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贺远有了一只猫。
那时贺远在外地旅游。进寺庙拜佛之前，她看到手机里的业主群弹出消息——
“家里新添四个猫宝宝，寻真正爱猫的有缘人！”
那个人紧接着发了好几张小猫的照片。
是一窝两个月大的三花猫，身上有黑、白和橘三种颜色，斑驳交杂。它们刚刚断奶不久，一个个睁着懵懵懂懂的眼睛，看得人心都要化掉。
贺远把照片转发给朋友看，那头很快回复道：
“要不你养一只吧，挺可爱的。”
的确是很可爱，群里已经有人私加那位邻居的微信，要认领一只。他们挑挑拣拣，要四只里最可爱的、最漂亮的那个。
贺远把照片看了又看，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那是养一只猫诶，可不是买一只玩偶。接小猫回到家里，就要照顾它的生活，无论它怎样顽皮，都要永远永远与它在一起。
是的，在贺远的头脑里是没有遗弃这个概念的。如果要她养一只猫，她一定会负责到底，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她才会犹豫半晌。
嗯，再想想吧。
贺远按灭手机，抬头看向窗外。
车子已抵达站点，路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树，寺庙就建在这附近的山上。人们都说，这里许愿非常灵验。
临下车前，司机师傅还笑着和贺远说一句：“姑娘，祝你愿望成真！’
其实贺远这一次来，并不是要向佛求取什么。
贺远不信佛，但她长年被按进生活的尘埃里，难过到无处可诉，便只好来寺庙里，寻求一次宣泄。
跪在佛祖面前，在心里问，在心里哭，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做下何等罪孽，才会落得此生身如浮萍，六亲缘薄。
佛是无言的，无声的，他只会静静地垂下目光来看你。贺远朝着佛又叩首三下，心里已宁静很多，缓缓起身。
从山上往下走，可以看到络绎不绝地来拜佛的香客。贺远一时晃神，脚下一扭，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是迎面而来的人赶紧扶住她。
和那人道谢以后，贺远继续向山下走去。不知为何，这时候贺远心里浮起一个强烈的念头，好像有人在对她说：
——摔过这一次跤，就是把你人生剩下的坎提前过了。
希望如此吧。
从寺庙小门走出来，贺远拿出手机。这一次她看着群里的小猫照片，心里忽然一动，给那位邻居发去消息。
“你好，我想领养一只小猫【玫瑰】。”
发出去这句话，贺远的心怦怦地跳。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冲动了，想把这句话撤回来，不过对方已经看到，并发来语音：
“呃，不好意思啊，四只猫猫都已经有人要了......”
听完这句话，贺远有些许失望，也有些许庆幸。失望的是没有领养到猫咪，庆幸的是这样一来就不必承担另一个生命。
还是再想想吧，再好好考虑一下吧。
贺远暂且把这件事放到一边，叫了车去市区湖边，沿着堤岸慢悠悠地走。
放眼望去，荷叶连天，湖水波光粼粼，令人的心情又舒展不少。贺远走得累了，就在长椅上坐下，戴着耳机听歌。
这时有人打进电话，贺远拿起手机一看，竟然是邻居打来的。
那人抱着一丝希望，小心翼翼地问贺远：“姑娘，我想问问你，你还要猫吗？”
原来最小的那只被定下以后，那家的大人死活不愿意，话里话外嫌弃猫是脏的，是带病菌的，总之就是不愿意要了。
这位邻居就只好来找贺远，问她还要不要猫。
邻居特地说：“是家里生的小猫，真的不脏的!”
邻居没想到，贺远此时在意的根本就不是这个，只是问她什么时候能接小猫回家。
贺远扒拉起购物软件，和邻居说道：
“我人还在外地，等过两天才能回去，还有，家里没有猫粮猫砂，也得现买......”
邻居很高兴：“不急，等你买好了再说！”
事情就这么被敲定下来。四天后贺远拎着崭新的粉色箱子，去14号楼下接小猫。
邻居出现在楼下门口，肩膀上趴着一团小小的东西。贺远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只猫的模样，邻居就急吼吼地和她说：
“快把箱子打开！”
邻居是把这只小猫从身上扒下的，猫在惶恐中发出尖锐的声音。这一刻贺远觉得自己有点像个贩子。
等好不容易把小猫塞进箱子里了，邻居擦一把汗，与贺远最后交代道：
“如果你不爱了，不想要了，就还给我。拜托，千万别扔掉！”
这时贺远才知道，就在不久之前，这位大姐曾把猫送出去过。
那一次她把这只最小的送给一个老汉。等到了老汉家里，大姐一看老汉家里脏兮兮的，养的猫和狗都是拴在笼子里，给口馒头吃就行，当场掉下眼泪。
换做别人，大概会觉得一个人为猫心疼到如此地步是吃饱了撑的，可是贺远能理解她。猫猫就是自己的孩子，谁不想给猫猫找个好人家呢？
大姐刚出了那个老汉家的门就反悔了，又把猫要回来，一直留到现在。
临分别之际，邻居又说了好多话，比如这只猫很胆小，请不要把它关在阳台里，比如它虽然不是四只猫里最漂亮的，但却是最聪明的那一个。
贺远感觉自己正踩在一朵云上，恍恍惚惚地一个劲点头，又恍恍惚惚地把箱子提回去。
路上猫一直在叫，喵，喵，喵。
一声一声很短促，听得出来是在怕。
贺远像听见孩子在哭的新手母亲，心里慌张，想快快地回到家里，赶紧哄哄孩子。
提溜着这只箱子路过幼儿园的时候，那儿正好放学。
有小孩子指着贺远和那只箱子，走了几步后又回过头来，羡慕地看着，和家长仰头说：
“爸爸，那人有一只小猫咪！”
贺远听到了。
贺远的背忽地挺直，她掂着手里这有些沉的箱子，脚步顿时轻快起来。
贺远心想：
“我有猫了！我现在是有猫的人了。”
她不知道，航空箱里的小猫也在想：
猫这下有人了。
……极远处，云端之上，佛垂目。
猫曾趴在那里，绒毛被风吹得乱糟糟，嘀咕着选不来。
于是佛抬手，在芸芸众生里轻轻一指——
就指到了此刻正走过幼儿园门口的贺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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