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宗门留影术。”叶淑窈苦笑，“掌门师伯布下虚影，为的是封锁消息。”
顾千里一怔：“难怪每次见他，都像隔层雾，搭话十回九回被急务岔开，要么干脆不理——原来竟是镜花水月，我对着一道影子自作多情？
他后知后觉想起南下路上的细节——谢无泪看他的眼神，哪有半分看妹夫的亲近，分明是全然的陌生疏离。
十年间，那些费心拉的亲缘、套的近乎，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厢情愿的笑话。
他还自以为和对方混得很熟了呢——至少混个眼熟。
结果人家压根没印象。
虞欢指节猛地扣紧茶盏。
十年前南疆大疫初现，她总以为是自己的干预避开了对方——
原来真相是他沉眠不醒，无力他顾？一切不过是侥幸？
顾千里自嘲一笑：“葬魂窟裂在东海、谢兄沉睡的事……连我这掌情报的巡天监少卿都不知道，窈窈你也瞒我到现在。你师伯，是真怕妖族知道他倒了。”
叶淑窈讷讷道：“师伯不让说。”
“葬魂窟旧伤是其一，溯命反噬之伤更久，更烈。那是神魂道伤，药石罔效。御医与宗门丹道圣手都束手无策，说他是在熬命，全凭通天修为硬撑，才维持着表面无恙。”
顾千里沉吟：“可千年前那位身负「通幽」神通的钦天监监正，以窥探禁忌秘辛闻名，动辄遭天谴，反噬似乎也没这般凄惨，谢兄他……”
“我修行七十多年，打记事起，师兄就隔三差五动用溯命，每次都弄得半死不活。”
叶淑窈无奈，“像是执着找什么东西，十年如一日，掌门师伯劝了无数次都不听，简直是玩命，固执得可怕。”
虞欢若有所思，顾千里神色凝重——天阶神通代价巨大，岂能轻易动用？还屡屡折腾至此？
他对这位大舅哥的认知又深一层：对敌人狠，对自己人狠，对自己更残忍。
“等等！”他忽然想起什么，脸色骤变，“窈窈，东海葬魂窟那一战，你知道内情吗？”
叶淑窈摇头：“宗门没人知晓，师兄回来就沉睡了，无从得知。卷宗只记载葬魂窟裂在东海，不封印会祸害东洲苍生，当时九幽之灵引海水倒灌，掀起滔天海啸。好在最后九幽之灵被师兄镇压，最后只以天灾上报。”
她略有幸灾乐祸，“那场海啸波及了东海外的三原七域——那是妖族老巢，据说死伤惨重……”
虞欢也曾听闻东洲海啸，却半点不知葬魂窟开裂的事。天灾没伤及沿海百姓，九洲太平，这场灾难自然没人在意。
“妖族确实死亡惨重。”
顾千里声音发寒，“我当年奉命勘察东海沿岸，那景象，说地狱都嫌轻！海面浮着万里妖尸，血气冲天！十年了，那血腥味，我如今闭上眼仿佛还能闻见！”
“我当时在海岸几乎吓软，被残留的妖魂疯狂扑杀，拼死逃往内陆。”
他看向叶淑窈，眼睛亮起：“逃到上清仙宗山脚，是你当年从天而降，像仙女下凡……赠我上清宝丹，我才活下来。”
叶淑窈翻了个白眼。
顾千里笑了笑，道：“当年我也当是天灾，既不知葬魂窟开裂，也不知谢兄去镇压过。那时不敢、也没法凑近查探，竟半点没起疑。可如今一想全不对——妖族肉身比人族强横百倍，怎会轻易死于海啸？”
叶淑窈一震：“什么意思？”
顾千里道：“葬魂窟偏巧裂在东海，还挨着妖族盘踞的三原七域，妖族最是敏感，哪有这么巧的事！”
他冷笑一声：“况且谢兄是大乘巅峰修为，就算打不过九幽之灵，也能随时撕裂空间脱身，怎会险些身死？我明白了……那些妖族根本不是死于天灾！那是战场，是被精心掩盖的修罗场！”
虞欢和叶淑窈神色齐齐一变，战场？
“东海是降妖司看管最严的地界，妖族肯定算准谢兄会去镇压裂隙、防九幽之灵害百姓，才提前设伏！他一边对抗九幽之灵，一边遭妖族围攻，腹背受敌，才落得这般重创！”
叶淑窈震惊：“围……围攻？”
虞欢也蹙眉：“妖族借葬魂窟裂在东海之机，布下杀局？”
“十有**！”顾千里斩钉截铁。
他似觉言辞不足，猛地一挥红袖，眼中金光大盛。
霎时间，一道血腥扑鼻的朦胧景象在三人面前展开——
言灵神通有限重现当年惨景：血海滔天扑面而来，千丈巨浪裹着断裂的龙脊、焦黑的凤翅，如山妖尸在血色洋流里浮沉，高阶妖丹的残光映透碎裂的虚空，无数残魂从裂缝中嘶嚎。
天地间尽是焚世蓝焰与冻魂冥寒，日月染血，如临末世。
叶淑窈蓦然捂嘴，虞欢端茶的手猛地一沉。
二人不约而同骇然失色。
