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声，两人皆是驻足停留。
周历先一步转身，看到一个约莫三十岁的男人，白衬衫扎进西装裤里，戴着金色的方框眼镜，眼里闪着幽暗的光。
他没有回视周历的目光，而是直直地盯着宋语没转过身的后背，嘴角擒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让人感到不适。
周历问得很直接：“你是谁？”
那个男人没有理他，自顾自的又叫了声：“阿语。”
宋语感觉自己脚踩在地上的知觉消失了，后背惊起一阵寒凉。身后人叫着他最亲密的人才会对他的称呼，却像耳鸣声一样穿过他的脑袋。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在发抖。
后台通向外面的通道光线较暗，宋语连眼睛也不会眨了，只能感受到自己胸膛在不断起伏。
一下又一下，失控的呼吸频率让他无法控制。
注意到宋语的不对劲，周历皱着的眉更深了。
“阿语，”男人也不着急，抱着一副掌控所有的神态，继续对他的背影说，“你现在越来越不讲礼貌了，上次难得回家，还没坐下就跑了，你知道你爸爸妈妈有多伤心吗？”
听他这番话，周历眉头紧皱又松开，把脑子里的细枝末节都串联在了一起。
宋语颤抖的双手握紧成拳，想要通过疼痛让自己清醒一点，指尖却怎么都使不上劲。
他告诉自己，不能让身后那个人看出自己对他的畏惧还未消散，不能让他以此为荣。
于是，他挪动脚步，咬着牙转身。
意料之中的那张令他作呕的脸没有出现，意料之外的是一道蓝色的身影挡在他身前，阻挡了他的视线。
面前的男人比周历矮了几厘米，他扬起下巴，垂下眼睛蔑视他，语调是宋语从未听过的冷淡：“他怎么样轮不到你来评判。”
男人这才舍得把目光从宋语身上挪开，金丝眼镜后的一双眼睛黑黢黢的没有一点光亮。像是觉得周历的话很好笑，他脸上挂着的笑容更深，“我作为看着他长大的长辈，还不能评判他了？”
周历眯了眯眼，话语更冷：“凡事先想想自己配不配。”
男人也不恼，继续笑眯眯地问：“你是我们阿语新交的朋友吗？”
听到这个称呼，周历再次皱眉，“关你屁事。”
“阿语高中以后好像多了很多朋友，”看到他的反应，男人像是很满意似的，笑得愈发开心，“但是阿语，交友也要擦亮眼睛啊，我记得我们阿语以前的朋友，都是很乖巧懂事的，不会这样对长辈。”
他一口一个阿语，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周历充满阴翳的双眼，满嘴都是暗讽。
周历一点没被他的话激到，压低嗓音一字一句道：“我再说一遍，阿语怎么样，都不、关、你、的、事。”
听到这个称呼，宋语终于抬起头，感觉胸膛的剧烈起伏总算平缓了些。
这是周历第一次这样叫他，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好像跟以往所有这样叫他的人都不一样。
宋语一下就把刚刚男人对他的那几声恶心的“阿语”给忘掉了，转而被周历只说过一次的“阿语”所替代，像是在他脑袋里有回声一样，一下又一下地不断重复着。
男人也对这个称呼挑了挑眉，勾起一边的嘴角。
他还想再说什么，周历正严整待发准备回击，就感觉身后有人很轻地扯了扯自己的衬衫外套。
他转过头，看到宋语藏在自己身后的阴影中，看不清神色，只听到他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个字。
“走……”
周历毫不犹豫地答应：“好。”
他转身，让宋语走在自己前面。
“阿语，”身后的男人还在说话，“你长大后变得更漂亮了，歌也唱得很好听……”
宋语感觉在他身后的脚步停了一瞬，周历呼出一口憋了很久的气，低声的话语落在他耳侧。
“别回头。”
话音刚落，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停下的瞬间男人立马吃痛一声，接着周历威胁的话语回荡在走道内。
