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军营,号角吹响。
温振睁开眼,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夕,自己又在哪里,很久没做以前的梦了……
嬴子骞已经随号角起身,默默套鞋穿衣。
温振一个打挺,也开始默默收拾自己,扎紧裤腿腰带。
两人全程没有说话。
嬴子骞暗中观察他,看他目光有神,动作利索,没有荒废自己的迹象,才彻底放心。
如果他已经颓废不复从前,嬴子骞是不会让他上战场的。
温振跟着后勤杂役帮忙把营帐收起来后,正打算回到昨天待的辎重马车。
这时,嬴子骞牵了一匹马过来,两人四目相对,虽然没有交流,温振却能明白他的意思。
温振上马,跟在他身后,队伍行进着,两人骑着马远远缀在后面。
“还有三天就到前线,我和你说说,你走后都发生了什么,好有个准备……”
嬴子骞鼻子冒着热气,神情凝重。
“我……略微知道一点……太子殿下被罢了……”
边塞天高皇帝远,消息隔了好几个月,但他还是从皇榜上看到了消息。
太子被罢黜,这都不能说是变化,简直是天翻地覆,温振无法想象,当时是怎样的血雨腥风。
“你走后,新上任的工部尚书柳州同开始大刀阔斧,修桥,修路,修皇陵,修缮皇宫。
年末户部综算,超支不少银两,一些工程拖延甚至需要占用下一年的开支。
问及原因,工部推说是不可抗力因素,天气太冷,天气太热,工人生病,刮风暴雨,皆不宜动工,因此一而再再而三延误工期。
还有诸如天干物燥,木材起火,需得更换一批的借口……其中更有什么以次充好、滥竽充数发生。
叶巩龄的孙子叶留芳,是户部尚书的女婿,为人还算正派,私下曾和户部尚书提及工程质量堪忧……”
温振记得他,他是谷德怀的妹夫,老尚书出殡那天他和同僚前去祭奠,曾和他见过面。
“所以年末御前对账,爆发了激烈争吵,工部许多开支拟票都没办法签字结余。
左谏议大夫顾琮回强烈要求严查,最后投票决议,同意核查。
由门下省侍中牵头,你爹、你大伯和刘煜衡旁听,工部、户部一一对账,甚至请来钦天监对了当时的天气。
天气无误,实地勘察,起火的木材已经烧掉,无法对证……”
“修桥修路也就罢了,我记得修缮皇陵和皇宫多用金丝楠木……”
温振琢磨了一下,“按说,金丝楠木不是易燃的材质……”
“总归是木材,谁也没办法完全保证,工部是这么说的。
他们贪得高明,外面仍用好材料,那些埋进土的、上了房顶的就不好说了,尤其皇陵,若是一一拆开来看,劳师动众不说,拆补又是一笔费用。”
“他们贪的那些好材料总应该能查到去处吧?”温振说,“长安屋宅动土,须向官署报备……”
“事情坏就坏在这……顾浪也是这么想的,他让沈朿等人暗中同步调查贪污的证据,一些手段并不磊落。
金风月苑旁边的宅子,在沈朿名下,但其实也是顾家的产业。
那天晚上,秦褚臣带着金吾卫抓捕一个十恶不赦的通缉杀人犯,追至平康坊,追进了那宅子。
虽说抓到杀人犯,沈朿和张瑾也及时护送顾浪逃走,但一些抄录的证据落在了那里。
我是随后才赶到的,秦褚臣利用我做见证,弹劾太子结党营私……”
“等会儿!顾浪既然逃走了,这件事又怎么牵扯到太子身上?”
“陛下命大理寺严查,有些书面证据只有工部内部的人才能拿到,查及这些资料是如何流传出来的,工部有人供出叶留芳,说看见他曾私下抄录。
白明惠一定是以他一家老小的性命做威胁,他没怎么用刑就招供了,说资料都给了顾浪。
谁能想得到,明明是一开始检举工程质量的人,最后却被安上渎职和结党营私的罪名,被罢了官。
而无论顾浪他们找来什么决定性的关键证据,都无济于事了,陛下根本不会信他和太子,结党营私是陛下的逆鳞,比贪腐更严重。
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秦褚臣一定很早就盯上金风月苑……”
而事实,也确是如此。
秦褚臣自那一夜目睹鹘坊影卫清算隐园,就盯上了金风月苑。
查工部贪腐,他也早预料到太子党一定会有所行动,所以一直派人暗中盯着。
行动那晚,他去请示秦廷。
“父亲……”他被秦廷的属下拦在门外,但还是说:“儿子有事禀告。”
“什么事不能等明天?我现在有贵客,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隔着书房门,秦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
“儿子今晚计划去金风月苑抓贼,金风月苑是顾家和太子的产业,不知会不会对父亲的计划造成影响,特此前来报备。”
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计划。
“抓什么贼?”
