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终没有立刻冲上去。
他在盘算。
他觉得自己该晚点过去,要先让那位吃点苦头,这样自己的搭救才显得有价值。
所以,三息之后,他才出发。
大概是因为被同化的缘故,陆终如今已经有五六分像外边的怪物了。唯一的不同是,他还保有理智,且外形还多少有点人的样子。
他借着踹在山壁上的反作用力,直直朝尖牙最密集处冲去。
路上遇到很多人形物,他们无一例外,都把陆终当成了同类。
他乐得省事,一脚一个,将这些东西当成前进的垫脚石,慢慢来到了人群外围。
这里距离中心还有点距离,不过透过缝隙,他已经隐约可以看见血红色的衣角了。
他莫名心中一紧,加快速度扒开人形物,朝中央挤去。
很快,他冲破人群,悬在了来人上方。
俯视,入眼便是铺陈开的及腰的银色发丝、华丽的金丝暗绣血红色长袍以及冷水浸玉一般的肌肤......
魔主隗玉,真的很像一朵开在皑皑白骨上的红莲。陆终恍惚地想。原来他不是分不清美丑,他只是没见过真绝色。
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他了,可惜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便将目光转开。
陆终却被这一眼钉在原地。
很多年前,他曾经进过一座寺庙,莲台上高坐着双目微合的佛像,他仰头,与佛像对视,渐渐感受到一股平静从身体最深处涌来,像潮水一样。
那天他独自一个人在庙里呆到太阳下山,出来的时候脚下群山披着地气,夕阳像一层蜡壳包裹住山峰,那是他头一回无比清晰地触摸到孤独的实质。
而眼下,因为一个眼神,那天的记忆被翻找出来。
虽然他也觉得很离谱,但他就是很想靠近眼前这个人。
恰在这个时候,耳边响起嘎吱嘎吱的嚼肉声,他顺着声音看过去,见那人白玉一样的手腕正被那些怪物啃食着。
怒火瞬间燃起。
他没来得及细想便一头扎了过去,将附在来人身边的人形物尽数踢开。
可这些鬼东西实在太多了,他踢走一个,又涌上来好几个。就这样,左支右绌地折腾半天,也没取得半点成效。
最后,他没办法,干脆一把将人拽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牢牢把人护住。
不知是不是因为魔主大人从没被人冒犯过的缘故,陆终能感受到怀里的人自他近身后就一直绷紧了身体。
“别怕啊,我是来救你的。”陆终解释。
他将那些鬼东西一一踹开,奋力朝包围圈外挣去,他想把人带回自己的山洞护起来。
然而,陆终低估了这些鬼东西的能力,眼看着到嘴的肥肉要跑,他们全都沸腾了,一个个龇着大牙争先恐后地撕咬他。
熟悉的疼痛感袭来,陆终不仅没有放开怀里的人,反而紧了紧手臂,加快速度。
可毕竟周围有数以千计的人形物,陆终再怎么挣扎,也很快就被啃噬得摇摇欲坠。
他微叹一口气,看向怀里的人,勉强笑道:“撑不住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小腿只剩白骨,后背少了一层皮肉,手臂鲜血淋漓......
“你自己随便找个山洞藏起来,疼,别找罪受。”
说完,他松开手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人推了出去。
终于,隔着重重人影,对方主动望向他。
那是一双浓墨勾勒出来的眼睛,眼角被细细的墨线渲染开,末尾斜斜地向上勾起,明明是平静无波的神情,却偏偏勾到了陆终心里。
很快,人形物拥了上来,将两人层层隔开。
“啧,我可真是有病。”陆终摊开手脚,平静地闭上眼睛。
这跟他的计划完全不同,他压根没有舍己救人的高尚想法,他只是什么都没来及想,就这么做了。
原本冷眼旁观的隗玉,在陆终失去意识后,骤然直立而起。
周围都是温热的血腥气,他下意识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角,身上那层薄薄的神性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邪气。
不远处,盛宴还在继续。
他周围也全都是虎视眈眈的人形物。
可跟刚才不同的是,这些人形物全都战战兢兢地围着,想吃又不敢上前。
隗玉抬起自己被咬的手腕,垂眸淡淡看了一眼,随后掌心翻转,“轰”地一声,一股红色火焰自掌心冲天而起。
接着,他覆掌狠狠向下一压,火光以他为中心一波接一波荡开去,所到之处,人形物全部化为湮粉,洋洋洒洒覆盖了半个鬼窟。
待尘埃落地,半空中陆终的残躯显露出来。
隗玉一挥手,残躯来到跟前。
这已经不能算残躯了,白骨嶙峋,皮肉虚挂,面目全非,半个颌骨森森的露在外面。
不过好在还有微弱的心跳。
隗玉低头,细细看了半晌,然后倾身吻了上去。
......
