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代云和江雁枫晚上没有下山，而是歇在了白石山上的旅馆。
昏暗之中，江雁枫沉稳的呼吸声响起，党代云动了动酸痛的胳膊，掀开被子，悄悄从床上下来。
她未着一缕，胸口都是吻痕，看上去可怜又可爱。
党代云套上衣服，不舍地蹲在床边，望着那张脸，眼泪从眼角滑落。
她就这样痴痴望着，直到脚开始发麻，才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
“你会原谅我吗？”党代云在心里问，她抹了抹眼泪，转身离开了房间。
走过下山的路，带着清晨的凉意，坐车穿过早起的人群，党代云踏进了警察局。
报警后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梦，警察的仔细询问，江紫晴狰狞的表情和激动的怒骂，姚书承担忧的眼神和安慰的话语，还有，江雁枫痛苦的眼泪和冷若冰霜的神情……
党代云恍恍惚惚，大仇得报的快感她有，正义得到伸张的轻快她有，感激感恩的心情她有，可是，无法控制的心疼、痛彻心扉的爱恨她也有……
她忘不了江雁枫赶来时的慌张，得知真相后的震惊，无力回天后的疲惫，以及路过她时的视若无睹。
“对不起”堵在了嘴边，迟迟没有说出去。党代云的眼泪一点一点流下来，她知道她不能说，也没有立场说。她只能看着江雁枫从自己身旁走过，打开车门，上了车，离她远去。
那座公寓不再是她的家，她从那搬了出去，也不再给江雁枫发消息。
那个女人像是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唯有那冷漠的眼神长久、长久地留在了党代云的记忆里。
“姐姐！”姚书承的声音打断了党代云的回忆。
党代云回过神，转头望向走进来的姚书承。她穿着利落的衬衫，扎着马尾，戴着眼镜。
“今天怎么过来了，不是说师门有聚会吗？”党代云从沙发上起身，给姚书承泡了杯茶。
“我导师临时有事，聚会改成下周了。”姚书承接过茶，在党代云对面坐下。
“姐姐，今晚你有时间吗？我想约你去日月湖散散步。”姚书承语气紧张，眼神往下垂。
“当然可以啊，我今晚没什么事。”党代云笑了笑。
这笑似乎给了姚书承安慰，她抬起头，也跟着笑了笑。
夜晚的日月湖充满了静谧与安宁，湖边嵌着小灯箱，小动物一声接一声地叫唤，穿过湖面传到远处。
走到转角处的时候，一旁的姚书承突然停了下来，转身抓住党代云的手。
轻松的气氛一下子僵了下来，党代云惊讶地开口，“书承，怎么了？”
姚书承咽了咽口水，英气的眉眼都是局促，她动了动嘴唇，憋着气想把那句话说出来。
“怎么了？”党代云又问了一句。
姚书承张口，脸红了一片，所幸在黑暗中并不明显，“我我我……”
“你？”党代云疑惑，安抚性地拍了拍姚书承的手，“别急，慢慢说。”
“我我我……”姚书承脸更红了，全身都还是发烫，看着抬头仰望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心全都乱了。
“是不是在学校遇到什么烦心事？”党代云忧虑地皱起眉。
姚书承重重摇了摇头，猛地吸了几口气，想要一鼓作气把话说出来。
“书承学姐，你也在这散步？”一个女生带着笑意地打招呼。
姚书承被打断，刚涌上来的那丝勇气立刻就消散得无影无踪，她转头，勉强笑了笑，“是的，和我姐姐一起走走。”
女生带着好奇地打量了党代云一眼，这一眼，她就呆了。那是一个穿着裙子的女人，白色的皮肤在青色纱裙的衬托下更加光洁，瀑布一般的黑发在肩头垂下，优美的脖颈往上，是一张略显淡漠的脸。只是，那双带着善意的杏眼冲淡了冷漠，女生感受到了一种被注视的温暖。
“你好啊。”党代云主动打招呼。
女生反应了过来，笑容更大了，热情地和党代云聊了起来。
姚书承站在旁边，脸色有些难看。
所幸，这女生没多久就离开了，只是，姚书承内心深处的那种冲动和激情都已经褪去了。她开始权衡利弊，在表白与不表白的天平中左右摇晃。
“我们回去吗？”党代云的话打断了姚书承的沉思。她抬眼一看，才发现她们已经绕湖边走了一圈，走到了灯光明朗的主道上来了。
“回去吧。”姚书承点头，只是落在后面的时候忍不住再回头看了一眼湖的另一边。
“你之前想和我说什么？”党代云觉得今晚的姚书承格外奇怪。
“没什么，就是最近学业压力比较大，我心里有点郁闷，不过刚才都已经想通了。”姚书承扯了个谎。
“读研确实压力大。”党代云表示认可。她回头，拉住姚书承的手，提议道：“要不要带你出去散散心？”
姚书承的头立刻就抬了起来，“去散心？！”
“对啊，带你出去玩玩。”党代云笑了笑。
微风拂过，吹动了党代云的黑发，淡淡的木香顺着风的方向扑到了姚书承的脸上。姚书承脸红了，英气的眉眼不自在地动了动。
“a市的郊外新建了一个温泉山庄，要不要去泡泡温泉？”党代云提议。
姚书承胡乱点头，眼里只有党代云微动的嘴唇。
“是太热了吗？你……”党代云顿住，奇怪地注视着姚书承泛红的脸。
姚书承心里一慌，赶紧伸手假装扇风，“啊，真的有点热，我们快点回去吹空调吧。”
她绕到党代云后面，推着对方往前走。
“好吧好吧。”党代云无奈，顺着姚书承的力往前走。
温泉山庄是房氏集团投资的一个项目，开业之后好评如潮，在a市很受欢迎。
党代云有一张vip卡，是房绮亲自送给她的。
