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家门时,周建军和周淑芬都坐在沙发上,电视屏幕无声地闪烁着,并没有人真正在看。
他们旅游回来后,就敏锐地察觉到女儿周见星变得很不对劲。家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层无形的、低气压的乌云笼罩在这个小小的空间上空,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沉闷。
周见星的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地上没什么实感,仿佛只是身体本能地走了回来,魂魄却还遗落在澜月湾那扇冰冷的雕花门外,无所依归。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温令仪那些冰冷又残忍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钝器敲击着她的神经
“星星,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周淑芬立刻站起身迎上来,扶住女儿有些摇晃的手臂,担忧地伸出手探了探周见星的额头。
温度正常,没有发烧,身上也闻不到丝毫酒气,可那步子却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又像是踩在棉花上,让人看着心头发紧。
周见星没有说话,只是顺势抱住母亲,将额头轻轻抵在母亲略显单薄的肩膀上。
这一刻,她才感觉身体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短暂依靠、卸下力气的支点。
好像有人抽走了她全身的骨头,连带着还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现在连开口说一个字都觉得无比疲惫,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周淑芬没有立刻追问,只是用温暖的手掌一下一下,轻柔地拍着女儿的后背,就像她小时候做了噩梦被吓醒时那样,无声地传递着安慰和支撑。
过了好一会儿,周见星才缓缓直起身子,对着母亲努力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嘴唇动了动:“没事,妈。就是有点累。”
周淑芬将信将疑,她拉着周见星有些冰凉的手,走到沙发边坐下。周建军也关掉了电视,客厅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上挂钟指针走动的细微声响。
“爸,妈。”周见星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紧紧攥住、指节有些发白的手上,每个字都说得异常缓慢,像是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我……分手了。”
周淑芬温暖的手立刻覆上她不安地放在膝盖上的手背,轻轻握住:“想跟妈妈谈谈吗?”
周见星的眼皮细微抽搐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声音更低了:“暂时……不想。”
坐在一边的周建军沉默了一下,问出了一个更实际的问题:“什么原因分手的?”
原因?周见星的心脏传来一阵尖锐的窒息感。
有什么原因呢?大概就像是见不得光的替代品,终于被正主归来而理所当然地丢弃了吧。
甚至不能说是赝品,赝品至少还有模仿正品的意图,而她,或许连替代品都算不上,就只是一个临时用来打发无聊时间的、无关紧要的存在。
玩具。
“没事儿,”周淑芬抓紧女儿的手,语气尽可能地放得轻柔舒缓,“人生就是这样,不多去经历几次,怎么知道到底什么才是真正适合自己的呢?现在分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周见星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抽回手,站起身。“爸,妈,我先睡觉了。有点累。”她顿了顿,补充道,“接下来几天,我想把今年的年假休了。”
·
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门,隔绝了客厅里父母担忧的目光。周见星没有立刻躺下,而是拖过椅子坐下,大脑的发条像是生锈了,转不动或者转得极为缓慢,脑中一片空白。
现在她应该干什么?能干什么?她完全不知道。
夜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轻轻拂动白色的纱帘,窗外月光水一样流淌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空气仿佛凝滞了,周见星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胸口发闷。
她站起身,用力推开了整扇窗户,将上半身探出窗外,夜晚微凉的空气涌入鼻腔,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试图缓解心脏那阵剧烈的、近乎痉挛的收缩。
她伸手按亮了房间的顶灯,冷白的光线瞬间驱散了月光,将卧室里的一切照得清晰无比。
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一眼就看到那几件和楚蔚去昭华大厦时买的裙装,有些标签都还没拆,崭新地挂着。她曾经想象过,穿上它们出现在温令仪面前时,对方眼里会不会有一丝惊喜。
沉默地看着那几件衣服,然后伸出手,将它们一件一件取下来,平铺在床上,动作缓慢而仔细地将它们折叠得整整齐齐,像在进行某种郑重的仪式。
最后,她找来一个空置的纸箱,把这些折叠好的衣服,连同那条为了迎合温令仪喜好而咬牙买下的、她自己从未单独穿过的性感睡裙,一起放了进去。
胶带封箱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她把纸箱推到了衣柜最深处那个不起眼的角落,仿佛这样就能把那段记忆也一并封存。
那些瓶瓶罐罐的化妆品也被她一一收拢起来。
化妆对她而言其实很麻烦,晚上回来还要花时间卸妆,她一直更喜欢清水洗完脸就能轻松出门的简单。只是因为温令仪,因为她喜欢她多打扮打扮,她才开始尝试改变。
因为温令仪,周见星变得不像周见星。
可是现在周见星明白了,那些妥协和牺牲,毫无意义,并不会让对方在决定抛弃她的时候多看她一眼,也不会因此而对她生出半分怜悯。
换上自己最常穿的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宽松旧T恤和家居短裤,身体被熟悉的柔软布料包裹,却丝毫感觉不到往日的放松。
脖子上那条项链的存在感忽然变得异常强烈,冰凉金属贴着皮肤,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她原本已经接受、习惯,甚至自然而然地忽视了它的存在,此刻却清晰地意识到——
这或许也是温令仪某种形式的“补偿”之一。
这个念头让她胃里一阵翻搅,泛起恶心。她抬手,有些粗暴地解开了项链的搭扣,将它从脖子上取了下来。项链躺在掌心,折射着灯光,显得冰冷又讽刺。
她找来一块柔软的绒布,反复地、仔细地擦拭项链的每一寸,仿佛要擦掉所有不属于它的痕迹。
然后,她拉开抽屉,拿出了那张同样被她珍藏起来的专辑,和项链一起,放进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里,封好口。
