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澜月湾到家的路,像一场漫长而模糊的梦。周见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澜月湾的小区门口,怎么坐上出租车,又怎么机械地走上楼梯,打开家门。
她的魂魄仿佛在浴室那个惊心动魄的吻之后,就彻底离体,此刻才带着冰冷的战栗,一点点重新塞回这具麻木的躯壳。
难以置信。
她强吻了温太太,温太太也回应了她,甚至……允许了更多。这两件事,她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件更加恐怖。是她的失控逾越……还是温太太的默许与纵容?
她分不清。
温太太说“继续做吧”、“不要逃离我”。那她……可以继续下去吗?这念头刚冒出来,就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吸引力。
就像是一场注定结局的豪赌,而她甚至看不清她的筹码是什么,她唯一能押上的,只有自己这颗早已沦陷的心。
甚至,周见星都不知道她还会在这场豪赌中输掉些什么东西。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一场见不得光的、短暂的欢愉,而是有未来的、光明正大关系。
而她和温令仪之间注定没有未来,除非……温令仪离婚。
温令仪会愿意为了她而离婚吗?而她又能够容许自己接受破坏他人的家庭来成全自己的爱情吗?她和温令仪之间横亘的、那道名为婚姻的围墙,让她不敢再往前踏出一步。
然而,无论如何,周见星都已经纵容过自己的感情了。想到这里,脸颊上似乎又传来那枚钻戒的戒圈冰冷坚硬的触感,伴随着温令仪指尖温柔的抚摸。
纵容过感情的身体记住了那种温柔缱绻的感觉,而清醒的理智却在用现实的冰冷反复鞭笞着她——她背叛了二十多年来所受的教育和秉持的信念。
·
晚饭时,周见星像个提线木偶,仍魂不守舍地坐在餐桌前。父母担忧的目光,饭桌上家常的饭菜香气,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她完全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脑子里全是浴室里混乱的喘息、温令仪唇瓣的柔软、肩带滑落时的旖旎春光、以及那句带着魔咒般诱惑的“继续做吧”……它们像失控的放映机,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
“星星,你在想什么?”母亲周淑芬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忧虑。
今天上午周见星总算把家中摆满的花苗都搬出去了,而回来过后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吃饭也心不在焉的。
问她一大早出去都干了些什么,光说接了一个园艺的活儿,具体什么情况,问她她也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此刻,周见星正夹着一根空心菜停在嘴边,眼神空洞地望着碗沿,微微张着嘴,那根菜在她指尖凉透,她却浑然不觉。
“没……没想什么。”周见星猛地回神,筷子一抖,空心菜掉回碗中。她心虚地放下筷子,看着自己碗里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米饭,突然失去了所有胃口,一阵恶心涌了上来,让她只想逃离。
“爸、妈,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她仓皇地推开饭碗,起身拉开凳子,转身就朝洗手间快步走去。
周建军和周淑芬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写满了凝重和深深的不安。
女儿最近太不对劲了。周淑芬朝丈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了。
“星星,”周建军也放下碗筷,声音带着少有的严肃,“你先回来。爸要跟你谈谈。”
然而,周见星此刻却根本没有任何谈话的心情,她甚至都不敢跟周建军谈话。
她不是个好女儿。她是个坏孩子。
她害怕看见父亲和母亲那种担忧的、探究的眼神,就像探照灯一样,让她无处遁形。她只会无地自容,并感到深不见底的羞愧。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在父母的眼神中崩溃。
从小到大,父母用最朴素的道理教育她,要老老实实、本本分分,教育她要树立正确的婚恋观。
他们教她做人要问心无愧。从未教过她如何当第三者、如何介入别人的婚姻、如何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另一个人的痛苦之上,他们也很好地做出了榜样,两个人搀扶着走了半辈子,从未出轨。
周见星的叛逆期很短,短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就是那种很乖很乖、循规蹈矩的小孩,最叛逆的时候也不过是和科任老师顶嘴、偷偷举报学校周末补课。
她一直发自内心地认同父母的教育理念,觉得做人就是应该诚实、正直、善良。而她现在的所作所为,跟她人生的底层代码简直是背道而驰,这巨大的撕裂感让她痛苦得几乎窒息。
“爸、妈,我累了,我现在不想聊。”最终,周见星脚步只是顿住了片刻,丢下这句话后,几乎是逃也似地冲进了洗手间,然后“咔嗒”一声反锁了门。
·
狭小的空间隔绝了外界的压力,却无法隔绝内心的风暴。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急促地喘息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洗手台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痛苦又混乱的脸。周见星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自己的嘴唇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温令仪唇瓣的柔软触感和甜蜜的水果香气。
那种触感和味道,让她浑身上下像是蚂蚁爬过一样痒,而痒的根源来自她躁动不安的心。
那种感觉,难以忘记,她此刻就在不自觉地回味。
这是她的初吻,被温太太甜蜜的嘴唇那样温柔、缠绵地吻着,带着纵容。那感觉好得过分,在她贫瘠的情感经历里留下了浓墨重彩、无法磨灭的印记,她想她会一辈子记得这个吻。
她吻了温令仪,而温令仪也回应了她的吻,甚至引导她的手……这是不是说明,温太太也对她……有那么一点喜欢?