陆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面朝下趴在地上,脑袋有些昏沉,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
大概是一个姿势躺太久了,他脖颈有些僵硬,想伸手按一按,谁知一使劲右手掌心传来钻心的疼。
“唔。”
他艰难地扭头看过去,发现自己的右手手掌被一根尖锐的石锥钉在地上。他晃了晃手掌,石锥纹丝不动,看样子钉得很深。
陆终皱眉,抬眼看向不远处的人。
“你弄的?”他问。
隗玉原本盘腿闭目在打坐,闻言,睁开眼看过来,不过他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陆终叹气,“何必呢,我又不会跑。”
他微微撑起上半身,伸出左手,想要把石锥拔出来。
谁知,刚拔出一小截,就被闪身过来的隗玉,狠狠一掌拍了回去。
陆终闷哼一声,掌心飚出血来,淋淋漓漓洒了一地。
流血了,隗玉把他变回人了,他想。
隗玉蹲下来,伸出白皙纤细的食指,沿着他的小臂一路滑到掌心,接着缓缓插|进伤口里。
陆终当然是疼的,但在那指尖没入他皮肉的瞬间,一股燥热从小腹升起,瞬间燃遍全身。
他舔舔干涩的唇角,目光焦灼地盯着隗玉的手指看。
只见他在自己伤口里搅弄半晌,裹了血,再收回唇边,伸出殷红的舌尖舔了舔。
陆终粗|喘一声,问:“甜么?”
隗玉没有回答。
“应该是甜的,我之前吃过。”陆终絮絮说道。他突然觉得趴着不体面,便将右手旋了半圈,撑着地坐起来,倚靠在山壁上,微抬着下巴问,“我叫陆终,你呢?”
虽然他知道对方叫什么,但多少还是得装一下才好。
“陆......终?”
隗玉说了两人遇见以来的第一句话,声音清越,有种玉石碰撞的清透感。
陆终见他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疑惑,解释道:“陆地的陆,送终的终,陆终。”
隗玉没有回,只是微微低头将眸子垂了下去。
这是一副温软无害的模样,陆终被迷惑了,他迫切地想要跟人家搭话,便明知故问道:“是你救了我?”
隗玉没有出声。
陆终又把这当成默认,“那咱俩扯平了,放开我吧,挺疼的。”
隗玉不为所动。
陆终扯出一个自认为还算和善的笑说:“真挺疼的,不然咱们不扯平,我以身相许当报恩呢。只要你不把我丢开,我肯定不走。”
开玩笑,他还打算光明正大地让人家带他出去,怎么可能跑?
可这几个字落地,不知怎么又惹到了对面的人。
只见他的眸光骤然变冷,恶狠狠地扼住陆终的脖子说:“你以为本座会信?”
“呃......”
陆终喘不上气来,但却不见半点慌乱,只是配合地仰起脖颈,主动露出脆弱的动脉。
这是示弱的姿势,他相信隗玉能看懂。
果然,隗玉渐渐松了力道。
陆终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捞起垂在自己眼前的银发,轻轻用手指揉了揉,触感竟然意外地柔软。
隗玉侧头看了一眼,并没有阻止。
“如果我说我对你一见钟情,你信不信?”
“或者我换个说法,我想一直跟着你,你信不信?”
陆终发现这位魔主大人的表情似乎有些松动,在心里默默道:感觉有点好骗呐。
果然,隗玉松了手,浑身的尖刺也渐渐收了回去。
咕噜咕噜。
陆终的肚子突兀地叫起来,应该是恢复成人的关系,以至于好几天没进食的他,饿了。
“我饿了。”陆终大大方方地说,“想吃东西。”
他并不觉得堂堂魔主大人会去给自己找吃的,他只是想探一探他的底线。
没想到,对方居然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在洞口一个闪身消失了踪迹。
看着隗玉原地消失,陆终才终于对穿书这件事有了实感。
他垂眸看向被钉在地上的右手。
此时,右手伤口上的血渍已经凝固,脏兮兮一团。
陆终轻啧一声,用左手托着右手手腕,奋力往上一抬,生生把右手拔了出来。右手掌骨断裂,掌心变成一个大洞,鲜血汩汩直冒。
他看也没看一眼,甩了甩黏糊糊的血,撕下一截衣角,草草裹住。
他不介意被石锥钉在地上,但他介意被人钉在地上。
不多时,隗玉回来了,身后跟了个桃花眼狐狸腮的小姑娘,姑娘手里拎着一只似兔非兔似鼠非鼠的东西。
陆终坐直身子,随意拢了拢身上破布一样的衣服,问:“给我带的?”
这话他是看着隗玉说的,说的时候,还不忘把右手抬出来挥了挥,示意自己挣出来了。
隗玉瞥了一眼,没有搭理他。
倒是跟着他回来的小姑娘踹他一脚,说:“想屁吃呢?鼠兔是老娘我给自己逮的。”
陆终目露不悦,“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的做什么?”
小姑娘一听,急了。
“谁动手动脚了,你个臭不要脸的。”
陆终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所以,怎么样才能分我一半?”
“有本事你饿着呀!”
“我没本事。”
姑娘被气得胸口疼,转身去看隗玉,“主人,你上哪捡来的这么不要脸的东西,快扔回去。”
隗玉只当没听见,自顾走去墙角盘腿打坐。
见主人不给自己做主,小姑娘气得狠狠一跺脚,一把将鼠兔朝洞外扔去。
“艹!”陆终赶紧猛地一扑,险险将东西捞了回来,“这下是我的了,”他得意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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