顾千里咬牙道：“据遗骸推断，当年金龙老龙皇率精锐布下噬灵禁域，火凤凤主携死士燃起焚世之炎，玄龙龙王引九幽冥水倒灌，应龙龙王设四海锁空阵……中低阶妖物如柴薪填阵！这不是寻常伏击，是举全族高阶战力，只为杀谢无泪一人！”
“举族之力？”叶淑窈难以置信。
“凭什么？他们就这般恨师兄？”
若真如此，他又怎能活下来？
“恨？自然恨！但更多的是——惧！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除掉他！”
顾千里沉声道，“这一切，得从万年前人魔之战说起！”
“当年人族虽胜，却元气大伤，无力清剿残余千万魔兽——也就是妖族。为绝后患，初代人皇燃烧神魂，以自身精血于化生盘刻下血契：‘妖族永世不得踏足人族九洲’！妖族也因此被驱逐到东海之外的三原七域。”
“此契以「统御」神通融入人族天道，化作覆盖九洲的血脉压制屏障。只要化生盘在，妖族踏入九洲便受压制，强闯必遭反噬、形神俱灭！”
他轻叹：“开创万世基业者，却无福享一日荣光。初代人皇以身祭天，换人族安享九洲。”
叶淑窈沉默听着。
“然血契有一漏洞，”顾千里续道，“便是人魔终战之地「灰天战场」。”
“那里法则崩坏，血契无法完全覆盖，成了妖族反扑的唯一跳板。仙朝创立九千年，修士前赴后继，与妖族在灰天战场展开了九千年的拉锯战，死守东海镇海关，伤亡惨重。”
“直至一千年前，时任执法天宫宫主——人族最后一位渡劫境大能，修杀戮道，以惊世之力，一刀斩断灰天战场与妖族的通道！从此杜绝了妖族大规模入侵，才换来这千年相对太平。”
“执法天宫？”叶淑窈一怔。
“是降妖司与镇魔司前身，权倾天下，专司斩妖除魔。后来宫主破境飞升，天宫势大惹人皇忌惮，才拆分为两司。”
顾千里简略带过，又道：“灰天战场虽然被毁，妖族明攻不成，转为暗渗——需以秘术剥去妖丹，成为非妖之「怪」，即所谓「妖怪」，方能暂时屏蔽血契，化人形潜入。”
“千年来，妖怪屠城作乱，杀孽滔天。直到二百年前，谢兄执掌降妖司。”
他轻描淡写几句概括：“溯命神通正是妖怪的克星，任它们伪装多深，他一眼就能看破真身。仙朝中枢潜伏千年、位高权重的‘十二骨面’，三个月内就被他全揪了出来。”
“此后数年，他做到了历代降妖司指挥使穷极一生做不到的事：肃清内陆千年来全部妖络，换来这二百年妖患近乎绝迹——这是人族史上从未有过的绝对太平岁月。”
顾千里轻笑：“别看二百年不长，却是人族开朝万年来，唯一没有妖怪大肆作乱的时日。要知从前，隔三差五便有妖祸屠城的惨事。”
虞欢默然，知他所言不虚。
原主三百年前与妖族有染，而后内陆妖势被拔除，人族也失去通妖途径——这正是她穿书后能彻底切断原主干系的缘由。
叶淑窈恍然：“难怪宗门新弟子总说降妖司是摆设，还疑心妖族已经灭了，不然怎么从没亲眼见过……总说降妖司行暴政，只把刀对准自己人了。”
“二百年太平，早让很多人忘了妖祸的可怕。”
顾千里轻摇折扇，“不少年轻人只视妖族为缥缈传说，却不知早有人将腥风血雨挡在九洲之外。他们敢说妖族不足惧，不过是谢兄让他们有资格这么想。”
“葬魂窟裂于东海，对妖族而言，正是除去谢兄的天赐良机。东海不是内陆，没有血契压制，天时地利，此时不出手杀他，更待何时？这场围杀，是它们被逼至绝路的疯狂反扑。”
叶淑窈喃喃：“原来如此……剥丹潜入本就折损妖族根基，还全被师兄拔除，难怪要杀他报仇！”
顾千里道：“不只为报仇，更是为除掉它们回归九洲的挡路人！”
“否则，谢兄不死，妖怪潜入就得死。”
“九洲本是妖族故土，它们以龙凤为首，下辖万族，自视甚高，却被放逐到贫瘠的三原七域……万年来，龙族想夺回故土自立霸权，凤族想释放被镇压在万魔渊的天魔、复辟旧主——两派虽对立，目标却都是九洲，这是世代血仇！”
“可谢兄在一日，妖族连奸细都难送入，何谈夺回九洲？葬魂窟一战，龙凤甚至联手，赌上至少五成高阶战力，誓要除他……可惜没成功……反倒两败俱伤。”
房内沉寂，唯闻窗外雨声淅沥。
虞欢垂眸，茶汤倒映出她眼底复杂。一缕阴暗念头再度浮现——
这般围杀都没死，命可真硬。
可他若死了，妖族便再无威胁了。
溯命神通的战略价值，远非寻常大乘巅峰修士可比。
顾千里语气凝重：“如今化生盘失窃，细思极恐，守护它的天荒阁禁制，是万年前钦天监初代监正以「天命」神通所设，万古不破，连人皇都无法开启禁制，偏在谢兄沉睡这十年被破？”
