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令仪的回信跳出来,一个干脆利落的“好”。
周见星盯着那一个字,心脏欢快跳动起来,泵出的血液带着滚烫的期待,冲刷得她指尖发麻。
整个下午,时间像被黏稠的糖浆裹住,缓慢地爬行。
工单上的字迹模糊成一片,扳手冰冷的触感也压不住皮肤下那股躁动。
终于熬到下班打卡时间,同事们鱼贯而出,杂乱的脚步声远去。
周见星像做贼一样溜进洗手间,隔间的门板冰凉地贴着后背,她抖开那条白裙子,布料摩擦皮肤的触感让她微微战栗。
镜子里的脸,因为工作的汗水导致脱妆,有点斑驳,她拿起粉饼,笨拙地修补。
深棕色的眼线笔重新描过眼睑,有点抖。番茄红的唇釉涂上去,镜子里的人嘴唇显得过分饱满,就像熟透的、等待被咬破的果实。
走出公司大门,晚风扑在脸上,带着尾气的热浪,她招手拦车,白色的裙角在车门关闭的瞬间被夹了一下。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
餐厅在十七楼。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C市华灯初上的城市面貌,钢筋水泥的丛林流淌着光的河流。她选了靠窗的位置,手指绞着膝盖上的裙摆。坐下。等待。
每一秒都被拉长、扭曲。脑子里像塞了一团乱麻:聊什么?天气?工作?还是……直接告诉她,自己今天特地穿了新裙子?喉咙发干。
心里像有蝴蝶在扑腾翅膀,卷起惴惴不安的气流。
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清脆爽朗的韵律。周见星猛地抬头。
温令仪站在桌边。
她穿着酒红色的吊带裙,像一捧凝固的深红酒液,紧紧裹着那副成熟到近乎危险的身体。珍珠链子松松垮垮地系在雪白的脖颈,锁骨深陷的阴影里,藏着周见星不敢直视的诱惑。
周见星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血液嗡地一下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冷的耳鸣。
她飞快地垂下眼,视线黏在自己膝盖上那片白色的布料上。
温令仪在她对面翩然落座。空气里瞬间弥漫开一种昂贵又冷冽的香氛,混杂着食物香料的气息,让周见星有点窒息。
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带着审视的温度,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脸上逡巡。
从被棕色眼线放大的、又圆又亮的眼睛,到刷得根根分明的睫毛,再到那抹番茄红、泛着水光的嘴唇。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周见星声音有点发颤,手指不自觉地拨弄了一下垂在肩侧的栗色卷发,发梢带着洗发水的廉价甜香。
她在想自己今天是不是打扮得有点过了。
“没有。”温令仪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
一只微凉的手伸过来,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周见星身体瞬间绷紧。
“就是觉得……你今天很漂亮。”声音变得有些哑。
温令仪的指尖在她皮肤上停留,带着点流连的意味:“我很喜欢。以后……也多这样打扮打扮,好吗?”
喜欢、以后。她低低地“嗯”了一声,把菜单推过去。
点菜的过程很快,温令仪翻动菜单的手指纤细修长,指甲是完美的裸粉色。
她随口挑起话题:“怎么……你还怕打雷?听说七月份那场雷暴,小区变压器坏了,是你连夜爬上去修的?”
语气里带着点玩味的探究。
周见星到底是真的怕打雷,还是那天晚上……蓄意勾引她?
·
周见星愣了一下,想起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雨水像鞭子抽在脸上,混合着眼泪的咸涩。墙面湿滑,她贴上去的时候腿抖得像筛糠,雷声在她头顶响起,冰冷的金属贴着掌心,每一次闪电都像要把她的心脏劈开。
她咽了口唾沫:“嗯……因为那栋楼里,有户人家的老人要用呼吸机,不能停电。”
温令仪夹起一块金黄的咖喱蟹肉,放到周见星碗里。她的目光落在周见星因为常年握工具而指节略粗的手上,又滑到她低垂的、带着点笨拙温顺的眉眼。
“这个也好吃,尝尝。”她的声音不自觉放软了些,“傻不傻?为了别人命都不要了。”语气里还带着些嗔怪。
周见星埋头,用勺子戳着碗里那块昂贵的蟹肉,碗里快被温令仪堆成了小山。
浓郁的香料味钻进鼻子,“封心锁爱”推荐得没错,这家味道果然好吃。
“温……总,”她鼓起勇气,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你……今年多大了呀?”问完她就后悔了,脸颊烧起来。
像个小学生查户口。
温令仪轻轻咬了一口虾球,饱满的唇瓣沾上一点酱汁。
“别叫温总,”她慢条斯理地咽下食物,“生分。还是叫我……温太太吧。”
“我不想这样叫你!”周见星轻轻放下勺子,金属磕在骨瓷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委屈潮水一样涌上来,堵在喉咙口,眼眶有点发酸。这个称呼对她而言……太难堪了。
“可我确实是温太太啊。”温令仪看着她又开始泛红的眼圈,眼底闪过一丝兴味,像逗弄掌心里的小动物,“实在不行……叫姐姐?”
“不想叫姐姐……”周见星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埋进胸口,“……很奇怪。”
温令仪差点笑出声。奇怪?对着“封心锁爱”一口一个“姐姐”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奇怪?小傻子的道德感简直强得有点迂腐了。
“那……温姐姐?”温令仪伸手,带点恶作剧意味,捏了捏周见星滚烫的脸颊。
触感细腻温软,让人有点爱不释手。
周见星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她还是想叫“令仪”。
只有那个称呼能让她觉得她们之间,不那么隔着千山万水。
饭快吃完时,温令仪起身借口去洗手间。走到收银台,指尖夹着那张冰凉的黑色卡片。
“刚才那位穿白裙子的小姐已经结过了。”前台小姐笑容得体。
“多少?”