“你最好别在我在场的时候来找阿语，不然我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还有，你不配叫他阿语。”
被揍又被威胁，男人却还在笑，甚至笑出了声。
周历不想再多看他一眼，径直跟宋语走出礼堂。
出来后他们找了个长椅坐着，夜晚的凉风扑面而来，刺得人清醒了许多。
宋语靠着靠背，长睫遮盖住眼睛，看不出情绪。
“去吃蛋糕吗？”周历熟悉的明朗嗓音在他身侧响起，浑然不见刚刚那个居高临下威胁人的样子。
宋语抬起眼睛看向他的面孔，他双臂支在膝盖上，额前较短的刘海被风吹开，明亮的眼睛映着光，像无穷宇宙里最亮的那颗星星。
宋语几乎是在对上他目光的一瞬间就躲开了他的目光，他佯装无事，装出一副与平时无异的样子，“去哪吃。”
“就去Amour，怎么样，”周历询问道，“你不是最喜欢吃那家吗？”
宋语皱眉，“打车过去要差不多一个小时。”
周历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信誓旦旦道：“这个点我们打车过去，可以在晚上宿舍熄灯前回来。”
宋语其实是很讨厌临时起意的。
他讨厌一切在计划之外的事情，只想循规蹈矩地、安稳地、按部就班地按照既定的轨道走下去。
所以当他坐上将近一个小时路程的出租车到达熟悉的蛋糕店时，他还是觉得很恍惚，很不真实。
Amour蛋糕店整体几乎都是粉红色的，打开门时会扫到门上挂着的风铃，接着店长甜美的声音会在前台传来，“欢迎光临！”
工作日晚上顾客不多，但店长脸上还是漾着热情的笑容，见到来人后她惊喜了一瞬，“是你们啊，原来你们认识吗？”
宋语是这家店的老顾客和忠实爱好者，再加上他长相突出，店长对他有印象也不奇怪。
“是啊，”周历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摸摸脖子，“你居然还记得我啊，欧阳姐。”
“是啊，”欧阳麒笑笑，“你第一次来我们店做蛋糕做了个半生不熟的，我还是第一次教出这样的顾客。而且你还长得这么帅，我当然印象深刻了。”
宋语闻言看向周历，刚刚还气势汹汹浑身戾气威胁人的少年此刻低着头红着耳朵，小声恳求道：“别说啦欧阳姐……”
欧阳麒浑然不觉，继续道：“还好最后的成品很不错，你的练习没白费。怎么样，你朋友喜欢吗?”
周历当时直接被宋语当面揭穿都没现在不自在，他捏捏自己耳垂，像是要抑制耳朵上的热往脸上蔓延一样。
揉着揉着，宋语忽然开了口：“喜欢。”
其余两人都愣住了。
欧阳麒先反应过来，“原来是送给你的啊，这么说你们都是小麟的朋友啦？”
“嗯。”宋语应声。
周历揉耳朵的动作停住，耳边一直环绕着宋语刚说的“喜欢”二字。也不知道是自己揉的还是怎么的，感觉从耳朵上传来的热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怎么也停不下来。
他低着头，不敢让宋语看到自己这幅样子，也不敢去看宋语。
“这样呀，”欧阳麒手臂撑在玻璃柜上，“那我们互相认识一下吧，对你们的脸这么熟悉了，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呢。”
她眉眼弯弯，全部头发缠绕着丝带扎成了一个侧在一边的麻花辫，温声道：“我叫欧阳麒，麒麟的麒。”
“宋语，宝盖宋，”他顿了一下，“言语的语。”
“啊，”周历才反应过来，“我叫周历，周瑜的周，历史的历。”
“哦~”欧阳麒一副了然的模样，“你们一个语文一个历史，文史不分家啊，真有缘。”
“啊……是……”周历又开始不好意思，明明之前听到别人说他都没什么反应的。
“好了，看看吃些什么吧。”欧阳麒说。
周历回过神，扫了眼玻璃柜里的切块蛋糕。
红丝绒、黑森林、草莓、芒果、榴莲、青提、开心果……各种颜色整齐地排列在透明的玻璃柜里，每一块都精致又漂亮，引诱着人们购买。
“要开心果吧，”他转头询问宋语，“怎么样？”
宋语在甜品上一点都不挑食，“都可以。”
“一个够吃吗，要不要多买几块？”