“妖族觊觎化生盘万年而不得，或许葬魂窟一战，也是为夺他的溯命本源，哪怕只有一丝——溯命与天命神通同源，或可借此破禁！而他重伤沉睡……”
他头皮发麻：“十年，已足够妖族趁虚而入，送入大批奸细……盗走化生盘！如今线索在南疆，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一旦血契被破，屏障消散，妖族大军就能长驱直入九洲！”
夜雨敲打芭蕉，声声沉闷。
虞欢默然。
书中剧情似在应验，可她记得人妖大战终未爆发。
比起人族存亡，她更忧心自己的杀身之祸。
谢无泪死盯着她，无非是怕他护了两百年的太平，毁在她这个嫌犯手里。
叶淑窈低眉不语，显然陷入沉重假想。
顾千里苦笑：“罢了，多猜无益，只能看谢兄能否在妖族破契前寻回化生盘。倒是有一事，我好奇已久。”
他看向叶淑窈：“谢兄是剑修，按理说，觉醒的神通当属战斗一类，如「开天」「断水」这种，怎会觉醒这种推演天机的？宗门里可有说法？”
叶淑窈仍沉浸忧虑，随口道：“众说纷纭，没个准数。总之代价极大就是了……”
见她愁容满面，顾千里强打精神凑近，眼中金光微闪：“开心些，笑一个。”
一瞬之间，叶淑窈只觉心头郁气骤散，嘴角莫名扬起。
她一愣，随即嗔怒：“你又用言灵耍我！”
“笑一笑不更好看？”顾千里眨眼。
叶淑窈想板脸，唇角却不听使唤地弯起，气得捶他：“讨厌！谁要你多事！谁要笑啊！”
顾千里灵活躲开：“是是是，我多事，叶姑娘大人大量。既然不想笑，那——亲一个？”
叶淑窈：“？？！”
她惊得后退，以为又要被言出法随，却察觉他说这三字时并未动用言灵。
抬眼，正撞见他眉目俊朗，耳根泛红。
他忽然别开脸：“那什么……窈窈，我去找些吃的给你……”
不待说完，他已踏合欢扇掠出门外。
叶淑窈：“？”
虞欢：“……”
她不禁好笑，脑中忽闪过一段原书情节：虞欢见顾千里彻底倾心叶淑窈，妒意灼心，便在他们离开南疆前夜，给他下了蛊，诱发了合欢宗功法的「合欢花开」之劫——此劫若无女子双修调和，必死无疑。
可惜花开当夜，虞欢欲往顾千里房中，却死于谢无泪剑下。
阴差阳错，最终与顾千里春风一度的，正是叶淑窈。
“虞姐姐，要不要去我房里坐坐？我……有些事想私下问你。”
趁那烦人精离开，叶淑窈一路将虞欢拉至自己清雅阁楼。
紫檀案上凝神香袅袅。
“快坐。”她殷勤斟上灵茶，又献宝似的打开一玉匣，露出其中莹白剔透的凝露果。
“喏，顾千里硬塞的南疆特产。”
她拈起一枚抛入口中，满足眯眼：“滋味不错，就是送的人烦！”
虞尝了一枚，甘醇润喉，确是上品。
正欲开口，叶淑窈已俯身，三两下褪去罗袜随手一抛，露出一双莹白玉足，十趾微蜷，又解去束腰丢在榻上，衣裙顿时松垮。
“呼——可算活过来了！这种天气穿袜子简直是上刑！”她伸懒腰喟叹，毫无形象。
虞欢被她行云流水的“卸甲”惊得一愣：“……郡主？”
叶淑窈脸颊飞红却梗着脖子：“在姐姐面前难道还要装模作样不成？总比在某些人跟前连喘气都得憋着强！”
说罢又拆起鬓边珠钗：“这些劳什子，戴一天脖子都快断了！”
虞欢：“……”
“姐姐也松快些？”她眼珠一转，打量虞欢端庄紫裙，眼神像在说：快来跟我一起“堕落”吧！
虞连忙后倾摆手：“不必，稍后还需修炼。”
“修炼修炼，姐姐总绷着。”
叶淑窈撇嘴，忽然凑近，鼻尖几乎触到虞欢领口，杏眼亮晶晶扫过她胸口，狡黠道：“说起来，姐姐这身子……”
话音未落，指尖已迅捷探去——
“当真是天工偏心，此处怎生得如此丰润？”
趁虞欢未及反应，她翘起嘴角，就在即将得逞刹那——
「你在做什么？！」
一道森寒声音贯入识海，本该动听悦耳，却裹挟冰冷威压。
“？？！”
叶淑窈如遭电击，指尖猛缩，整个人惊惶跌回软垫，面色霎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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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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