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
“嗯？”
晚自习下课出校门，已经十一点了。
那家伙的侧脸在夜色中显得苍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没有听清我说话。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
我说，“圣诞节要是下雪的话，咱们放个假吧。”
C城下雪很罕见，五年约莫能碰上一场，而且大概率只有冰晶，薄薄铺在地上，一踩就化。
但今年的冬天很冷，已经连下了两场小雪，这两天阴沉沉的，说不定到时候真有雪。
商铺门口的圣诞树和星星灯闪烁着，把他的目光吸引开了片刻，他点点头，“嗯。”
“去干嘛？”他又问。
“再说呗。哪儿也不去都行啊，不做题就行！说真的，像怀孕，我每天都想吐。”
他斜我一眼。
通往小区的那排绿荫掉了一半的叶子，还有一半大概树种不同，绿得发黑，左右没人，我扭过头，迅速地亲了他一下。
之前我们在这接过吻。
但这段时间他总是心不在焉，甚至有点心神不宁，我问他怎么了，他又只是有点茫然地看着我。
我又有了那种茫然的感觉。
——他突然像个梦游的人，醒来想问，我为什么在这？
“纪凡，你到底怎么了？”
“别在这附近，”他说，“会碰到人……”
“要碰早就碰到了，”我又有点儿得意，“怕什么，哥都看好了，没人。”
但他没有得到安慰，下一次依然如此。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问他，“谁发现了？”
他看着我摇头，“我只是觉得应该……小心一点。”
平安夜，没下雪。
学校不准学生过洋节，但还是有很多人在教室走廊、天井、操场、校园公路各自疯狂。
我打算一下课就去找他，但被K班的疯子们拖在了教室，一下课，前后门各堵了几条大汉，李岩赵其拿着喷彩满教室撵人，喷得老子一黑羽绒服全是恶心吧唧的彩带。
教室里的挂钟已经指向20:30，只剩十分钟了，我第三次暴力突围，一头大汗地终于冲出K班。
“诶，叶行，叶行。”李岩跟着我出来。
“别他妈再来啊。”我警告他。
走廊的光有点暗，他慢慢走过来，“不来了，我有话跟你说。”
“.…..”这厮突然正经，搞得我心里发毛。
要不是知道丫笔直笔直的，我怀疑他也要跟我表白。
我一边防范着他，一边朝A班看了看，“有屁快放。”
“你着什么急？”他跟着我看了眼。
“你到底想干嘛？”
他走到我面前，又换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跟哥们儿说两句呗，干嘛，又要去约会啊？”
“啊。到底有事没？没事我走了。”
“诶！”他拉了把我胳膊，力气不小，“你告诉我，你在跟谁约会？”
“怎么着？你还想一起？”
在满栋楼兴奋的尖叫声中，这厮忽然正常得有点神经质，“说啊，到底谁？”
“操，你他妈吃错药？回来说，老子迟到了。”
“……是不是纪凡？”
我听到自己说，“啊？”
“我问你他妈的是不是纪凡？！”
世界静了几秒钟。
我笑了笑，“你他妈瞎扯什么？”
“操，你还跟我装，老子昨天晚上看到你俩了！就在我们以前打球那个操场！”
我没说话。
“你他妈现在眼里看不到别人了是吧？操.你.妈叶行，你知不知道你在干啥？你他妈搞同.性.恋？！”李岩红了眼，压低着声音跟我咆哮，“什么狗屁经验，什么仙女，我呸！”
我不想跟他打架，那家伙还在等我。
我说，“对，就是这样。”
我没看他脸色就走了。
20:25：【拖堂？】
20:30：【还来么？】
十五分钟……那家伙应该等了十五分钟......在第二操场台阶下的那棵树下……
他会不会已经走了？
也许走了吧，那么冷，他走了更好。
没有。
他等在那儿。
那是条没什么人的路。教学楼南边，有个小篮球场，隔着一排常青树，旁边是长满青草的小足球场，一到夏天这里就绿油油的。
以前我跟李岩更喜欢来这边踢球打球。但冬天草地枯萎得荒凉，别人不爱来了，前几天大灯一坏，这里更没了人。
我其实从没想过要带他来这儿——我只希望跟他走在漂亮又宽敞的大道上，在这么个荒草地边算怎么回事？
是他提议的。
整片空旷的小操场只有一个人。
那家伙站在篮球场外的小路上，隔他一棵树的位置，有一盏高高的路灯，自上而下投下一片小范围的光晕，把他照得清清楚楚。
他穿着件饱满的雾色羽绒服，下面是冬天的藏青色校服裤，站得又直又长。
他手揣在衣兜里，垂眼对着面前一株到他腰上的小树发呆，很长时间才眨一下眼睛。
——“你他妈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他妈搞同.性.恋？！”
——“我他妈看见了！操.你.妈的叶行，你他妈眼里除了他看不到别人是了吧？”
“叮——”
预备铃响。
他抬起头来准备走，正好对上我的眼睛。
“干嘛等这么久，不冷啊？”
“你没回信息，我想你可能有事。”他很平静地看我一眼，“你们班活动？”
我快步走到他面前，张开手就把他往怀里带，“以后别等了。”
“离我远点儿，你衣服脏死了。”他打了个寒战，“回去了。”
我紧紧箍着他，他没扯动我的手，就直接用食指对准我肚子上戳了一下，“松开。”
“等会儿。”
我把手伸进他衣兜里。
他好像退了一步，但已经被我抓住手。
凉，我直接拉过来塞到了自己衣服兜里。
他愣了一下。
抓出一只扎着带子的大苹果。
“对不起啊，宝贝儿，我来晚了。给，祝你平平安安。”
他盯着苹果，饶有兴趣地看了看，“你自己扎的？”
我莫名有点脸红，“怎么样，好不好看。”
他一直不说话。
我以为他又要像上次那个蛋糕一样，正想给他解释解释，就感觉他另没动的手摸上了我的。
——他也学我那样，抓着我的另一只手，直接放进他的另一个兜里。
“.…..”
我怀疑他天生冷感，兜里一点儿热气也没有。
那苹果也不大。握在我的手里，能直接包进拳头。卖相也不如我的红润。
看起来，就像他路过时随便带走准备吃的。
但那是一只带着他体温的苹果。
“去晚了，大叔自己家的。”他轻描淡写地说。
他说的是学校门口那家超市，那老头估计看脸，只要他去买东西，不是给他多点儿斤两，就要给他抹掉零头。
“什么时候去的？”
他明明每天都跟我在一起，我怎么没看见他买苹果？
“下午二节课下课。”
“那么远，迟到了吧？”
“没，跑了几步。”
“……为什么……突然想到给我送这个。”
他抬起眼睛，用他那双冷清黑亮、玻璃珠一样的眼睛盯着我。
他的眼睛好像也会说话，“叶行，也祝你平平安安。”
正式铃响了，他看了一眼教学楼的方向，“该走了。”
“诶，纪凡。”
“啊？”
“别去上课了吧？”
“你怎么了？”他挑我一眼，“想偷懒啊？可惜没下雪。”
“假装下雪不行？”
他望了一眼天，“真要这会儿？下课去不行？”
“就要这会儿。”
“……那去哪儿？”
我凑近他耳朵，很快就直起身，看着他。
他还没反应过来，过一会儿，他敛去了今晚隐约存在的笑意，像在做一道附加题那样看着我——超纲了，他不会。
我是什么表情？我看不到。我没有装可怜，也没有耍心机，我很久不这样了。
但假如表情没功夫撒谎，我应该是在发慌、紧张甚至有点儿害怕——日子其实没有那么长，明天也许就会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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