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同签下后的第三天,林听晚的“入侵”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了序幕。
清晨八点整,阳光刚刚铺满老街的石板路,沈清弧还沉浸在最后一个慵懒的梦境里,就被一阵精准、克制却不容忽视的敲门声唤醒。她顶着一头乱发,睡眼惺忪地披上外套,趿拉着拖鞋下楼,嘴里嘟囔着:“谁啊,这么早……”
拉开门闩,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门外站着的景象让沈清弧瞬间清醒了大半。
林听晚宛如一尊被时光精心雕琢的玉像,已然姿态完美地立在晨光中。她换了一套浅灰色的职业套装,线条依旧利落,少了几分昨日的冷冽,多了些许干练。令人惊讶的是,她手里竟然提着两杯印着知名连锁咖啡店logo的纸杯,空气中隐约飘散开一股醇厚的咖啡香。
“早,沈老师。”林听晚将其中一杯递过来,语气是经过计算的友好,“美式,无糖无奶。研究表明,这是清晨提神效率最高的选择。”
沈清弧看着那杯黑褐色的液体,又看了看林听晚一丝不苟的妆容和仿佛能反射出人影的衬衫纽扣,下意识地接了过来。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和她尚未完全开机的混沌大脑形成了鲜明对比。她的生物钟还在顽强地抗议着这种“非人”的作息,但这位“林总监”已经用行动宣告,她的高效时代,从清晨八点正式开始。
“早……林总。”沈清弧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您……来得真早。”
“一日之计在于晨。项目启动初期,时间规划尤为重要。”林听晚说着,目光已经越过沈清弧,落在了工作室内部。她不是空手来的,身后还立着一个看起来相当有分量的拉杆行李箱和一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
不等沈清弧完全让开,林听晚已经熟门熟路地——仿佛昨天下午沈清弧纠结合同条款时,她已经暗中将这里的地形勘察了数遍——拉着行李箱,径直走向工作室里间那个靠窗的角落。那里原本堆放着一些不甚重要的杂物和几卷备用宣纸,此刻却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甚至多了一张崭新的简易办公桌和一把看起来价格不菲的人体工学椅。
“这是……”沈清弧跟过去,有种领地被人未经宣布就插上旗帜的错觉。
“我的临时办公点。”林听晚一边利落地打开行李箱,取出超薄笔记本电脑、便携式显示器、无线键盘鼠标等一系列装备,一边语气平静地解释,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这里光线最佳,远离门口干扰,离你的主工作台仅五步距离,方便我们随时沟通。而且我测试过,这里的Wi-Fi信号强度是最稳定的。”
沈清弧哑口无言。她捧着那杯苦得让她舌尖发麻的美式咖啡,看着林听晚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接好各种线缆、打开设备、连接上她带来的便携式打印机。不到三分钟,一个功能齐全、科技感十足的小型办公区域就在她这间充满古旧气息的工作室里部署完毕,效率高得令人瞠目。
“入侵”远未结束。林听晚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台便携式空气净化器,放在角落轻声运行;又取出一个精致的电子焚香炉,点燃了一小块据说有助专注的檀香木片(与工作室原有的天然香氛形成了微妙竞争);最后,她甚至带来了一盆小巧的绿植,摆在了电脑旁边。
沈清弧觉得,自己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开始被“林氏效率法则”所编码。
接下来的半天,沈清弧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降维打击”。
她习惯性地想先烧水,慢悠悠地泡一壶陈皮白茶,让茶香唤醒身心,再开始一天的工作。这边水还没烧开,林听晚已经将婚书的高清扫描件分区域、按破损类型、清晰标注后做成了详细的PPT,并通过邮件发给了她,附言:“沈老师,这是初步的问题梳理,请过目。我们可以按此顺序优先处理。”
她刚拿起放大镜,准备凭经验仔细辨认一处模糊的印鉴,林听晚已经调用了某个付费历史文献数据库,将同时期类似风格的印鉴图样检索出来,做成了对比图集。
她准备用传统方法一点点试配补纸的材质和颜色,林听晚递过来一份刚刚通过关系收到的、由专业材料检测机构出具的纸张纤维成分和染料分析报告初稿。
效率高得令人窒息。
沈清弧感觉自己像一头习惯了在乡间小道上踱步的老牛,突然被扔上了车流不息的高速公路,旁边不断有打着双闪、引擎轰鸣的跑车嗖嗖地超车而去。
“沈老师,”临近中午,林听晚看着沈清弧依旧不紧不慢地清洗着修复用的那一排排羊毛笔,忍不住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开口提醒,“根据我们昨晚线上沟通确认的初步计划,今天上午的核心任务是对婚书主体结构的稳定性进行评估,并制定出初步的清洁方案。目前进度略有滞后。”
沈清弧将一支洗净的毛笔用软布吸干水分,小心地挂回笔架上,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林总,文物修复急不来。”她指了指工作台上那份脆弱的婚书,“它就像一位生病的老人,你得顺着它的脾气来,慢慢调理。火候到了,问题自然解决。动作太快,或者用力过猛,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损伤。”
“我充分理解并尊重匠人精神所需要的耐心。”林听晚走到计划表前,用电子笔在上面点了点,“但我认为,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合理的流程优化可以显著提升效率。比如,在等待A区域清洁剂反应的时间里,我们完全可以同步进行B区域的物理加固预处理,或者进行C区域的文献比对……”
“不行。”沈清弧这次回答得很快,语气也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每一步都必须建立在上一步完全稳定、并且经过我确认无误的基础上。环环相扣,不能跳跃,更不能并行。这是我的专业领域,林总,请相信我判断。”她平时慵懒的眼神此刻变得清亮而专注,带着一种对手艺的绝对虔诚。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观在方寸之间发生了无声的碰撞。
林听晚看着沈清弧。她发现,当涉及到修复原则时,这个看似随和的女子骨子里有种异常的执拗。那种对“慢”的坚守,与她信奉的“效率至上”产生了根本性的矛盾。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重新评估这位合作伙伴。
“好吧。”林听晚最终选择了让步,但职业习惯让她立刻补充道,“那么,我们是否需要调整下午的安排,将因延迟而未能完成的部分顺延,并相应延长今天的工作时间以确保节点?”
