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陈涵（四）
天要下雨，陈涵要道歉。
从《幻梦仙途》第二个赛季开始，陈涵就没有离开过仙晶赛段，钻石水平以下的玩家几乎就没见过。张周捷算一个，这家伙因为姜玥上了钻石他还停留在铂金半夜嚎叫，三番五次请好兄弟带自己上分。
“好羡慕那些女生，只要撒撒娇就有大佬带，”张周捷抱怨道，“哎对啊兄弟，你都神代了，泡妹子还不贼容易？”
陈涵一下子怒了：“神经啊，别想多了，想起这事儿我就烦。”
“……这咋就还惹到你了，”张周捷小声吐槽，“得，你是大哥，大哥说啥是啥。”
“你要真的想上分，好好练几个靠谱的神使，”陈涵一看张周捷的操作就皱眉，“非要玩甘罗做什么，太脆皮了。”
“那不是姜玥玩得就很好！”张周捷埋怨起来，“她最擅长的就是甘罗，其次就是李白了，李白你最擅长了，我肯定玩不过你俩。”
“……你不是喜欢祝卿安吗，那你应该玩她喜欢的神使才对啊。”
“她又不玩《幻梦仙途》。”
陈涵一边在野区浪，一边时不时照看一下他已经死了三次的兄弟。张周捷想不开非玩甘罗不可，幸好铂金局高手少，他这么作死，对面照样送的比他多，更何况他还有陈涵兜着。
“她虽然不玩，但不是也说过卫玠帅。”
“算了吧，卫玠就是个绣花枕头，金漆马桶！”张周捷说，“我还不如练甘罗，燕青也可以，实、实在不行练、练关汉卿也行啊……”
“卫玠很强的，”陈涵从草丛里窜出来，帮张周捷击杀对面的神使，“辅助也有水平高低。”
“那是！不好意思嘛兄弟，等上了钻石，后面的局我全当辅助，卫玠董君龙小鱼，你随便挑！”
“吃屎吧……”陈涵喷了，“别贫了，真受不了你。”
“说真的，你这得是受了多大的刺激啊，”张周捷好像在喝水，“你都连续五局mvp了，下一把应该会比较难打？”
毫无意外的胜利，毫无疑问的最佳输出。
“应该，但是不是针对我，是针对你。”陈涵点了点屏幕上的结算画面，“我建议你练个血厚点的神使，真的。”
“……我女神当真喜欢卫玠？”
“不知道。”
“那你刚刚还说！”
“最起码她知道卫玠，”陈涵一挑眉，“真的在挑辅助啊？这么为难。”
“……靠，锁刘禅了。”
“刘禅也不错，玩呗。”陈涵说。
“靠，你见死不救！”
“这把玩甘罗了，救不了你。”陈涵说，“没事，我把对面全杀了，就算是救你。”
一时间没人说话，场上只剩下接连不断的击杀播报声。
“……你这手也太帅了，谁和你玩不被你帅死我靠。”张周捷好半天蹦出一句。除了一片“干得漂亮”，还有对面手打“跪了”“是职业选手吗？”，比己方队友的称赞还让人爽。
“手痛。”陈涵说，“这盘打完歇了，晚上继续。”
“哥是超人，牛逼。”张周捷也很干脆，“真不会被发现？你不是说你和你哥睡一屋。”
“当然是他默许的，”陈涵说，“我暑假作业都做完了。”
“……啊？！哥，这才放假第几天，”张周捷大叫一声，“那，那等你回来？”
“知道。”陈涵说。
“好嘞，到时候哥们请你撸串儿。”张周捷说，“但是陈涵，我觉得真没必要吧，你这样。”
“是没多大事，”陈涵揉了揉鼻子，放下手机，“可我就是不甘心。”
具体是在不甘心什么呢？电话那头微微沙哑的女声，不留余地的指责，在对方面前相形见绌的手法，理所当然的误会，傲慢的刻板印象，马屁拍到马腿上……
没有一点解释空间，没有一点回转余地。一开始他生气，愤怒，但吃了饭洗了碗，他陪姥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心里只剩下“π”一样除不尽的闷闷不乐。很多年之后，陈涵才想明白，那是一种自负的羞耻——为自己的冒犯惭愧，为自己被当成了一个“小人”。
