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难寻并不知道是谁散发的谣言,他明明只是找到了一点可令庄稼生长的眉目,但传来传去,就把他穿成了下凡救世的菩萨,可以除掉瘟神,保姜国百年太平。
整个京都的百姓听闻了传言,直以为当真降下了一位菩萨,倾巢而出,往皇宫方向涌去。
他们如洪水一般,将京城的大小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匍匐在地,磕头称颂,拜这位“太子菩萨”拜得尤其诚恳。
他们只希望能亲眼见白难寻一面,最好是能亲耳听到他说一句“可以除掉瘟神,还他们太平日子”这样的话。
不过等了许久,嚎了许久,一直没等到罢了。
其实怪不得百姓激动,这些人无不面色肌黄,眼眶深陷,完全是一副被逼上了绝路的模样。仅有的一点希望都寄托在白难寻身上了。
有些激进的,见白难寻躲在皇宫里一直不肯出来,就跳了起来,指着皇宫怒骂,“庸君当道,听信谗言,不除瘟神,反坑国民,其罪当诛!”
内中有些反骨,早就想挑动流民闹事,见这个机会千载难逢,也跟着跳了起来,将国主和国师骂上一通,又大斥祭邪税毫无人性,害得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流民百姓被他们一撺掇,更加愤怒了,一部分人求白难寻出来见他们一面,一部分人则振臂高呼,一副要即刻带领暴民冲进皇宫的模样。
吓得禁军都统以为这帮人要造反,赶紧将禁军调来,把皇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彼时,国主正在议事殿中听守边将士传来的军情。
他盯着台下的将士,沉沉问道,“真的是一个叫惊绝的道士,帮你们击退了百里封星的死人大军?”
将士点头道是,“那位道士额间有一枚浮云印,身量有些单薄,十分俊美。另外似乎很有些神通的样子,要是有此人相助,百里封星定不是我们的对手。”
国主沉吟半晌,“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然后正自午休时,外面却吵吵嚷嚷的,远远地听见什么“庸君下台,太子上位”的话,国主闭上眼睛,扶住了额头。
宫人将所有门窗都关上了,依然阻止不了那些声音闯进来,刺进国主的心里。
“扶我出去看看。”
宫人本想劝阻,奈何国主态度强硬。
没办法,只好把国主扶了出去,颤颤巍巍地登上城墙,只见外面黑压压的人群,如浪潮一般,将禁军形成的围墙冲撞得摇摆不定。
看起来,就是一副要造反的样子。
听起来,完全就是了!
“太子万岁!太子万岁!”
“太子菩萨,大救世主!”
“太子仙人下凡,一定能除掉瘟神,拯救万民,堪当国之重任!”
“昏君下去吧!让太子当国主!”
“我们要太子!”
一定要出来找刺激的国主见了这副场面,沉默地回了宫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怔怔不知所言。
半晌后,宫人禀报,“殿下回来了。”
国主转了转僵硬的眼珠,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说道,“让他来见我。”
宫人便一溜烟跑了出去,将白难寻请来了。
他是一路逃回来的,在山下时被百姓抓着质问何时除瘟,何时做法令庄稼都长出来。
白难寻难以应对,索性使了个御风诀,逃了。一路上都是寻找他的百姓流民,他亲眼看着这些人往皇宫涌去。
不禁为守军捏了一把汗,好在,流民作乱的动机现在还不强烈,他们只是想要个准信罢了,暂时未和守军起巨大的冲突。
白难寻嘱咐了都统不要伤害百姓后,便进了皇宫,又被宫人请到了国主面前。
国主看着陌生的儿子,面无表情,良久后,才缓缓道,“边关守将派人来说,一个道号为惊绝的道士帮他们击退了死人,是你吗?”