是不是说明,之前那些若即若离的暧昧,那些让她患得患失的试探,都不仅仅是她的错觉?
可是——这样不对!周见星猛地摇头,指甲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唤醒理智。这是不对的,她有丈夫。道德感像沉重的枷锁,勒得她喘不过气。
她应该劝阻温太太,提醒对方她已婚的身份,结束两个人之间这不正常的交往。
可是爱意已经在心底生根发芽,并以不可遏制的态势疯狂生长,快顶破所有理智的桎梏,让她在生命发出的、本能的呼唤面前丧失了所有抵抗能力。
温令仪那句带着脆弱和命令的“不要逃离我”,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心底那个阴暗的声音也在疯狂叫嚣着:就这样沉沦下去吧,抛开所有的束缚,完全只遵从内心的想法;就这样跨过那道界限,不管以怎样的身份,待在温太太身边。
只要能够跟温令仪在一起,其他的事情重要吗?只要能够再那样靠近温令仪,触碰她、亲吻她,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就算接受全世界的审判又如何?
但她不可以那样做。
感情当然不只是她们两个人的事情,里面还牵涉了一个无辜的男人,温太太的丈夫,那个她既不知道姓名、也不知道面貌,但是真实地存在着的男人。
是他让温令仪甘愿戴上戒指,缔结一生一世的契约。
一股莫名的、尖锐的恨意突然刺向那个模糊的男人形象。
为什么?为什么他让温太太感到孤独和寂寞?为什么他不能多陪陪她、多爱她一点,让她幸福?
周见星恨他,恨他让温令仪不幸福。
而下一步,她应该给自己找个借口。
就比如,反正温太太的先生不能让温太太感到幸福,那她又为什么不能替代他陪在温太太身边?填补由于他的缺位导致的、温令仪内心的空洞。
说不定温太太的丈夫也早就出轨了,否则怎么会忍心,将温太太那样花一样的女人留在国内寂寞地枯萎?如果是自己……周见星的心抽痛了一下,如果是自己,肯定舍不得将温太太一个人丢下,她肯定会时时刻刻陪在她的身边。
也许……温太太的婚姻本身就出现了无法弥补的裂痕,她的出现也只不过是催化剂而已?
就算没有她的介入,这段婚姻也注定分崩离析?
周见星可耻地、阴暗地替自己寻找合适的借口。
因为她实在无法拒绝温令仪的那句“周见星,不要突然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又突然离开我”,她太想留下来了,她想留在温令仪身边,她想每天都看见温令仪。
她太想沉溺在温令仪的那份致命的温柔里,这种**正将她拉向未知的深渊。
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
周见星拧开水龙头,任由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地冲击着她的脸颊和双手,寒意让她打了个激灵,这才勉强浇灭了一丝她心底的蠢蠢欲动。
周见星的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碎片,缓慢地、沉重地上浮。而当理智重新拼凑起来的瞬间,冰冷的恐惧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在做什么?她在试图纵容自己,放任事态滑向更危险、更无法挽回的境地。
一切关于温太太婚姻状况的猜测,其实都只是她为了减轻负罪感而编织的幻想。继续放任下去,如果温令仪的婚姻真的因此破裂,她是因还是果?谁能说得清?