沈清弧:“……” 她决定忽略后半句。
午休时间,是沈清弧雷打不动的“充电”仪式。她通常会趴在桌子上,或者窝在窗边的旧沙发里,小憩二十分钟。这能让她下午的精神更加集中。她刚找好熟悉的姿势,闭上眼睛,就听见旁边键盘敲击声如同密集的雨点,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林总,”她忍不住睁开眼,看向那个依旧脊背挺直、紧盯屏幕的身影,“你不休息一下吗?”
“我不需要。”林听晚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手指依旧在键盘上飞舞,“午间小憩会打断工作节奏,降低下午的专注度。我习惯了用浓缩咖啡因片来维持高效状态。”
沈清弧默默地闭上了嘴。很好,这很林听晚。她重新趴下,试图找回睡意,但耳边持续的键盘声、偶尔的鼠标点击声、还有身边那人身上传来的淡淡冷冽香气,都像是一种无形的“效率病毒”,顽固地侵扰着她试图构建的咸鱼结界。她第一次觉得,这二十分钟如此漫长。
下午,沈清弧调整好状态,重新投入工作。她需要更加仔细地检查婚书的一些细微处。当她用一把特制的微型镊子,以毫米级的移动速度,极其小心地揭开一层几乎与主体完全黏连的破损页脚时,指尖传来极其细微的触感差异,似乎下面掩盖着什么东西。
“咦?”她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轻呼,动作更加轻柔。
几乎在她出声的瞬间,键盘声戛然而止。林听晚已经放下手头的工作,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她身侧,俯下身。她的动作很快,却没有带来急促的风声。
“有什么发现?”她的声音离得很近,带着一丝被努力压抑的、与平日的冷静不同的急切。
太近了。沈清弧甚至能感觉到她呼吸时轻微的气流拂过自己的耳廓。那股冷冽的香水味,混合着咖啡的余韵和一丝极淡的、来自电子香炉的檀香,变得具体而清晰,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沈清弧感到脖颈后的皮肤微微绷紧,有些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拉开了几厘米的距离。
“还不确定,好像这层纸下面还藏有字迹。”沈清弧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她调整了一下工作台上那盏可多角度调节的专业光源灯。
在特定角度的侧光照射下,那层半透明的薄纸下方,隐约显现出几道比周围底色略深的痕迹。沈清弧小心翼翼地用冷光手电进行补光,林听晚也默契地递来了更高倍率的放大镜。
经过一番艰难的辨认,几个纤弱而古拙的小字逐渐清晰起来——
“城南……竹音阁”。
“竹音阁?”沈清弧轻声念出这个名字,眉头微蹙,“这是什么地方?戏园子?茶楼?还是某个宅院的雅称?”
她的问题更像是自言自语,沉浸在历史的迷雾中。然而,身边的林听晚已经迅速行动起来。她立刻回到自己的临时办公点,拿起平板电脑,指尖飞快地滑动,调出早已下载好的旧城地图电子版、地方志数据库以及近代商业档案检索系统,开始进行交叉比对。她的侧脸在屏幕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专注,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动的长睫毛,都透着一股不找到答案不罢休的执着。
沈清弧直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目光不经意地落在林听晚的侧影上。窗外柔和的光线勾勒出她清晰的轮廓,那种全神贯注、心无旁骛的劲头,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屏幕上的信息流。这一刻,沈清弧忽然觉得,这位“效率狂魔”认真工作的样子……抛开那份迫人的气场不谈,其实有种独特的美感。那种对目标的极度专注,似乎也并不完全是对她咸鱼生活的挑衅,而是一种属于她林听晚的、另一种形式的“道”。
也许,这种合作……也并非全是坏事?至少在信息检索、资料整合这方面,她带来的便利是实实在在的。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像一颗投入冰湖的小石子,激起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找到了初步线索。”林听晚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将平板电脑屏幕转向沈清弧,“根据光绪年间和民国初年的地图比对,城南确实有过一个名为‘竹音阁’的场所。早期标注为私人园林的一部分,后期似乎变成了一个对外开放的、颇有名气的琴筝雅集之所,兼营茶点。在一些文人笔记里也有零星提及。”
屏幕上,清晰地展示着地图的变迁和几段摘录的文字。效率之高,令人叹服。
“太好了!”沈清弧眼前一亮,这个发现无疑为婚书背后的故事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这很可能与林墨谦先生,或者这位苏婉音女士有关联!也许他们是在那里相识的?”
“极有可能。”林听晚眼中也闪过一抹兴奋的光彩,但很快就被理性的分析所取代,“我们需要进一步查证‘竹音阁’的主人、常客以及它与林、苏两家的具体关联。这将是一个重要的研究方向。”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然后看向沈清弧,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规划性:“按照原计划,我们今天的工作即将结束。但这个新发现非常重要。沈老师,考虑到项目进度的紧迫性,我们是否需要适当调整今晚的安排?比如,延长两到三个小时的工作时间,重点排查与‘竹音阁’相关的线索?”
加班?!
沈清弧仿佛听到自己脑海中那条咸鱼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刚刚对林听晚生出的一点点欣赏,瞬间被这个“恐怖”的提议击得粉碎。
她的天堂,果然还是难逃被改造成“血汗工厂”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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