白难寻不想与他对视,点了点头,“我从长芦山回来的路上看见死人攻城,顺手帮了守军。”
国主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现在可是越来越能耐了,既然你这么有本事,那过几天,你就去边关待着,和守军一起应敌。”
白难寻当然知道国主为何说出这样一番话,百姓对他寄予厚望,正是国主的大忌。但是,他本来对当国主也没有兴趣,点了点头,“等庄稼和邪神的事了结了,我就离开。”
见他回答得如此干脆,国主倒有些不敢相信。
白难寻公事公办,继续说正事,“父王,我可以让庄稼都长出来,明天我就可以施法,让全都城长出新鲜的草叶。不要再征收人头祭了。”
国主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而后,两人都没再说话,陌生的父子,猜忌的君臣。
白难寻几次欲言又止,他本不想问,但终究还是没忍住,“父王,是你叫国师杀了大宝子?”
国主怔了怔,眼睛看着地上,像个被戳穿拙劣阴谋的老小孩,双手不安地扯着衣袖,“谁告诉你的?”
此事除了樱妃和国师,应该没有一个人知道。
白难寻眼眶发红,失望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为了给你的妃子报仇吗?”
国主没有回答,脸上显出了些尴尬郁闷的神色。他紧了紧拳头,重重地哼了一声,似乎在掩饰自己的荒唐和慌张。
白难寻又道,“大宝子和小宫女是无辜的!小太子也不是我杀死的,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有个弟弟!姜留干下这一切,你为什么要把气撒在无辜的人头上?!”
国主依然没有回答,但脸色却越来越黑,好像有热气从他的头顶冒了出来。
白难寻悲伤质问道,“母后说你爱民如子,是个明君,所以我小时候一直以你为榜样,但你为什么,干得出这样的事,身为一国之君,却伤害一个不足四岁的小儿......”
话未说完,一个砚台兜头朝他砸来,刚好砸在他的额角。
白难寻仓皇倒退了两步,捂着额头,悲切地望着台上的男人。墨汁洒得到处都是,地上,柱子上,还有他的白衣上。
国主紧紧地捏着拳头,咬牙切齿道,“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质问我了?给我滚下去!”
白难寻终究死心了,他无言地转过身,拖着沉重的脚步,往门外走去。
然而,没走几步,又听国主叫道,“站住,你什么时候做法,让庄稼复生?”
他还是没忘了身为国君的基本职责,关心民众的口粮问题。
白难寻哑声道,“明天午时,鸣凤台。”
“嗯,到时候,你一定要告诉国民,是我帮他们求来的福运。”
“嗯。”白难寻清清冷冷地应了一声。
见他答应得如此干脆,国主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画了个以为白难寻会很稀罕的大饼子,“到时候,我会当着公卿和百姓的面,封你为太子。”
白难寻没说什么,拔腿就走了。
百姓还围在皇宫外,一口一个“太子除瘟”“太子救命”。
白难寻登上城墙,释放出一波灵力,令众人都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大家都安静一下!”
话落,流民果然安静了下来,静静地盯着这个仙子一般的人。
白难寻又道,“你们放心,明日午时,我会在鸣凤台施法,令都城方圆百里内的庄稼都长出来。”
说完,又是一阵沉默,不知是谁最先欢呼了起来,点燃了炸药般,令人群激动起来。
“太子万岁!太子仙人下凡!太子救世菩萨!”