就算没有结过婚,她也隐隐明白,婚姻牵扯的远不止两个人。那是两个家庭、复杂的社会关系、以及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
她有什么资格、有什么力量去撼动这一切?她值得让温令仪为她放弃这一切吗?这个念头本身就让她惶恐不安。
理智和情感在紧密而胶着地拉扯着,将她的神经绷成一根随时将会断裂的细线,拽得太阳穴突突直跳,钝痛不已。
周见星拿起毛巾胡乱地抹了把脸,冰冷的水珠顺着脖颈流进衣领。
她抬起头,望向镜中那张湿漉漉、毫无血色的脸。镜中人的眼神空洞、迷茫,还带着深深的自我厌弃。这个人……正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不像她认识的那个周见星。
周见星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挺直像被什么东西压垮的脊背,然后拉开了洗手间的门。
客厅里,父母还坐在餐桌旁,气氛沉闷。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
她不敢看父母的眼睛,低垂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默默地开始收拾碗筷。碗碟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能感觉到父母的目光沉重地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无声的询问和担忧。那目光像针,扎得她坐立难安,让她只能加快手上的动作,用忙碌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此刻,任何一句来自父母的关切或者试探,都可能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终于收拾完,周见星端着碗碟躲进厨房。水流冲刷着油污,也让她混乱的大脑得到片刻喘息,在水流声中,她强迫自己放空。
·
等她磨磨蹭蹭地洗完碗出来,客厅里已经空了。父母回了他们的房间。
周见星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走到客厅窗边,窗外,天色阴沉得可怕,浓重的乌云低低压在城市上空,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走到阳台,把晾晒的衣服匆匆收进来,抱着满怀带着阳光余温的衣物回到自己房间。
洗了个热水澡,试图洗去一身疲惫和混乱,但那些纷乱的念头却如同跗骨之疽,紧紧缠绕着她。躺在床上,黑暗中,更多尖锐的问题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她和温令仪的关系,到底算什么?她连一个定义都找不到。
未来又在哪里?一片漆黑。她看不到任何出路。
周见星不会处理和应付复杂的感情问题,这让她无比困惑。
原来,人的理智是无法控制感情的,她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过这一点。
她笨拙地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只有茫然和恐慌,不知道自己会被什么东西撞得头破血流。
放手吧、抽身吧,周见星,你们没有未来的。摇摇欲坠的理智仍然不放弃劝服周见星,充满了不确定性的东西让她本能地感到恐慌。
过了二十多年循规蹈矩的生活,突然被抛入一个完全未知、充满禁忌和危险的漩涡,让她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因为她是如此喜欢温令仪,喜欢到了甚至想为对方抛开所有原则。可如果她真的选择放弃所有,纵身跃入深渊,而对方却最终抽身离去,她又该如何面对自己千疮百孔的内心和一片狼藉的生活?
如果未曾拥有,她又怎么会害怕失去。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沉闷的夜空,惨白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又迅速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暴雨最终落下。
周见星吓得浑身一颤,她从小就最害怕打雷,此刻下意识地用被子紧紧蒙住了头,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蜷缩成一团,身体微微发抖,等待着下一道惊雷碾压她的耳膜。
就在这时,“叩叩叩”,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周见星心脏猛地一跳,迟疑地掀开被子一角。
门口,是母亲。她抱着自己的枕头和薄被,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星星,打雷了,妈今晚陪你睡。”
周见星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发热。母亲永远知道她需要什么。她连忙掀开被子一角。
周淑芬走进来,放下枕头被子,自然地躺在周见星身边,将蜷缩着的女儿轻轻搂进怀里。
周见星缩在母亲怀里,紧紧地回抱住母亲温暖的腰身,将脸深深埋进带着熟悉皂香的怀抱里,她在那样温暖和似乎能包容一切的怀抱里感到一阵安心,紧随其后的,则是深不见底的罪恶感。
心里装满了对另一个有夫之妇不可告人的**和挣扎。这份隐秘的肮脏,让她无地自容。
周淑芬的手,带着岁月留下的粗糙,却无比温柔地一下下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发顶。
她的心同样沉甸甸地压着一座大山。
女儿最近的变化太明显了,那失魂落魄的样子,那刻意又沉默的闪躲,都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心如刀绞。她不知道女儿到底遭遇了什么,竟让她如此痛苦。而她,却连分担都做不到。
“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而绵长的叹息。周建军说得对,女儿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也有了独自面对风雨的能力。他们做父母的,再担心,也只能等,等女儿愿意敞开心扉的那一天。
他们所能做的,就是成为女儿身后那道永远坚固的堤坝,在她被风浪打得遍体鳞伤时,提供一个可以停靠、疗伤的港湾。
周淑芬收紧了手臂,将女儿搂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和守护传递过去,驱散她所有的阴霾。
窗外雷声依旧轰鸣,雨点在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而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周见星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母亲的衣襟。
前路迷茫,但至少此刻,她不是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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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即使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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