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随睁开眼睛是一片鹅黄的床帐子,她摸摸自己的脸,有些僵硬。
床边妙珠端着一碗药,见妙随醒来立即道:“好些了没,快将药喝了。”
“我怎么了?”妙随借丫鬟的手坐起来,虚弱地问。
妙珠见妹妹脸色苍白病歪歪的样子,愧疚到红了眼圈,“都怪我,要不是我给你夹那劳什子的乳饼,你也不会风邪袭表,晕过去。”
妙随就着妙珠的手喝了药,安慰妙珠:“是我自己不耐受这些好东西,怎么能怪到姐姐头上,没关系,说不准大姐姐不夹,我自己还偷吃呢,结果都一样。”
听罢妹妹的话,妙珠才转涕为笑道:“快,将这一早熬好的粥吃了,到这时候才醒想来是饿极了的。”
妙珠把粥喂到妙随嘴边,妙随小心尝了一口,不见自己的小丫鬟桃枝,粥也顾不上吃急忙问:“昨日跟着我的那个小丫头呢?”
“不要担心,母亲将从前伺候你的人全都叫去澄心院问话了,问完就放回来了。”原来是担心她的小丫鬟,妙珠便为妹妹解惑。
妙随只听到章令姝将自己的下人全叫去问话,脑子里‘咣’的一声,警钟作响,她的心重重地跳了两下,现在什么都顾不上,只想着赶紧到章令姝院子里去,去看自己的丫鬟仆人,慌乱地掀被下床连鞋子都没顾上穿,赤脚就要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妙珠叫妹妹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吓得不轻,连拉带劝的将人弄回床上说:“着什么急?好歹吃了再去。”
昨日酉时吃罢饭,妙随这会儿的确腹中空空,却顾不上吃这碗粥,紧拽着妙珠的手,不错眼珠盯着妙珠问:“大姐姐,父亲昨日有没有说什么?”
“爹昨日好端端发了一通火,你晕过去后和母亲回了澄心院,大半夜将你的丫鬟仆人带走到现在什么都没说。”又想起父亲昨日暴怒的模样,小心翼翼问妙随,“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叫爹发了那样大的火?”
妙随敛下眼眸,摇摇头轻声说:“我也不知道。”
“见过大小姐、三小姐,老爷太太传三小姐去澄心院一趟。”两人说话间小丫头掀起帘子,章令姝身边的大丫鬟彩月进来传话。
“我陪你去。”
妙珠实在担心妹妹,父亲从没发过这样大的火,害怕妙随再触怒父亲,连忙准备跟着一起去。
传话的彩月脸上看不出表情,伸手拦住妙珠,“老爷太太说,只传三小姐一人。”
今日还是大雪漫漫,全都落下来压在妙随的肩头,不想齐府的回廊这样长,出来时连件厚衣服也没披,套了件小袄现在才觉得冷,妙随冻得哆哆嗦嗦,止不住颤抖。
急匆匆的脚步到澄心院停下,妙随怀着惴惴不安的心走进正堂,屋外是何管事看守,亲自打了帘子让妙随进去。厅堂乌泱泱跪着几个人,全由绳子五花大绑,看着面色灰白,脸上几道红痕大概是用过刑了,妙随心里咯噔一下。
屋内除了齐郇和章令姝,便是澄心院的的心腹妈妈。
从门口到堂前明明才几步路,妙随却走得汗都出来了。她拽着衣襟走到父母面前,看着神情严肃的父母扑通一声跪下,眼眶里包着的一包眼泪便簌簌滚落,声音里俱是悔意,“父亲母亲,女儿错了。”
齐郇章令姝对视一眼,打发房里下人都出去,留下妙随问话。
“女儿错了,都怪女儿胆小如鼠贪生怕死,才把张妈妈害死了。那日土匪冲进驿站抢劫财物,等到了我们房间时已经来不及躲,只能乖乖交出钱财。张妈妈却不愿意,和土匪争执起来,居然将土匪的面巾扯下来。那土匪兄弟几人本来还打算从良,叫我们看见脸才商量说将我和张妈妈两人杀了······”
妙随哭得泣不成声,接下来才是她真正不敢回忆的地方,却只能坚强地继续说:“全是血,全都是血!那土匪准备杀了我们,手里的刀就要砍到我头上了,女儿一时······一时害怕极了,等反应过来女儿才发现我竟把张妈妈拉过来为自己挡刀,张妈妈的血流了一地,连烛台上都溅了上去······幸好那位大人的仆从及时出现救了女儿。”
“女儿有罪,害怕父亲母亲嫌弃妙随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就不喜欢妙随了,竟然连实情都不敢告知父母,就让女儿去给张妈妈赔命吧。”
妙随将实情一股脑全说出来,肩头像卸下一把重担子,深深跪在地上,薄薄的脊背瘦弱不堪,浑身抖如糠筛,愧疚到恨不得现在就去给被自己害死的张妈妈赔命。
章令姝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到那日情景如此凶险,女儿是受了大罪的,她忍不住伸手去安抚妙随,却见老爷眼神制止,“你说的可是实情?”
