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凤溪做了几百年师徒,扶月自认为她对凤溪十分了解。
凤溪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或许是为了报当年的知遇之恩和提携之情,他待她这个师尊可谓极好,不仅自个儿尊重她,还看不惯别人不尊重她。
今日连宇世子说的话委实难听了些,如她一般好脾气的听着都心生恼火。凤溪虽乖巧,脾气却不大好,他听着只怕会更加刺耳。
更别提连宇调侃时还带了凤溪几句……
外人只知凤溪即将修成神尊,殊不知他早已破了神尊之境,开始向下个仙阶进修了。是扶月怕他风头过盛,惹外人非议和嫉妒,一直压着没对外说。
凤溪的术法造诣远在连宇世子之上,加之今日又带了些火气,不知道会不会不知轻重,将连宇世子伤得太厉害。
从殿内到门口这一段路,扶月已经开始思考,等下送连宇世子的尸体回家时,该对南极大帝夫妻俩说什么话了……
爱看热闹是刻在世人骨头里的,不分哪一界。扶月赶到大殿门口时,巍峨的殿门前已站了不少围观群众,妖魔鬼怪皆有。
连宇世子模样狼狈地摔在地上,用右手捂着左侧的胳膊,指缝间隐隐能看到鲜血。
只是有渗血,没有鲜血喷射出来。
还好还好,只是小伤。
扶月松了一口气。
凤溪手执剑光凛冽的星澜剑,姿态淡然地站在连宇世子身侧,额前的发丝与厚重衣摆被冥界的风吹得不停飘动:“刀剑无眼,比拼中无意伤了世子,还望谅解。”他用星澜剑的剑锋抵着连宇世子的脖颈,语调听着极为平淡,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世子吃多了酒,技痒难耐,主动提出要与我切磋一二,对吧?”
听不出是威胁还是事实本就如此。
反正星澜剑在连宇世子脖颈跟前抵着呢。
“凤溪神君……竟能打得过连宇世子。”围观的宾客中有人小声惊叹道:“他俩之间可差了几百年的修为呢。”
连宇两颊微微泛红,不知是真的吃酒吃醉了,还是打斗时真气流转所致,抑或是听到了人群中传出的议论。
他捂着受伤流血的胳膊,咬紧牙关,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错……”
听到这两个字,凤溪旋即收起星澜剑,伸手想拉连宇世子起身,“得罪了。”他道,“我那里有上好的丹药,稍晚着人送给世子。”
连宇世子的脸色难看得紧:“不必了。”他没要凤溪帮助,自己以手撑地起身,语气不悦道,“凭你什么丹药,我父亲母亲那里都有。”
“也好。”凤溪从容收回手,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向一脸担忧地站在人群中的扶月,“我拿去喂给九天池的锦鲤。”
扶月站得远,人群又闹哄哄的,纵使她耳聪目明也没听清凤溪和连宇世子具体说了什么。不过从他们的举止来看,彼此间虽然不愉快,却也维持了该有的体面,并没有把事情闹大。
扶月彻底放下心来。
她正欲招手唤凤溪过来,喧闹的人群中却突然传出一道苍老人声,如钟声般沉闷压抑:“年纪轻轻,却这般狂悖无道,敢打伤南极大帝和慈逅元君的爱子,你仗的谁的势!”
这道声音太有特点了,扶月都不需寻说话这人的样貌,脑海里便已浮现他的身影。
是魔界那边的长老魑天獒,今年五千岁,由妖兽穷奇化形而来,面孔黝黑相貌粗犷,胡子头发都白了,乃是正经八百的上古巨魔。
扶月不喜欢他。说讨厌也可以。
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行事稳妥有格调,不管走到哪里都值得人尊重,都让人不由得想尊称一声“老泰斗”;有些则爱指指点点,没事找事,借此来彰显资历和存在感,让人忍不住想痛骂一声“老东西”。
这位就是后者。
当年,父神决定让扶月成为新的六界共主时,六界大多数人都没什么意见,但也有少部分持反对态度。
其中以魔界的反对声最大。
魔帝倒还好,他性子淡泊,娶妻生女后只想窝在魔界过他的安稳日子,除魔界的事外不大过问。
但魔界二当家魑天獒的反对情绪很浓烈。大抵是天地混沌时期,魑天獒以穷奇原身四处作乱,被扶月狠狠打过一顿,从此结下了梁子。
扶月曾亲耳听到魑天獒对手下的魔兵道:“小小女子,面容稚嫩,做我的孙女儿尚且嫌她年岁小了,怎可做六界共主?”
魔兵掰着指头思索道:“二当家的啊,扶月似乎比您还大上几岁……”
魑天獒“呸”一声:“比我大有什么用,浑身上下白毛都没长一根。反正她做六界共主,我不认!”
只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魑天獒的反对声最终还是被压了下去。扶月安安稳稳搬进了天上天,又安安稳稳做了大几百年的六界共主。
想来魑天獒这些年牙都咬碎了。
冥界位于地底,常年不见日光,难免阴暗潮湿些,就连吹面而来的风里也夹带着泥土的气息。
外出围观热闹的各界群众本来都打算继续回去吃酒了,魑天獒这一发声,众人不禁都停下了回去的动作,看来是打算将热闹看到底。
扶月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
唇角挂起一抹练了许久的得体笑容,扶月缓缓走下殿前长长的石阶:“大长老这是点我呢。”手臂自然垂落在身体两侧,扶月边走边慢悠悠道,“凤溪出自白屋寒门,上无父兄可倚仗,下无知己可商议,能仗谁的势呢?”