她所在的一道工作室拿到了房绮的投资，成功推出了一款探索游戏，游戏上线后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来玩，工作室的规模也一再扩大。就连党代云的大学舍友陈辰，也跳槽到了这个工作室。
房绮，一个她与江雁枫过往的见证者。每每看到那个房绮，她总会忍不住回想起江雁枫，回想起那让她又爱又痛的一切。
对于房绮有意的接近，她没有拒绝，容许着这个人在她的生活中不断出现。从房绮身上，党代云一点一点地窥视到了与江雁枫有关的过往。她知道了江雁枫以前脾气很差，整天摆着个脸，知道了江雁枫成绩很好，总是名列前茅，甚至，她看到了江雁枫以前的照片，穿着蓝白校服，又高又瘦，留着短发，脸上带着冷傲……
当然，党代云也有自知之明。她看出来，房绮感兴趣的，只是她这副皮囊，至于皮囊之下是什么，对方并没有太多兴趣。
四五年过去了，党代云身上的学生气一点一点消失了，她气质越来越成熟，也跟庄月柔越来越像。
有时候，望着镜子里的那个人，党代云会产生一种恍惚感，她分不清楚，里面的究竟是她自己，还是东施效颦的小丑。
江雁枫在她人生中留下的痕迹，太深太重了，以致于她已经找不到原来的自己，只能不停地在那道痕迹上徘徊再徘徊。
又或者，是她私心里不愿意抹去江雁枫留下的东西，执着着曾经的爱与温情，固执地想要保留着那女人爱着的模样。
“又在想江雁枫？”房绮走了过来，在她身旁坐下。
“你来了怎么不敲门？”党代云有些不满。
“密码我都知道了，何必装模作样敲门？”房绮展开手臂，靠在沙发上。
党代云侧头，看到了她清晰的下颌线和挑染了部分的短发。
“介意我抽根烟吗？”房绮拍了拍口袋。
“抽烟就滚出去。”党代云丝毫不客气。
“江紫晴出狱了。”房绮懒懒道。
党代云僵住了，很快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吗？”房绮挑眉，侧头看着身旁的女人，“你要小心点，她说不定会找你的麻烦。”
按照江紫晴的性格，这种事情确实有可能发生。
“谢谢提醒，我会注意的。”党代云脸色一正。
“光说谢谢？之前和你说的，你不考虑一下吗？”房绮靠近党代云，微蓝的眼睛带着压迫感。
“你昨晚又和别人上床了？”党代云的注意力落在房绮脖子上。
趁着房绮愣神，党代云又道，“你下次斩断这些莺莺燕燕再来和我谈这件事吧。”
房绮被噎了一下，想解释又觉得没必要解释，干脆躺回沙发，不再谈这个话题。
“庄月柔和江雁枫在一起了。”长久的静默后，房绮突然又开口。
党代云心口一窒，眉眼流露出冷意，“这件事你之前就和我说过了，有必要再重复一次吗？”
“下个月有个同学聚会，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房绮扬唇。
“可以见到江雁枫，合情合理地见到。”房绮又补充道。
“我以什么身份去？你的女朋友吗？”党代云眼里闪过嘲意，“你想让大家都知道你找了个替身吗？”
房绮却没有被她激怒，反而大笑起来，“替身？你想太多了，你可不是替身。”
党代云沉默下来，棕色的眼睛盯着房绮。
房绮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转头认真地回视着党代云。
“客观上来讲，你确实和月柔长得像，但性格上，你们完全不一样。”房绮开口。
“你当初是被甩了吗？”党代云抱住双腿，转移话题。
“甩了？”房绮语气中带着自嘲，“没有在一起过，怎么可能被甩？”
党代云有些惊讶，眼睛微微睁大。
“不说了，”房绮心情有点差，“你考虑一下吧，江雁枫迟早会被踢掉，你要是还喜欢她，可要抓住机会。”
她说完，起身就要离开，却被党代云拉住了。
“你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目的？”房绮弯腰，有些暧昧地逼近党代云，“做我女朋友。”
“不行。”党代云直接道。
“一日女朋友也不行吗？”房绮捏住她的下巴。
“一日？”党代云拍掉她的手，思索了一会，“这个可以。”
这倒轮到房绮惊讶了，她没有想到党代云居然会松口，“看来江雁枫在你心中真的很重要啊。”
“快滚吧。”党代云翻了个白眼。
房绮笑了笑，也不介意，转身外往走。
在房绮快要走出房间的时候，党代云探出头，：“记得安抚一下你的床伴，脖子上的痕迹越来越多了。”
房绮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脖子，脑海中滑过那张老是和自己赌气的脸，眼神闪过冷意，“我会的，谢谢提醒。”
门开了，房绮走了出去，室内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党代云一个人了。她赤脚从沙发上下来，掏出钥匙打开了很久没打开的房间。
房间很小，但墙上却挂满了相册，有骑马的、爬山的、攀岩的、骑车的……主角都是同样的两个人，正是党代云和江雁枫。
这个人走了进去，慢慢地滑坐在地上，仰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她伸出手，触摸着前方，在虚无的空气中感受着沉闷的心痛，任由过往的回忆翻涌上来折磨着自己……
真的还可以靠近你吗？
眼泪从脸上滑落，滑过她细腻的皮肤，滑入锁骨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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