“挑拨离间”，指的就是他那天做的事。如果他帮张周捷代打，却被组队的路人这么一说，他应该也会气到爆炸，哪还会像“哈密瓜”那样保持礼貌。
“嗐，好吧。”张周捷叹了口气，“那我先下了，晚上咱继续。”
从青铜到仙晶，陈涵没日没夜地打了将近一周的时间。《幻梦仙途》一开始上分很简单，每个阶段需要的灵石也不多，但是从钻石到灵珠就开始难了。按游戏里的设定来说，这叫从俗世彻底踏入仙途；从现实层面来讲，其实就是再打下去就要比拼经验、脑子和手速了——至少有一样得超越一般水平才行。
因为升级太快，第五天他甚至被一个自称某俱乐部星探的陌生人申请加好友，对方问他要不是试试打职业联赛。不过加上企鹅号细聊之后陈涵就知道原来只是个参加青训营的资格，还得自费，地点还在遥远的S市，于是陈涵给此人备注“诈骗”二字，委婉地拒绝了对方。
不过，被夸技术好谁不开心呢？陈涵美了两天，终于在一天下午蹲到了[不偏执的哈密瓜]。而这件事陈涵自己甚至都没意识到，因为他和大部分玩家一样，根本没有看id的习惯，之所以能反应过来，竟然还是[不偏执的哈密瓜]主动的。
——不过一看就知道主动的不是“哈密瓜”本人。
[不偏执的哈密瓜]：野王哥哥，方便带我吗？
《幻梦仙途》很贴心地标明了这是他上一局的对手。大概因为他是胜利方的mvp，是“野王李白”，所以对方看上了他。
陈涵将手机拿远了点，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双肩都在吐息中舒展。
[山衔好月来]：当然可以。
在小号遇见“哈密瓜”号主的妹妹，让他有一种荒诞、滑稽的得意劲儿：“还说我打得不好，这不又来求我了吗？”明明在玩姐姐的神代行者，却抱一个仙晶的大腿，跌份不跌份。陈涵心里嘀咕，却没有第一时间开麦，而是假装高冷，和对方一起组队。
[不偏执的哈密瓜]：“哥我选卫玠跟你？”
[山衔好月来]：好的
大概是因为知道了这是妹妹，加上这几天在低端局沉浸太久，陈涵竟然没有往低素质方向突破，而是练就了更加沉稳的对局心态，连带着对好几个神使的熟练度都增加了。
[不偏执的哈密瓜]：“哥，你玩韩信玩得也这么好。”
[不偏执的哈密瓜]：“哥，下一把继续带我呗？人家也想连胜呢。”
[山衔好月来]：好的
陈涵简要回复。有神代行者的局并不简单，每次多余的操作都要见缝插针，这个时候他就很佩服《全职高手》里的黄少天了，人家那手速，垃圾话狂飙，多厉害呀！不过好像人家是键盘，他只是手机玩家……
[不偏执的哈密瓜]：“好厉害啊！哥，真的不开麦聊聊天吗？还是说，你其实是女孩子？”
拜托！是谁的韩信在这边以一敌二，又是哪位卫玠在闲庭信步啊？！陈涵手都要在屏幕上擦出火星子了，妹妹还在试图和他聊天。陈涵忍了又忍，终于好不容易拼着残血把对面都送走，先回城。
然而在灵脉阵看到自己身后的卫玠，陈涵终于绷不住开麦了：“你怎么也回来了，不是满血的吗？”
“哎？我不是说跟着哥哥一起玩吗？”她还笑，“当然是你去哪，我就跟到哪呀？”
……不行，不能和她讲道理，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山衔好月来]：“……没事，哥带你，连赢五把都没问题，哥就求你一件事。”
[不偏执的哈密瓜]：“好呀哥，是什么事情？不处对象哦，人家有喜欢的男孩纸啦。”