“女儿所说句句属实。”
“那你可曾因为乳母张妈妈苛待你就心存怨恨,故意杀害张妈妈?”齐郇将跟着妙随仆人签字画押的证言放到妙随眼前。
章令姝慢一拍收回自己的手,想起昨日老爷的话,都御史的家人亲自上门提醒,张妈妈的死不是意外,句句指控自己的女儿,很难不叫人怀疑妙随泄愤杀人。
原本只是处理个下人的小事,偏偏让御史大人瞧见,约莫要得个治家不严,随意打杀下人的罪名了。
这事关乎齐郇官位,不得不重视。临近年关,吏部选评,齐郇任从五品清司史员外郎,政绩平平,是否外放就看这几天的表现了。
只是妙随又正好碰见那位大人结案回京,左副都御史温雪衡温大人,兴泰十七年榜眼,陛下一手提拔,短短七年就坐到正三品的位置,在朝中素有凶名,连阁老都敢参,要是真抓住女儿随意打杀下人,都不用证据随便向陛下告一状,升迁一事恐怕要泡汤了。
齐家商贾起家,为官才不过短短两代,不得不慎重,所以才兴师动众连夜审问妙随的仆人。
妙随听到父亲问自己是否为泄愤伤人,不可置信道:“难道父亲认为女儿是那等心狠手辣之徒?”
“是,女儿确实情急之下让张妈妈挡刀误伤了她性命,但叫女儿亲自动手,你看女儿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像是能打得过膀大腰圆的张妈妈的样子吗?”
“何况,父母从前谆谆教导女儿要做个和善之人,我一直都记得,怎么会、怎么敢去杀人?”
妙随越说越伤心,像是不敢相信父母会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心狠手辣之人。
她瘦弱的肩头耸动着,泫然欲泣道:“妙随年幼离家,起初还好些,后来可能是觉得女儿离了父母,渐渐不把女儿当一回事。”
“那张妈妈更甚,不但抢夺女儿的衣物首饰,贪了母亲家里送来的钱财,还摆起了主子的谱,时常苛待于我,幸好哑女一心服侍。我虽心里怨恨张妈妈,却也不至于说要杀了她。”
“那你为何不早早向我与你母亲说?”
“女儿远在香河,那婆子连字都不教我认,我如何能联系上父亲母亲?何况当初妙随初离家门,心中惶惶不可终日时是张妈妈一直陪着我,女儿不是不懂感恩的人,恩过相抵······妙随只想一心侍奉父母,其他都不要计较了。”
妙随说得够多了,一连串说完这些辩白的话就已经耗尽她所有力气,哭也哭不出,深深看了一眼父母道:“父亲心中既然已有定论,那便处置女儿吧,反正我本来就准备给张妈妈赔命。只是妙随不孝,不能侍奉父母膝下,父亲母亲就像当初送我去香河一样,当没有妙随这个女儿吧。”
她跪在地上给父母磕了三个响头,卸下力气跪得端端正正,哭得通红的眼睛认命般合上。
齐郇审视了一下这个女儿,妙随才十四岁,身子单薄,长在乡下连字都不认识几个,供词和下人说得也差不多,不像心机深沉的样子,又想起妙随亲自说着那些年过得不好,一丝愧疚涌上心头难得心软,“父亲怎么会不相信你,何况只是一个下人死了就死了,哪值得你赔命,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父亲!”妙随紧握的拳头松开,睁开眼一下子扑进父母怀里,委屈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全都倾泻而下,哽咽着一遍遍喊父亲母亲。
章令姝早在女儿心酸辩白时就捂着帕子哭起来,这时还了女儿清白更是忍不住,母女俩搂得紧紧的,差点把眼泪全都哭干。
这是齐郇的亲女儿,又远离自己多年,舐犊之情怎么能真叫他处置了女儿,如今真相大白,齐郇赶紧写信差人送往怀安候府温大人手上,并附上礼物感谢。