“含服务费,一千零九十八元。”
温令仪指尖顿了一下。一千零九十八。
她忽然就想起周见星工具箱里磨损的扳手,想起她爬在梯子上换灯泡时沾着灰尘的工装裤膝盖。胃里那点泰餐的酸辣味,忽然有点反上来。
·
回到座位,温令仪身体微微前倾,红唇凑近周见星的耳廓,温热的气息带着蛊惑:“晚上……你想去我那儿吗?”
周见星的脸“腾”地一下红透,像煮熟的虾子。
她飞快地摇头,声音细若蚊蚋:“不……不行,我跟爸妈住……晚上不回去,他们会担心……”
“哦?”温令仪的尾音拖长,带着点失望。
其实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上次不是那场雷雨,周见星这个乖孩子也不会……
桌下,穿着昂贵高跟鞋的脚尖,带着恶劣的试探,轻轻蹭过周见星裸露在裙摆外的小腿皮肤。
“真的不想去吗?小星星……你难道……就不喜欢吗?”
冰凉的鞋尖触感,带来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遍周见星全身。
她猛地缩回腿,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头几乎要埋进桌布下面。血液在耳朵里轰鸣。
“……喜欢你。”声音细碎,带着颤音,从紧咬的唇瓣里挤出来,“但我……我对你……不只是那种喜欢……”
温令仪眼底那点戏谑的笑意淡了些。她收回脚,没再继续逗弄。
“好吧。”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慵懒。
·
地下车库的空气带着机油和灰尘的冰冷味道。温令仪解锁了那辆线条流畅的跑车,车灯闪烁,像黑暗中蛰伏的野兽睁开了眼。
“可以……一起走走吗?就一会儿?”周见星的声音怯生生的,带着不舍。
温令仪低头看了眼脚上那双小羊皮底的高跟鞋。穿着它们走路,无异于酷刑。
但周见星的眼神,像小鹿一样,湿漉漉的,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待。于是,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咽了回去。
“嗯。”
河边的风夹杂着水汽的微腥。灯光昏暗,树影婆娑。两人并肩走着,脚步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温令仪这才想起那个被岔开的问题。
“你觉得……我今年有多大?”她停下脚步,侧过身,手指撩起肩头一缕浓密的黑色卷发,眼波流转,直直看向周见星。
周见星被迫停下,老实地从头到脚打量她。
从温令仪精心打理的波浪长发,到包裹在酒红丝绸里的玲珑曲线,再到脚上那双性感得很低调、却无比勾人的高跟鞋来看……
“……30出头吧?应该?”她诚实地回答。
温令仪的穿着打扮、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成熟女人特有的风情和魅力,美得让人想要跪地匍匐。
温令仪脸上的妩媚瞬间僵住。30出头?她今年明明才28!
一股无名火“噌”地蹿上来。别人都恨不得把她往18岁说,这小傻子倒好,直接给她加了几岁!难道……她真的显老了吗?
“我看上去有那么老?!”她伸手,报复性地捏了捏周见星腰侧的软肉。
“不老不老!”周见星吃痛,意识到说错话了,慌忙补救,“你的美……特别……特别……”她搜肠刮肚,“特别厚重!像……像……时间沉淀出来的那种!”她急得鼻尖冒汗。
厚重?!温令仪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这到底是什么形容词?
到底是夸她底蕴深厚还是说她老气横秋?
看着周见星那张写满真诚和无辜的脸,她满肚子的火气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嗤一下泄了,只剩下又好气又好笑的无力感。
她跟这傻子置气,纯属自虐。
·
两人继续走。高跟鞋的细跟每一次落下,都像踩在刀尖上,疼痛从脚掌尖锐地蔓延上来。温令仪脸上的优雅几乎挂不住。
终于,她停下,扶着旁边冰冷的栏杆:“很晚了,回去吧。”
往回走的路上,光影更加模糊。晚风掠过河面,带来丝丝凉意。周见星的心在寂静中擂鼓。手指在身侧蜷缩又松开。
终于,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她试探地、轻轻地,用小指勾住了温令仪垂在身侧的手指。
温令仪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那只温热、带着点薄茧的手,小心翼翼地包裹住她的指尖。
一种过分亲昵的、带着讨好意味的触感。
她几乎下意识地就要甩开,像甩掉一块烫手的烙铁。这太越界了。
太……像真的在谈恋爱了。
但周见星指尖那细微的颤抖,传递过来一种令人不忍心的紧张。
温令仪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了抽回手的冲动。僵硬地走了几步,那份温热和小心翼翼的贴合感越来越清晰,像藤蔓缠绕上来,让她浑身不自在。
终于,她装作不经意,极其自然地,将手从周见星掌心滑脱出来。指尖还残留着对方手心的汗意和温度。
“夏天太热了,”她抬起手,对着路灯光线看了看自己依旧干燥的手心,语气轻描淡写,“手心全是汗。”
周见星的手僵在半空,然后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
她低下头,飞快把那只刚刚牵过温令仪的手,在自己白色的裙子上用力擦了几下。崭新的白裙,被擦出一道不易察觉的浅痕。
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抿紧了嘴唇没有再说话。
回到冰冷辉煌的昭华大厦。温令仪坐进跑车,引擎发出一声低沉有力的咆哮。
车灯照亮夜色,汇入车流,很快消失不见。
周见星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像。
许久,她才缓缓抬起那只被擦过的手,摊开掌心。
那里空空如也,就只有皮肤上残留的一点,被风一吹就彻底散尽的、微弱的、属于另一个女人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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