“调查工部贪腐的贼。”
“……进来说话。”
秦褚臣进到书房里,余光扫了扫,此时主位只有秦廷一人,贵客应该躲到了屏风后面。
“你怎么知道太子的人在金风月苑调查工部贪腐?”
秦廷摩挲着扳指,一脸深意地盯着秦褚臣的脸。
“儿子观察到太子党羽经常出没金风月苑,现在正是调查工部贪腐的关键时候,太子一党不可能不行动,今晚顾浪就在金风月苑附近。”
“你有什么计划?”
“今晚会有一个通缉犯逃窜,儿子抓贼,追至金风月苑附近,发现太子结党营私的证据。”
“什么证据?”
“私下调查工部贪腐,他能查到的证据,我都能查到,栽赃即可,只要坐实太子私下调查工部贪腐的事实,一切水到渠成。”
“这么有把握?”
“……机不可失,父亲。”
“去吧……”
秦褚臣离开后,刘煜衡从屏风后走出来,称赞道:“就像放了只恶犬在前面跑,太子的家底就自动被翻出来了,省事高明,你这个儿子有水平。”
想起秦褚臣的眼睛,秦廷笑了笑,没说话。
“顾琮回死谏,顾浪罢官,太子罢黜,金风月苑查封,沈朿和张瑾现在只能在长安外活动。
我们清算了黑火帮和隐园狼卫,以为就砍断了秦党的手脚,秦褚臣却直接利用金吾卫和我,就地取材,手段比他父兄阴险……”
嬴子骞眉头皱起,似乎对这一败仗还难以下咽。
听到这,温振也觉得秦褚臣陌生。
“自从上元节刺杀后,秦城和展叔、诚飞一直在边塞驻扎,为期两年历练。
你离开的第二年,突厥旧部突然发动战争,发动得悄无声息,毫无预兆。
朝廷连吃败仗,陛下命子翟增援。
当时秦褚臣因举报结党营私有功,已经升为中郎将,我与他同在延英殿里,他主动请缨,请求与子翟同去……”
事发突然,秦褚臣也是先斩后奏,下意识先站了出去,没提前和秦廷商量,事后差点被秦廷一顿臭骂。
秦褚臣是想起上元节刺杀那晚,嬴子翟的出现有些蹊跷。
直觉告诉他,嬴子翟此人并不简单。
但秦褚臣没向秦廷解释这些,要说起上元节的嬴子翟,他就必须解释当时自己为什么会在那里。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只是解释长安武将官位饱和,晋升机会有限,自己想去战场捞军功。
温振低眉,一下子就明白了嬴子骞的意思,他极有可能在军营遇见秦褚臣。
“子翟去到战场后不久就失踪了,有说战死,但一直没找到尸首……总之,生死不明。
战况持续低迷,我爹只好亲自出马坐镇。
前不久,嬴诚飞拼死回到长安,累垮在城门外,在最后一刻释放出战场专用的信号烟丸。
我和邓义禹第一时间赶过去,才知道前线的情况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
兵马粮草远远不足,秦家军还吃空饷,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如若没有足够的证据……
不,就算证据确凿,也不能当场和秦城翻脸,不然我爹只会内外交困,腹背受敌。
我去找温相商量了一下,决定先隐瞒陛下和秦廷发现秦家军吃空饷的事情,由我亲自押送物资前往战场,并秘密调查秦城贪腐一事。
临行前,温相特别交代我,要我注意河东节度使方天朔这个人。
河东节度使长年固守边塞,我们是府兵,他们是募兵,兵将是私属关系,军队只效忠节度使个人。
节度使又兼任驻地州刺史,辖区内的州县官员由他推荐任命,还掌握辖区内的财政收支、盐铁等税收,几乎集军、政、财大权于一身,全面掌控一方。
按说,有这样的人物坐镇,这场仗不应该打成这样,更别说还有秦家军和嬴家军在,虽然队伍不大,但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
这些年,朝廷拨了大量物资送往前线,粮食,战马,武器,装备……如果秦城真的吃空饷,那么方天朔不可能不知道,只有他有这个实力接收这么多物资,特别像战马这样的**。
种种迹象表明,秦党似乎在将朝廷的人力、物力、财力全部转移到河东节度使的辖区……
当年,陛下为制衡嬴家和秦家,提拔你舅舅当兵部尚书,谁能想到,秦廷胆敢绕开兵部,直接通过战争去贪腐敛财……”
节度使的募兵,秦城的秦家军,嬴叔嵇的嬴家军,突厥旧部……四方势力的博弈……
如果秦城和方天朔真联手,外有突厥旧部虎视眈眈,嬴家军还能活着回长安吗?事情大发了。
温振神情越发凝重,又感觉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暂时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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