她顿足在人群中,唇角的笑容忽然放大:“自然是我扶月的势了。”
魑天獒默不作声,只是用猛兽般的眼神盯着高台上的扶月,脸上写满不服气。
“咦,二当家的怎么不说不敢?”扶月眨动眼睛,故意道,“看来的确是这样想的啊。”
魑天獒冷哼一声,负手冷笑道:“我可没这样说。”
“话不在怎么说,而在说出来以后其他人怎么想。”扶月轻抬眼眸,浓密卷翘的睫毛随之抖动,“后生们都说了,是在比试切磋。刀剑无眼,比试中难免有磕着碰着的,伤都在浮皮,回家养几日也就好了,二当家的何必如此在意呢。”
“比拼讲究点到为止,让人负伤损失修为就是不对。”魑天獒今日明显是找茬来的,两条粗白的眉毛向上扬起,他当众逼问扶月,“你一向偏爱这个徒弟,这次难道还要当众包庇他吗?”
六界之内,敢当众与扶月呛声的人不多。就算有看不惯扶月的,也只敢在私底下偷偷嘀咕两句。
唯有魑天獒这样的,与扶月同代的上古大神大妖,才敢仗着资历与她当众呛声。
偏扶月还不能当众驳斥或处罚他们,因为一旦传出去,她的头上当即会被扣上一顶狂妄自大、薄待旧人的帽子。
凤溪轻蹙眉心,樱粉色的嘴唇动了两下,似乎想说些什么。扶月给了他一个温柔的、安抚的眼神,示意他放轻松,不必理会此事。
凤溪心领神会,他默默走到扶月身边,如往常那般站在她身后,她只需微微偏头便可看到他。
两位上古时代的大人物当众争吵——殿外围观的宾客虽多,却无人敢发出声音,他们都怕一句话说不好,会得罪两个人。
沉默是金,沉默是金啊。
“谈何包庇?”
一片沉默中,却突然有人开腔为扶月师徒说话:“有错才叫包庇,没有错怎么包庇?”
是西极大帝胥辰。
“我认为凤溪做得没错。”胥辰站在扶月最初站立的地方,宽松的月白色衣袍衬得他气质清冷、仪态不凡,“近些年,六界新成长起来的后辈愈发猖狂,只长嘴皮子功夫,不长真才实干,需要多历练打磨。世子受伤,因在技不如人,凤溪剑下留情已显君子风度,何错之有?”
魑天獒当众找茬,扶月倒不诧异,毕竟他们俩之间久不对付。可胥辰大帝开口为凤溪说话,倒是让扶月挺吃惊的。
胥辰避世这么多年,不问世事,不参与任何纷争,如今刚一露面,竟肯为了他们师徒俩得罪魔界的二当家……
扶月暗暗咋舌——怪了怪了,难道他与凤溪一见如故,见不得旁人说凤溪不好?
妖界和魔界的人都有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疯劲,魑天獒的原型是妖兽穷奇,疯劲更加厉害:“对与不对不是大帝说了算的,得问问受伤的人。”他一点也不买胥辰的面子,转头朝向连宇,露出一口黑牙,“连宇世子,你觉得凤溪打伤你对吗?”
连宇本就不服凤溪,适才刀抵着喉咙,他才不得不承认是在与凤溪切磋,其实他是被凤溪硬拎出来挨打的。
见有人向着他说话,又是上古时代的巨妖,连宇便觉得自己有了靠山:“不对。”他眼神阴暗地看向自己受伤的胳膊,愤愤道,“我长这么大,都不曾受过这样重的伤……”
连宇本还想继续说下去,不经意瞥见站在扶月身后的凤溪。那个从无笑脸的阴鸷神君正用如刀锋般凌厉的眸光扫视他,似乎在提醒他少说闲话。
连宇立时想起刚才与他对阵的恐怖:一招,凤溪只用了一招就破了他修炼数千年的术法。
他咬了咬唇,不敢再说下去。
“这样重的伤”。扶月在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连宇世子到底是被父母宠惯着长大的,他胳膊上的那点剑伤还算伤吗?她估摸着,他的伤口都不用敷药,回家睡醒一觉就愈合了。
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 “啊?有点夸张了吧,我去年下雪天摔一跤受的伤都比这严重。”
扶月悄然用眼角余光寻找小声嘀咕的那人——是位娇俏可人的年轻姑娘,衣着首饰华贵考究,想来是哪位尊者家的千金。
她收回视线,心里对这位小姑娘颇为欣赏。
扶月晓得,魑天獒今日当众闹这么一出,目的并不是为连宇鸣不平——他们两家的交情没深厚到这地步。单纯就是想借机生事,一来杀杀扶月的面子,二来寻找一下存在感。
她作出一副用心思考的模样,为难地皱起眉毛道:“既是如此,我也不便再多说什么。那么,二当家觉得,该怎么处理此事比较好呢?”
魑天獒盯着扶月,苍老浑浊的眼底有掩饰不住的挑衅:“凤溪狂妄无礼,也是你这个做师尊的没教导好。依我看,将凤溪赶去苦海深处磨炼数千年,你也辞去六界共主之位,安安生生找个避世之地清修德行,就甚好。”
今天只有这一更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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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老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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