没两日便传信来:既已真相大白,便无需担心。
随信送去的礼物也原样退回,温府家人言说是误会妙随的赔礼,齐郇只好全部都送到妙随院子里。
那日妙随真是哭晕在澄心堂的,一是提起伤心往事,二是前日晕倒体虚气弱,又心中有事没有吃饭便匆匆赶去被审问。
醒来还顾不得自己身体,就急急忙忙的向母亲讨要桃枝。
章令姝见这个哑女没有卖身契,又有残疾,恐怕照顾不好妙随准备将人打发了,却架不住女儿哀求,把人还回去,又拨了自己身边两个手脚伶俐的丫头一个婆子给妙随使,分别叫彩云、彩扇,那婆子是章令姝的心腹,大家都称她叫胡妈妈。
前头苛待妙随的那几个下人章令姝也拉出去发卖了。
章令姝的丫头婆子比齐郇的礼物早一天送来,胡妈妈让妙随给两个丫头改名字。
“求小姐赐名,往后我们就是小姐的人了。”两个丫鬟齐声道,看着差不多都是十五六的年纪,模样周正口齿清晰,一看就是用心选的人。
妙随对于母亲的关心心里挺高兴的,但自己认得的字不多,也不爱瞎给人起名字,便说:“按原来的叫着吧。”
胡妈妈道:“那可不行,咱们和太太院子里是分开的,小姐不但要给丫鬟起名,还能给这院子改名,反正都是小姐的东西。”
这院子叫怜芳阁,近后花园的位置,比其他院子都多了一个阁楼,打开能看的很远。花园里的种子撒过来在院子里开了许多花,太太觉着好看便让花匠打理修缮,起了这个名字,按理来说妙随住进来后尽可修缮改名。
妙随一听这院子也是母亲亲自起的名字,看着打理的,便不愿意改名字,对两个丫鬟来说,既然不能和澄心院叫一样的名字,那就叫回本名就行。
问了两个丫鬟的名字,那个年纪大点身材瘦削的答自己本名叫云芽,是自小打外头买进来的,太太看长相好便收在房里培养,如今已经是二等丫鬟了。
那个年纪稍小,脸上有点斑点的嚅嗫两声才回答自己叫陈二女,是母亲陪房陈大高妈妈的女儿。
二女这名字随意不怎么好听,看女孩自己也不喜欢,妙随便道:“那咱们院子里头都改叫云字辈,你就叫云朵好了。”
妙随院子里便多了两个叫云芽、云朵的大丫鬟,和一个管事胡妈妈,底下还有几个洒扫打帘子的小丫头。
云芽是个严谨的丫头,寡言不爱说笑,但管事很有一套;云朵亲和可爱,很快和院子里的大小丫鬟打成一片,自己手里也有真本事,侍奉茶水还是刺绣技艺都很好,是她娘高妈妈亲自教的。
妙随自己还是爱用桃枝,平常除了洒扫不叫丫鬟进屋。
齐郇礼物送来这天,妙随和亚亚躺在一起,数着父亲本来送去温大人府上的礼物,都是些笔墨纸砚,锦缎玉器,看着很重视。
只是没什么银子,妙随放着看无法花用,便让云芽清点入库,妥善保存。
云芽关上房门出去后,妙随拉着桃枝躺在铺着柔软锦缎的被子上,闭上眼睛靠在亚亚肩头小声说:“真累。”
妙随说的累不仅是从香河一路驱车回到大兴齐家,路上又遇到土匪打劫身体上的倦意,还有这两日回家后和各路人马应付的疲劳,面对父母审问的心累。
“桃枝,你累吗?”
亚亚说不出话,喉咙只能发出轻轻的‘嗬嗬’气音,只好用手掌拍一拍妙随的背,撑着身体好叫她靠得舒服些。
小姐应该好好休息一会儿的。
妙随关上门,在小小的房间里才敢卸下全身力气,依靠着唯一可以信任的人,轻声吐露自己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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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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