“知道啊知道啊，大翻译家。”
魏青文笑得更开心了，语气带着点小得意：“今天我混进你们学校的论坛，感觉都快炸了，都在说于雯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黄筱枝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擦嘴，语气无奈又好笑：“妈你怎么这么爱看八卦，连学校论坛都钻进去了。”
“对啊对啊，妈就喜欢看这个，”魏青文像个好奇宝宝般凑近，“快跟我说说于雯这到底怎么回事？”
黄筱枝喝了口水，解释道：“昨晚她不是为了感谢你送便当嘛，就问我可不可以和她做朋友。然后今天她就在学校展现她最真实的一面了。她说以前在学校的样子都是因为‘人设’需要。虽然我的人设立得挺失败的，但不得不说真实的她真的好好看，绝对有实力竞争校花了。”
坐在一旁的魏青文大致明白了，接着又说：“成为朋友挺好呀。我还看到一张照片呢，是你俩的合照。”
黄筱枝一脸茫然：“什么？合照？我咋不知道？快找出来我看看。”
“行。”魏青文起身去拿手机，在俞中论坛里翻找那张照片。帖子太多，她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把手机递到黄筱枝面前：“呐，这不是你们俩吗？”
照片抓拍的是两人面对面交换相机的一瞬间。谁拍的？
黄筱枝看着照片，沉默了片刻，没有评价，只是说：“你把图片保存一下发给我。”
“知道了知道了。”魏青文应道。
第一张合照，居然是别人偷拍的。黄筱枝心里有点说不清的滋味。
……
晚上。
黄筱枝穿着柔软的睡衣，盘腿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着动画片《喜羊羊与灰太狼》，这是她从小到大的心头好。
魏青文洗完碗，收拾妥当，轻轻坐到黄筱枝旁边，柔声试探着问：“小只，今天有心事吗？”
果然，逃不过妈妈的眼睛。黄筱枝不太想说，下意识地摇摇头。
魏青文侧过身，仔细端详着女儿漂亮的侧脸：“骗我。”说着，伸手温柔地将黄筱枝颊边的碎发挽到耳后。
黄筱枝知道躲不过了。
魏青文太了解她了，从小带到大，女儿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都瞒不过她。
“妈，”黄筱枝没有转头看魏青文，眼睛依然盯着电视屏幕，轻声问，“你怎么看待同性恋的？”
魏青文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脸上漾开温暖的笑意：“同性恋？我觉得很正常啊。你舅舅不也是吗？喜欢一个人，本来就不该被性别限制。虽然现在很多人不理解，觉得恶心，但在我看来，这就是一种很自然的感情。不管是喜欢异性还是同性，都很正常。你忘了你老妈最爱看什么小说了？”说完，魏青文将头轻轻靠在黄筱枝的肩膀上。她的女儿已经是大姑娘了，年近四十的她此刻只觉得无比幸福。
黄筱枝沉默着，不知是看入了迷还是陷入了思考。
魏青文靠着女儿的肩膀，也没有再出声。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问：“怎么突然问这个？你有喜欢的人了？”
这一次，黄筱枝欲言又止，话在嘴边滚了几滚，终于吐露出来：“妈，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听到这里，魏青文抬起头，看着女儿的脸，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相信啊，为什么不相信？我当初就是一见钟情于你爸的。只可惜……”她的声音低了下去，随即又明朗起来，“不过没事！你老妈我有钱有势有身材，这辈子不要男人也能过得很好！”
听完妈妈的话，黄筱枝转过头，将自己的头也轻轻靠在了魏青文的头上：“我们不提他，他不配。”
“好——”魏青文拉长了声音，然后开门见山地问，“那你跟我说说，你一见钟情的是哪个女孩子啊？我认识吗？”
“于雯。”这个名字说出来，空气仿佛凝固了几十秒，只有电视机里传出的欢快音效。
魏青文确认自己没有听错，笑着拍了拍黄筱枝的肩膀：“可以啊，眼光这么好！跟妈妈说说，是哪个瞬间让你喜欢上她的？”
盘腿坐在沙发上的黄筱枝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转过身来，正对着妈妈：“今天不是颁奖嘛。年级前十到前六只是领奖，前五是领奖加发言。我站在台上领奖时，看到她拿着相机在拍我。我下台的时候，她就把那个小小的相机塞到我手里，一句话也没说。轮到她上台发言，我站在台下，忍不住翻看了一下她的相机。里面有几张好看的风景照，还有两张照片里有我……后来她要下台时，我也举起相机给她拍了一张。其实，就在她把相机放到我手里的那一刻，我就……喜欢上了。”说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魏青文听完，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可惜低着头的黄筱枝没看到。
她抬起女儿的下巴，母女俩目光相对，魏青文眼中满是理解和鼓励：“这就是青春啊，多美好。喜欢就去喜欢，喜欢就去追，妈妈没意见。但是，”她的语气认真起来，“答应妈妈，别让这份感情影响到自己的心情，别让自己伤心。”
黄筱枝心头一热，只觉得能做魏青文的女儿，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张开双臂，用力抱住了妈妈，就像小时候无数次奔向妈妈的怀抱那样。
那时的魏青文也还是个少女，却已经成为了母亲。成为母亲又如何？她的妈妈永远那样美好。
“知道了，”黄筱枝的声音闷在妈妈的肩头，“我爱你，老妈。” 出生在这样富足、有爱、开明的家庭里，她感到无比自由和幸福。