既然要断,那就该断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谁也不欠谁。
她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补偿,这样至少,在这段狼狈的关系里,她还能保留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尊严,不算一个彻头彻尾、需要被施舍的受害者。
·
仔细地洗过澡,冲掉一身疲惫和那种无形的不适感,从浴室出来时已是深夜。周见星躺回床上,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入睡。
房间里流淌的月光,窗外吹进来的夜风,都是温令仪的形状,无处不在,让她无处可逃。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干脆抱着枕头和薄被,回到了客厅,蜷缩在相对狭窄的沙发上。
狭小的空间反而带来了一种奇怪的安全感,身体被沙发扶手和靠背包围着,她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了一点,睡意如同潮水般缓慢地漫上来。
她还以为自己会痛哭一场,发泄出所有积压的委屈和痛苦。
但奇怪的是,泪腺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堵住了,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心头只是闷得发慌,沉甸甸地压着,一种钝而持久的痛感弥漫开来,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温令仪说,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原来喜欢这种感觉,也是可以伪装得如此逼真,天衣无缝。周见星想,这大概是温令仪给她上的最深刻、也最残忍的一课。这个教训,她大概会记得很久,很久。
·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周见星就睁开了眼睛,她在沙发上几乎僵卧了一夜,身体有些酸疼。
拿起手机,先给黄海富打了个电话请假。
电话那头的黄海富估计也是刚被铃声吵醒,听到周见星要请假,先是迷迷糊糊地随口应了下来,随即才反应过来电话这头的人是谁,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讶。
“你要休年假?!”黄海富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可置信,“你前段时间不是才请过假吗?最近公司业务正忙,正是最需要人的时候啊!”
“老板,”周见星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我失恋了。状态不好,没法工作。”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一声无奈的咂嘴声。
“啧,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这个理由实在让人没法强硬驳回,黄海富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点长辈式的无奈,“行吧行吧,你自己好好调整,尽快回来上班。感情这种事……唉,能有赚钱重要吗?想开点。”
他最终还是同意了周见星的请假。
周见星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确实不适合去上班。
她的工作虽然普通,却关系到设备正常运行和潜在的安全问题,需要对别人的安全和信任负责。上次那台商用咖啡机短路的事故教训,她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不敢有丝毫马虎。
·
挂断电话,她走到小阳台给那些绿植浇水。晨光熹微,柔和洒在叶片上,小阳台依旧绿意盎然,充满了生机。
放在往常,她大概会刻意找个好看的角度,拍几张照片发给温令仪,笨拙分享这一点平淡日常里的小确幸。
说到照片……周见星放下水壶,拿出手机,手指划过屏幕,点开了那个设置了密码的私密相册。
里面存着的,全是温令仪的照片,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表情。她一张一张地翻看着,指尖在屏幕上方停留许久,然后用力按下删除键。
每一次操作,屏幕上都会弹出那个冰冷的提示框:“是否删除此照片?”她的指尖总会不受控制地犹豫、颤抖,但最终,还是重重地落在那个“是”上。
她怕自己会在无数个失眠的深夜,忍不住翻出这些照片反复查看,然后被无尽的回忆和痛苦反复折磨。
阳光逐渐变得强烈起来,铺满整个房间,从阳台到客厅,明亮而温暖。太阳依旧照常升起,世界没有任何改变。一切都像一场恍惚的梦,只有她被困在梦醒后冰冷的现实里。
这种断崖式的分手,带来的巨大迷茫和空洞,甚至比尖锐的疼痛更先一步将她吞没。
周见星知道,自己其实不该去恨温令仪。
因为从认识的最开始,她就清楚地知道对方是有丈夫的人。
因为在温令仪几次三番明示和暗示过这段关系的危险性和不确定性后,是她自己选择了继续深陷下去。
因为她自己心志不坚,才会被对方的诱惑所吸引,一步步走到今天。
她甚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温令仪或许对她已经算得上是“仁慈”,早早用各种若即若离、反复无常的方式给她打着预防针,试图避免她沉沦得太深。
是她自己控制不住地动了心,交付了全部的感情。
可是,一种隐隐的、冰冷的恨意,依旧不受控制地在心底最深处生根发芽。
她要怎么才能不去恨?
是温令仪先来招惹她,是她用那些温柔的假象和好听的话语,让她产生了,两个人之间或许会有未来的幻觉,她被这种幻觉蒙蔽,心甘情愿地越陷越深。
但最终,周见星还是不该去恨温令仪。两个人的事情,单纯去责备任何一方都是不公平的。她对一个有夫之妇产生了不该有的念头,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更何况,现在恨与不恨,早已失去了所有意义。
因为结束了,就是彻底结束了。
·
周见星走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用力扑了几把脸。冰凉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她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眼神空洞,失去了所有焦点,只剩下全然的死寂,仿佛一个被抽空灵魂的躯壳。透过那双空洞的眼睛看进去,似乎能直接窥见心底那片荒芜坍塌的废墟。
[爆哭][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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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乌云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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