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珠点了点头，应该是和仙门七宗入门弟子记录名字差不多。
仙门弟子众多，如梦薇长老名下的弟子，她自己都不一定认得全，但有名册在，只要交给语燕，语燕就能代她管理。她当年在仙门也做了不少杂事，其中之一就有给入门弟子登记名册。七宗的名册比石头刻字要复杂的多，名字之下是弟子的生平，从出生开始记载，十分详细。
当年宗禹封印段笙，用清炎锦改记忆，天师府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把假的仙宗名册做成，当年若非天师府从中帮衬，妖族根本做不到完美的鸠占鹊巢。这都是段笙与她说过的。
“我果然没选错人，”离珠接受的迅速，没有半分质疑，要知道，杨轩辕劝说则宣行这登记族户的策令时，整整解释了三个通宵，“我们还得丈量田地，按着人头，平均分给族户。”
离珠就像过去在七宗中，听师兄师姐给她分派任务，点了点头。
杨轩辕观察离珠，离珠竟然心平静气，甚至没有问他一句“为什么要均分到每一人每一户”。
要知道，这一条，则宣也激烈的反对过。
整个世界都弱肉强食，每个部族中也是能者多占，弱者抢不到屋和田，就一无所有，活活饿死也无人怜悯。赤火族人人都强，所以这种现象几乎看不见。但杨轩辕想的是以后，将来人丁兴旺，越来越多，不免会有不擅长打仗的弱者出现。
他重新审视了眼前的姑娘，离珠一定是懂他的。
他想创造一个什么样子的部族，甚至什么样子的世界，“耕者有其田，保证每个族人都能活下去。之后，按着军功再把剩余的田分下去，有功者可以分到更多的田，是为能者多得，多劳多得。”
离珠少在人间生活，其实并不知大则国的农户如何分田。但七宗的规则也大概如此。入了七宗，成了仙门弟子，先分房分剑，有地方可作修炼，有悬天光剑可御使，至于更多的资源，就得靠自己赚了。
杨轩辕要她做的事不难，可现在有个问题摆在她面前，“我认识的字不多。”
三千年后的文字笔画要简单，是始帝建立则国天师府后，由眼前的杨天师简化过的，现在的文字，更多的像是形状。
连蒙带猜，其实也大概知道意思。
“我教你，”古欢回来之前，正好有时间给离珠补补课，“其实也不需要你认识很多字。”
杨轩辕找来了几块刻好的石头，摆开在离珠面前，一边摆一边说到，“现在的赤火族，用的都是赤族的文字。但我觉得，赤族的文字太复杂了。不光是赤族，七大部各部族的文字，都很复杂。但若想让人人都学得会，就得把识字的门槛放低。所以我想着让文字从讲求形似，变成用简单的笔画替代，做处我们赤火族自己的文字。看，这两个字，就是我刚刚想出来的。”
王，二。
离珠仅仅认识的两个字，王和二。
“为什么有这么多王二？”离珠看着杨轩辕摆出来的石头上，全都刻着王二。
这些不都是族人登记名册吗？难道一个人，就要刻这么多石头……
“这也是需要慢慢去改的习惯，”杨轩辕又摆出一个，三个字的，“王二豆。”
第三个豆字，离珠也是认识的，多半也是杨天师刚创造的新字。
“人族在七大部之前，要么天灾，要么打仗，衣食不足，寿命长的也就活十几年。今天生明天死，起名字就十分随意，姓加上一个数字，一般是母亲生的第几个孩子，就直接叫第几。后来七大部时，人族寿命变慢慢长了，大户人家注意起名字区分，但大部分的族户，却依旧不在意，还是随着出生的次序以数字取名。”
杨轩辕喝了口水，接着说，“这就导致了族内重名的人，实在太多了。光赤火族里叫王二的，就有三十多个人。唤一声王二，有一群来应。我之所以要推行这登记姓名之策，除了依户分田，还有很大的原因，是想把族人们的名字全改过来，让每个人拥有自己的名字。”
“所以，就在王二之后，加上一个不同的字？”离珠明白了“王二豆”的含义。
“就是这样，王二豆，王二田，王二火，王二水，王二云……”杨轩辕就知道离珠能很快理解，“随便你加。我也就想出了这几个字而已，你看着，只要不和我造的重复，随便你怎么造，想怎么造就怎么造，笔画简单一点就行。你只要造出来，以后就是赤火族的文字。”
离珠拿起一块石头，难以置信的望着杨轩辕，“我？造字？”
杨轩辕点点头，“赤火族脱离了七大部，现在终于找到了自己安定的居地，就像是一张空白的棋盘，随我们怎么布子。文字就是文明的开始，造字就是开创文明。以后则宣族长会带领赤火族，做人族的天，到那时候，整个人族，都要沿用赤火族的文明。”
离珠面无表情，内心震惊无比，她很想问一句，眼前这位轩辕先祖，是不是也是来自三千年后的人？
赤火族的文字，以后会是整个人族的文字，大则国的文字，一直沿用后世的文字。
她一双手，不由得开始颤抖，眼前普通的石头而已，却厚重的让她感到畏和惧。连和则宣对战的时候，面对追杀经历生死的时候，她都没有过如此由心而生的强大的退缩之意。
创造文字。
创造文明。
后世文明，起源于她。
她岂敢，岂能，凭由心所想，刻下一笔又一笔？
她是三千年后的人啊！
她说不出三千年后尚未发生的事，却能创造流传三千年前的字吗？
“我……”离珠犹豫了。