“老母亲也爱你，”魏青文回抱着她，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好啦，快去洗洗睡觉吧。晚安，小只。”
“晚安，妈妈。”
于雯家。
于雯晚上回到家，目光扫过书桌——书本、练习册、烟盒、打火机、散乱的笔、水杯……一片狼藉。
她看着这片混乱，扶着额头无奈地低笑一声，是该好好收拾一下了。
她转身走进卫生间，站在镜子前。
镜中的面孔，和白天在学校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盯着镜子，将手腕上的发绳取下，拢起长发。她动作利落，用牙齿轻轻咬住发绳一端带出来，迅速扎好一个马尾。
镜中的人眼神不再有白天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严肃。
她打开洗手台下的柜门，拿出一个玻璃杯，接满冷水，然后毫不犹豫地将整杯水泼向镜面。
水流瞬间模糊了镜中的影像，蜿蜒流下，仿佛将所有清晰的轮廓都冲刷殆尽。就像所有人看到的她，都不是真实的她。
她将杯子放回原处，对着模糊的镜面低语：“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
是啊，真正的她是什么样？过往岁月里，仿佛从未有过真正的“于雯”。
那么，真实的自己究竟会是什么模样？
她再次拿起钥匙，打开了那扇通往另一个空间的门。
走了进去，目光落在那些展示牌上。这是她深藏的秘密，是她灵魂中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
一场车祸，夺走了父亲的生命，让母亲失踪，只留下她侥幸存活。在张家的别墅里，她偶然闯入一个房间，里面贴满了照片——许多照片上已经画上了猩红的叉，代表目标已被“清除”。
她怎么可能不懂？因为她的父母也在那张照片墙上。她坚信那场车祸绝非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与张氏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旁边还有一张小展示牌，上面贴着一个女人的照片——那是她失踪母亲的照片。
她找遍了所有地方，却杳无音信。一个大活人，就这样人间蒸发了，这不合常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从未放弃过寻找母亲的念头，一刻也没有。
于雯将在学校用的那个小相机，郑重地摆放在母亲照片下方的小展示台上。所有最重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然后，她拿起了另一个更为专业的相机。就让那个记录着些许“日常”的相机留在这里吧，带出去不安全。
冷白的灯光打在于雯脸上，让她的神情显得更加冷峻，整张脸毫无笑意，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离开前，她走到飞镖盘前，站在门口的位置，瞄准那张张氏集团核心成员的大合照，手腕一甩。
飞镖脱手而出。
正中照片中央——张氏掌权人的眉心。
她转身走了出去。她会让所有仇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
仔细锁好门，于雯换上黑色的连帽卫衣，戴上口罩，将散落的头发拨到肩前。
她约了人——钟历。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空气沉闷得能拧出水来，一场大暴雨正在酝酿，A市的天空即将变色。
一辆车窗贴着深色膜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地下停车场最偏僻的角落。
于雯低着头快步走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钟历叔。”
驾驶座上的钟历同样戴着口罩和压低的鸭舌帽，低声回应：“于雯小姐。”
“有查到什么吗？”于雯没有转头看他，目光沉静地凝视着前方幽暗的车道。
“有的。”钟历的声音平稳，“张氏的第一胎是一对双胞胎女儿。张雲珍是张氏在私底下秘密培养的，不住在主宅。张玉琳是姐姐，一直代表张氏公开露面。直到那场车祸，张玉琳重伤昏迷，张雲珍才代替姐姐出现在公众视野。后来张玉琳的消息就断了，直到前几年，确认她在M国出现，确实是张玉琳本人。而张雲珍……从此销声匿迹，是生是死，目前还没查清。”钟历条理清晰地汇报着。
一旁的于雯沉默着，大脑飞速运转，梳理着这复杂的时间线。弄清这个至关重要。
她只简短地说：“知道了。回去路上小心，钟叔。我先上去了。”说着便伸手去拉车门。
“好的，于雯小姐，慢走。”钟历低声应道。
钟历是于氏集团曾经的得力干将，也是于雯母亲同母异父的哥哥——她的舅舅。
他多年来一直潜伏在张氏内部，深得张家信任，是打入敌人核心的关键棋子。
至于为何每次见面都要将自己包裹得如此严实？因为有人在偷拍——是张氏派来的人。
张氏的警惕性，比于雯预想的还要高。他们已经开始派人监视了吗？
那这场游戏，就更有意思了。
有意思的事，配上旗鼓相当的对手，才是真正的精彩。
于雯渴望真相，渴望揭开所有被掩盖的秘密。但她深知，这只能交给时间和持续的谋划。
真相真的重要吗？不惜以自己为诱饵深入险境，真的值得吗？为何不放下仇恨，开始新的生活？
重要。她放不下。血海深仇，岂能不报？让那些双手沾满鲜血的罪人逍遥法外，安享富贵荣华？她做不到。
她要以自己的方式，亲眼看着仇敌一步步走向覆灭。
那时，她一定会露出最释然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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