白难寻忙道,“我不是太子,不要叫我太子,到时若成功了,都是国主带来的福运,大家记得感谢国主就行了。”
然而人群闹得没完没了,根本没人听他后面说了什么。
人们得了白难寻的背书,也不再和禁军作对了,慢慢地就散了。
鸣凤山离皇宫约莫有好几十里路,马车要行半天才能到,为了在午时之前赶到,国主王后,以及王公大臣们早早地爬了起来,穿戴齐整后,吃饱喝足,出了皇城。
为了让民众相信是他带来的福运,国主必然是要跟着去的。
他与王后二人,坐在华丽的车辇上,前后左右都是带刀的禁军,一路慢吞吞往鸣凤台行去。
无数百姓见皇室的队伍出了城,也都跟在后面,渐渐地,形成了巨大的人潮,从五个方面涌出来,默默地跟在后面。甚至有些人,一早就跑到鸣凤山下候着了。
田野,山脚,半山腰上,到处都是人,如黑压压的蚂蚁一般。
他们要亲眼看看,太子是如何施法,令庄稼长出来的。
国主在马车上偷偷捞开帘子,看了看路旁那些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的流民,沉默地将帘子放下了。
在侍臣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往山上行去。
鸣凤台上祭天神坛早已摆好,白难寻手持法器登上高台,从乾坤袋里拿出无数种子出来,而后扬手一抛,对空中说道,“请风伯帮我将这些种子洒进每一块土地。”
微风清扬,带着种子,飘飘洒洒,落满鸣凤山,附近的山野,田地之中。
白难寻不停地掏出种子,最后播.种完毕,等了一会儿后,他才拿出戒指来。
这枚戒指是他查了很多书后,自己炼制的一枚木灵法器,虽然也很简陋,但比之之前那一只已经非常不错了。
一定能帮他成功施法,令整个京都附近的田野,都长出庄稼来。
国主与众公卿紧张地看着白难寻施法,只见他的右手戒指上爆射出一股强烈凶猛的绿光,冲入长空。
这阵冲天光辉耀得人眼睛生疼,他们忙用手挡住了眼睛。再一看时,只见阴沉沉的天穹上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云漩涡,如即将降临的风暴一般,看得人心底发颤。
白难寻咬着牙,默念心诀,将所有力量集中到指尖,疯狂地输出自己的意念。
“长出来,长出来,长出来!”
他在心底哀哀请求。
良久良久后,绿光消失。
白难寻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扶着祭天台,仰头无力地看着天上那朵漩涡黑云,只盼它降下几滴令万物复生的雨水来。
然而等等等,这一次,却并没如他以往试验的那般,迅速地降下雨水,钻出绿色的嫩芽来。
白难寻的一颗小心脏,不禁提到了嗓子眼。冷汗大滴大滴,滚落下来,将他的衣裳湿了个头顶。
一定是因为这次施法的范围太大了,再等等,或许就来了。
他如此安慰着自己。
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百姓们望着天上那朵漩涡乌云,耐着性子,等着救世的雨水降下来。
大家一齐等着,等了不知多久,直到有人抱怨了第一声,“他该不会是不行吧?”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最后声音越来越大,直击入白难寻心底,他失败了吗?
他给予了百姓希望,却又生生辜负了他们?
白难寻无力地扶着神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是的,不是的,再等等,求求你,长出来呀,一定要长出来......”
人们仰着头,巴巴地看着空荡荡阴沉沉的天空。明明是大白天,却如此黑暗,令人的心情也坠入了幽深的地狱。
时间一点一滴流失,而期盼的雨和绿草鲜花,一个都没看见。
人们等得心儿焦烂,眼睛发酸,席地而坐后,哀声叫嚷起来,“到底还有多久啊?!”
人们久经折磨,确实太痛苦了,希望似乎在一点点湮灭,嘴不听使唤,开始呼唤起救世菩萨来。
可神,早就将他们抛弃了。
白难寻不是神,他注定救不了他们。
“国师,你看太子他......他到底能行吗?”一位大臣终于忍不住了,等得口干舌燥,耐不住性子上前问了问沉默的国师。
国师没有回答他,袍子下的眼睛看着白难寻的方向,毫无人气。
国主也察觉到了什么,看着站在高台上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变的儿子,手心紧紧地捏了层汗,他唤来心腹大臣,低声耳语道,“去,让禁军都统把禁军都调上来。”
大臣领了命,立即偷偷下山,绕过了流民,前去调军。不多时,在山下驻守的一部分禁军们便从山的另一边,偷偷摸了上来。将国主王后和王公大臣们,统统围了起来。
王公贵族们狐疑地看着白难寻,耳语道,“殿下到底行不行啊?在上面站了那么久了!”