“你不愿意干这差事？”杨轩辕也不沮丧，他在遇见离珠之前，也找过很多人帮忙，可清一色的被拒绝了，包括和他关系不错的古欢，也觉得他在痴人说梦，“我在族中找帮手，可没人愿意来，你是没办法，则宣族长得把你放在我这人看着。不过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于你，我王古欢给你找个别的差事，巡逻什么的。”
他平淡的言语，仿佛像是和她吩咐一件极其普通的，如洗碗扫地一般的差事。
离珠望向杨轩辕那炯炯神采，如漆黑长夜中最闪亮的那颗启明星。
他脸上的伤好多了，头发也不再披散，回到了一个二十出头意气风发大好青年的英俊模样。三千年后人皇庙供奉的轩辕先祖金身像，却是他已经做了杨天师，胡子一把时候的儒雅淡然的模样。离珠自从认识杨轩辕，就一直觉得此人不太靠谱。可如今真人和雕像，却是在她眼前重合了。
她来的时间虽然不长，所知所见，皆是蛮荒，三千年后的大则国的繁荣盛世，在此时此刻，一个零星都看不到。可在广袤之间，萌芽已生，眼前的人，看到了人族未来的可能，想要在这片荒芜之土注入新的勃勃生机。
她得以见证，或者……参与其中。
“我……”离珠端正身子，抱拳一拜，“何其幸之，定不辱命。”
“你竟然愿意？”杨轩辕听了很兴奋，他多年来苦苦撑着自己的信仰，从来无人理解，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个知音，“我就知道，你不一样，只有你知道我在想什么。离珠，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同袍，是战友，让我们一起做给他们看，人族绝不只停留在耕田穿衣图饱食果腹。”
杨轩辕滔滔不绝，离珠安静的听，心中涌动着不知名的难过。人族寿命太短，几十年须臾过活，就算修仙，也不过多了几百年而已。浩瀚的时间长流，她们如蝼蚁一般渺小。杨轩辕一辈子也只能看到整个人族前进一步，甚至半步。她想说出来的话却说不出，三千年后的世界，就是他所想象的这样。
直到古欢推门进来，杨轩辕才意识到自己说到了半夜天黑。
“你来的正好，”杨轩辕正要找她，“离珠的右边胳膊脱臼了，不能动，你看看能不能给掰回来。”
古欢没说话，走过去，拽起离珠手腕，按上他的肩膀。
咔嚓一声清脆，伴着杨轩辕歇斯底里的大喊。
古欢无语的白了杨轩辕一眼，离珠这个病患都没出一声，你在哪里大呼小叫作何？
杨轩辕：“看着就很疼。”
离珠咬牙忍住，古欢不爱说话，但手法干脆，痛过之后，她感觉胳膊的力量稍微回来了一些，“多谢。”
杨轩辕看着古欢没带刀，问，“你的刀呢？不会又断了吧？”
古欢点头，又递给离珠两片叶子，“嚼碎，涂在肩上伤口。”
离珠对人族医术一窍不通，仙门的伤都是靠自己运转心丹修复的，医修一门多是炼丹提升修为。她听杨轩辕感叹说，“你的力气超乎常人百倍，再坚硬的刀，也禁不起你来用。就算最擅锻造的的青族锻刀术，也锻不出能承受你力量的刀。”
古欢习惯了，断了就再换一把。
“若是能得到青族的锻刀术，我一定能找到精进的办法，给你炼一把不会再段的好刀，”杨轩辕道。
古欢早就不信杨轩辕胡扯，先不说青族不可能把锻造术给外族，杨轩辕也并非精通工造的人，她来找杨轩辕有事，“族长让我来告诉你，九尾狐族邀请我们族人，去狐竹林参加狐族的茶竹宴，就在五天之后，你也一起去。”
杨轩辕点头，他也想见一见这位九尾狐的青落族长。
九尾狐族虽为妖族，却极少和外族有冲突，安逸于祖地，长年累月丰衣足食的稳定，给他们带来了一代又一代的传承和积累。他们有连片如景的居所和院落，住的地方有石有树，十分讲究。他们设有族学，化形后的孩童，都要进族学学习六艺之技。他们的造物也很有名气，七大部过去也常以果品换取狐族的精巧器皿。
赤火族需要盖几座像样的房子。如今几座破烂营帐，仅够遮风挡雨。
人族的房子基本都是石头和草堆起来的，传言九尾狐族的居所都采用木造卯榫之术，他想请教一二。
话传到了，古欢掀开帘子就走，杨轩辕本想送送她，结果出门就看见了则风领着一队人经过，迅速转个身，钻了回来。
“好险，”杨轩辕可不想再挨一顿揍。
“我能和你一起去狐竹林吗？”离珠问。
“可以是可以，你去那里做什么？”杨轩辕坐回来。
“有个我必须要见的人，”离珠说，“我之前与则宣族长说，我来此是为了复活我喜欢的人，并非欺骗。则宣族长有复活之术，但复活我喜欢的人，还需要九尾狐族的那位公子的帮助。”
一听复活之术，杨轩辕眼神一闪，“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了，以后千万不要在则宣族长面前提起。复活之术是则宣的禁忌和伤疤，也是她的心结。当真惹怒了她，我也护不住你。”
“我知道，”离珠可不想再和则宣打一架。她需要时间，让则宣信任她，她也需要力量，拿出足以和则宣交换复活之术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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