[山衔好月来]：“不是这个。我说，这不是你的号吧？这是你姐的号。”
[不偏执的哈密瓜]：“……哈哈，哥哥说话好奇怪，猜出来我在玩男朋友的号了？”
[山衔好月来]：“我认识你姐。”
[不偏执的哈密瓜]：“好啊，你报我姐名字。”
[山衔好月来]：“我是和她组过队，不是真的认识。”
[不偏执的哈密瓜]：“哦。”
[山衔好月来]：“……算我求你行不？你帮我把我大号从她黑名单放出来，我带你连胜，或者你哪个号，我带你上仙晶。”
对面没有说话。陈涵担心是价码不够，惴惴不安地补充：“……仙材也可以试试，神代真的不能保证。”
敌人守在家门口严阵以待。陈涵头顶忽然加了血，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走了神，是卫玠奶了他一口。
[不偏执的哈密瓜]：“你惹我姐了？你怎么惹的呀。”
对方明显放轻了声音，像鬼鬼祟祟的犯人找到了同伙。
“我……我说错话了，总之不是什么大事，我不是那种人，真的都是误会！”陈涵急了，一边放技能和对面神使对抗，一边颠三倒四地回复哈密瓜的妹妹，“反正你拉我……”
[不偏执的哈密瓜]：“哟哟哟，要赢了！”
“胜利”终于出现在屏幕上。
“好，所以……”
“我姐很少生气的。”结算页面加载中，他听到“哈密瓜”的妹妹说，“我几乎没见过她生气哎。你是不是说话太难听啦？”
“呃，应该也没……抱歉，所以能不能拜托你——”
“嘻嘻，”妹妹笑了两声，“想多啦，我才不会放你出来呢。有种你再想办法找我姐道歉吧。拜拜啦哥！”
没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已经逃之夭夭，房间里只剩下一个李白“飞流渡”的头像。
陈涵立刻切换到好友列表，刚点进[不偏执的哈密瓜]的详情页面，就被加载中的线香警告。被迫回到好友列表的陈涵单击她的头像，“您已不是对方好友”，紧接着就是“您无法向对方发送消息”和“您无法邀请对方组队”。
——在被“不偏执的哈密瓜”本人拉黑之后，陈涵又被她的妹妹加入黑名单了。
“……喂！”陈涵使劲儿一拍床垫，“一言不合就拉黑！还有没有道理了！”
“……你在干什么？”门被拉开，韩嘉俊双手抱臂，冷冷地看着他。
“哦，没什么，”陈涵匆匆放下手机，“这么快就看完了？”
“这个不好看。”韩嘉俊把图书馆借来的小说随手搁在桌上，“有没有再精彩一点的。”
“……不会吧，”陈涵挠了挠头，“那——”
“真好看你肯定早买了。”韩嘉俊手撑在桌上，威胁之意满满，“为什么不早说《龙族4》是这样的？”
“……不是一早就说了，”陈涵目光闪烁了一下，“我不是能运到姥爷这来的都运来了嘛。”
“嗯，这些之前都看过了，”韩嘉俊瞥了一眼书柜上的“斗”系列和“盗”系列，“真没了？”
“没了。”陈涵顿了一下，“哦，还有一个，挺好看的，还没买。”
“怎么，撺掇我买？”
“没，你用手机看就行，我在网上看完了，没买实体书。”陈涵将自己的游戏退出，把手机递过去，“我全买的正版，你拿我的看就行。”
“哦，这么好，这是要连手机都给我？”韩嘉俊瞥了眼陈涵，等他开价。
“啊，没事，都行，就是，哥，”陈涵搓了搓手，“你《幻梦仙途》账号借我玩几天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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