其他人摇摇头,拢着袖子,一脸的心如死灰。
“看样子是不行了!”有人低声喟叹。
白难寻当然能听到他们说的话,事实上他也能听到山下传来的流民们的呼喊和质问。他面色惨白,浑身发抖,心中一遍遍复盘自己的每一步操作。
不应该呀,为什么不可以呢?为什么不下雨,为什么不长出来呢?
他明明已经试验过那么多次,每次都是成功了的!
白难寻想不通问题出在哪儿,冷汗大滴大滴落下来,将他的衣裳皮肤浇灌得一片湿润。
正当百姓的愤怒要被点燃时,天上突然凄凄沥沥下起了几滴小雨。
人们感受着来自春天的凉意,心中的怒火似乎也被浇灭了不少。
一个人看了看脚下钻出来的绿芽,尖叫道,“快看啊!长出来了!”
人们果然注意到,脚底下的土壤出现了松动,一些绿芽的苗头钻了出来,伸了个懒腰,继而蓬勃地长大了。
“出来了!出来了!”
人们欢呼起来,喜极而泣。
鸣凤山上也霎时葱茏了起来,植物生长的速度太迅速了,刚才还一片枯黄衰败之色,不过转眼就开始变绿,最后恢复了蓬勃的生机。
白难寻见状,却并没高兴起来。因为植物和庄稼生长的速度不对劲,太快了,他本来法力就不够,不可能让它们如此迅速地生长出来。
这速度太不对劲了。
他紧张地看着四周的植物,它们还在不停地抽芽,生长,开花,结果......就像是要拼命尽快地度过自己的一生。
结果之后是什么?
是枯萎。
果然,人们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第一株绿芽长成的大青菜,转瞬就凋零枯萎了。
人们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好不容易出现的绿意,又开始转变成青黄相间,继而是黄色,褐色,最后是腐烂枯萎后的颜色。
他们怔住了,刚刚得来的喜悦,渐渐化成烟雾,随风飘散。
国师看在眼里,转过身来,徐徐对国主说道,“殿下施法失败,陛下和王后还是马上随我回宫吧,那些流民马上就要冲上来了。”
话落,山下的愤怒呐喊之声已经传到了山上。瘟神降祸,还被官府欺压多年,那些流民的心头早就窝了一把怒火。此时民怨沸腾,王公贵族身边又没有多少护卫在侧,不正是乱民以下犯上,暴起作乱的好时机么?
领先的是几条粗壮汉子,“别让昏君走了!”
“杀了他们!”
他们冲到鸣凤山上,挽袖赤膊,和官兵推攘了起来。接着,四周树林摇动,风声呼呼,是大批流民冲上山来了!
这次施法本来就是抱着必成之心来的,大家都太过相信白难寻,没有谁能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白难寻本想用法力阻止官兵和流民冲突,奈何出手时才发现,自己施法时耗尽了灵力,眼下只够自保了!
国主吓得面色惨白,惊惶间,拉起王后躲到了国师身后去。其他大臣如没头的苍蝇,吓得屁滚尿流,四处乱窜。
面对愤怒汹涌的乱民,禁军不过勉强对付对付罢了。
国师就这样带着国主和王后两人,坦然地往山下走去,乱民甫一靠近他们就被弹得老远。国主见状,略微放了心,但腿脚依然止不住地颤抖。他抹了抹额头冷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王后则不安地扯着国主的衣襟,急切道,“寻儿怎么办?!”
“殿下是驾驭民心的高手,王后何必担心他?”国师头也不回,挥手拍出一道气浪,扫出了一条阔大的道路来。
王后浑身发颤,她自然不敢和国师顶嘴。
国主面有犹疑担忧之色,他可就白难寻一个儿子了。虽然从前是亲生的,现在不是了。但要被乱民打死了,他就没有托付之人了!
国师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停下步伐道,“陛下,你应该承认,殿下比你更有治国理政的才能。这几天,他可是笼络了所有百姓的心,所以.......”他顿了顿,微微一笑,“你有什么好担心他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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