“不要。”
“哦好吧，”周历对欧阳麒道，“拿两块开心果蛋糕吧欧阳姐，谢谢。”
“好的，你们先找位置坐一下吧，我帮你们拿过去。”
两人一蓝一白的冷色调，坐在仿佛冒着粉红泡泡的蛋糕店里像两个突兀的小点。欧阳麒把开心果蛋糕装在绿白色的小碟子中放在桌上，在一旁垫上纸巾，放上银质的小叉子。
开心果蛋糕甜味没有其他味道那么重，蛋糕夹层有坚果碎，细腻的奶油好像吃多少口都不会腻。
欧阳麒也拉了张椅子坐下，欣赏两位完全不同类型的帅哥坐在面前吃自己制作的蛋糕，别有一番满足感。
“欧阳姐，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们家蛋糕店要用法语命名。”周历放下手中的叉子问。
“啊，”欧阳麒撑着自己的脸，“其实很简单，因为我大学其实是学法语的。”
“原来你不是专业学做蛋糕的啊。”周历有些意外。
“是呀，”欧阳麒笑笑，“我是偶然接触到，发现自己好像还挺喜欢烘焙的，也挺有天赋，后面才报班学的，然后拿我工作几年攒的钱开了这家店。”
“好厉害。”周历真心实意夸赞道，又问，“那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Amour在法语里是爱的意思，”欧阳麒脸上带上了回忆的神情，“我觉得爱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看着两位小朋友不解的表情，她弯唇笑道：“这个爱不仅仅是指爱情的爱，更是对自己的爱，还有来自朋友的爱，家人的爱，你对这个世界的爱，对梦想的爱。爱很重要，不管是谁都不能缺失爱，特别是对自己的爱。”
她说这段话时脸上都是满足和幸福的表情，像是被甜蜜的奶油包围着。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欧阳麒看了眼手机上的备注，脸上的笑容下意识变得更深，她留下一句“你们长大之后就知道啦”，就起身到一边接电话了。
接起电话后她的嗓音不自觉地变得更甜腻：“喂老公，怎么啦？”
周历撇撇嘴，几口把蛋糕吃完，问宋语：“你认同吗？”
“嗯？”宋语慢吞吞地吃着蛋糕。
“她说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你认同吗？”
宋语思考了几秒，“不认同。”
周历托着下巴看他吃，突然很好奇，“那爱、自由、生命，你会怎么排序？”
宋语吃完最后一口，淡淡道：“生命、自由、爱。”
他反问：“你呢？”
“生命、爱、自由。”周历顿了一下，目光落在自己左手手腕的红绳上，补充道，“有生命才能有爱。”
十七岁的少年聊到这种沉重宏大的话题，都不禁沉默下来，各有所想。
文体节晚上有文艺晚会，结束的时间会比平常上晚自习要晚一些，他们回到学校时还有很多走读生在走出校门，两人就这样混在人流中进了学校。
在宿舍门口，原本要拧开门把手的周历动作一顿，叫住了要走的宋语。
“宋语。”
“嗯？”宋语转过身，他独自一人站在那里的时候，穿着白衬衫的身影显得单薄落寞，却又好像很坚韧挺拔。
周历鼓足勇气看着他的眼睛，真诚地说：“吃了开心果蛋糕，要一直开心。”
宋语心间一动，原本因为突然出现的人而烦躁的心情被开心果蛋糕的甜味掩盖。那阵甜一直从口腔蔓延到心脏，好像要就此在他身上扎根结果。
他弯唇，道：“好。”
十个收藏啦，感谢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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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开心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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