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震颤,直接从缚愿链上传来,钻进耳朵深处。
林青梧身体瞬间绷紧,所有疲惫被警惕取代。她猛地低头,目光锁死缚愿链。
只见链子上的一枚铜钱,它正以一种不正常的频率快速震动着,幅度不大,却透着股焦躁。一股刺骨的寒意,正源源不断从这枚震颤的铜钱里渗出来,顺着红绳爬,冰得腕骨生疼。
不对劲。普通怨灵的气息是浑浊阴冷的。但这股被缚愿链抓住的东西…力量强得让她心悸。混乱中痛苦如同实质的潮水,几乎要淹没她。
她从没遇到过这种东西。
林青梧倏地抬头,冰冷的视线穿过稀疏的枯木和乱坟,钉向乱葬岗远处。残阳最后一点污血似的红光,正涂抹在那片区域的边缘。
那里是整个乱葬岗最污秽、最令人窒息的地方。
她不再犹豫,抬脚就走。脚下枯草和碎石发出清晰的沙沙声。
她绕开半塌的坟包,避开散发腐臭的土坑,目光紧紧锁着前方越来越浓的阴影。阴风打着旋绕着她,呜咽声似乎更清晰了,像是警告,又像是哭。
乱葬岗深处,景象更糟。朽烂的棺木碎片散落一地,白骨半露在泥外,空气里那股混合了尸骸、霉斑和更深的绝望的气味浓得化不开。
一棵巨大、扭曲、早已死透的老槐树。半边主干焦黑如炭,狰狞地拧着,断裂的枝桠像枯骨爪子伸向暗下来的天。
巨大的树根盘踞在几座被胡乱掘开又草草堆起的坟丘上,像个阴森的祭坛。
就在那焦黑虬结的树干阴影下,一个影子正艰难地聚拢。
那是个模糊的人形,稀薄得如同风一吹就散的青烟,不停地聚合、溃散、再勉强凝聚。身上依稀能看到残破的甲胄,样式古老,绝非当今之物。
破碎的金属片和皮革早就失了光泽,糊满泥污苔藓,透着一股被时间彻底遗弃的破败。
残阳最后一点红光,穿透他虚幻的身体,在他身后的焦黑树干和乱石上投下同样虚幻、摇曳的影子。
他垂着头,看不清脸,只有断断续续、破碎不堪的痛苦呻吟从他所在的位置飘出来,空洞,茫然,纯粹是痛苦本身的嘶叫。魂体每次剧烈的波动,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嘶声,仿佛有看不见的东西在里面撕扯他。
林青梧在离老槐树约莫十步远的地方站定。脚下的泥又湿又冷,阴气刺骨。她屏住呼吸,调动体内那点微弱流转的力量,全身神经绷紧,缚愿链上那枚铜钱震得更凶了,寒意几乎要把她的腕骨冻裂。她小心地,向前探出一步。
就在她脚落地的瞬间,槐树下那蜷缩的影子猛地抬起了头!
一张模糊不清、被痛苦扭曲的脸骤然转向她。空洞的眼窝深处,茫然无神的黑暗里,一点猩红如血的光倏地亮起,那是魂体感受到巨大威胁时本能爆发的凶戾!
“呃…吼——!”
一声非人的咆哮撕裂了乱葬岗的死寂,那声音裹挟着金戈撞击、骨肉碎裂、无数濒死哀嚎的恐怖煞气。
残魂骤然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暗红残影,快得超出林青梧预料,残影带着一股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惨烈杀意,仿佛凝聚了生前最后一刻的狂怒与不甘,撕裂空气,直扑她的面门,冰冷的死气瞬间将她罩住!
太快了!林青梧瞳孔骤缩,血液似乎凝固。
身体的本能快过念头,她几乎是狼狈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朝侧后方一拧。
呼!
带着浓重血腥味的阴风擦着她的脸颊刮过,几缕被劲风切断的发丝飘落。那狂暴的煞气擦过皮肤,留下针扎般的刺痛和刺骨的寒意。
但这只是开始。残影一击落空,蕴含的狂暴力量并未消散,如同失控的洪流继续前冲。
千钧一发之际林青梧手腕上的缚愿链骤然爆出一片刺目的清光,正是那枚一直震颤、散发寒气的铜钱,它像是活了过来,猛地一跳。
一道薄如蝉翼却异常坚韧的清光屏障瞬间在她身前张开,正正迎上煞气洪流最汹涌的余波。
嗤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刺耳的腐蚀声响起,暗红的煞气狠狠撞在清光屏障上,屏障剧烈地震荡,清光如同风中残烛疯狂摇曳、明灭不定,眼看就要碎裂。
巨大的冲击力透过屏障传来,震得林青梧手腕剧痛,臂骨发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
林青梧死死盯着在清光屏障前逐渐消散的暗红煞气,眼中是压不住的惊骇和一丝兴奋。
刚才那瞬间的接触,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力量的本质—那是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这绝不是寻常野鬼厉魄能有的!
渡厄引者…
这名字在心底滑过,只剩下一片麻木的苦涩。
不过是被链子拴着的活死人罢了。
这条缚愿链。既是法器,更是诅咒。它的力量,靠的是亡魂自愿献出的清气。
一缕清气,点亮一枚铜钱,就是她续命的药。清气耗尽,链子就会反过来吸她的生气。铜钱俱黯,她便魂飞魄散。
漂泊,寻找,渡化,收集…永无尽头。
她厌了这具日渐沉重的躯壳,厌了看那些生离死别的执念。可停下?停下就是死。只能走,被这无形的锁链拖着,在坟堆里找下一个不知在哪儿的缘。
而现在,一个前所未有的“缘”就在眼前。
风贴着地皮刮,卷起枯草碎屑和尘土,带着一股沤烂泥土的腐气,混着若有似无的铁锈腥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短暂的爆发似乎耗尽了残魂本就稀薄不稳的力量。
那狂暴的煞气如潮水般退去。暗红残影在空中剧烈地扭曲、闪烁了几下,才彻底溃散,重新凝聚回老槐树下那个穿着残破甲胄的模糊身影。
但这一次,他更糟了。
“呃…啊啊啊——!”
他不再是蜷缩,而是猛地抱住自己的头,发出比之前痛苦百倍、撕心裂肺的嘶吼,声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充满了无法忍受的极致痛苦。
虚幻的身体剧烈地扭曲、变形,时而膨胀时而坍缩,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刀刃在内部疯狂切割搅拌。稀薄的魂气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身影变得更加透明,眼看就要彻底消散。
那是纯粹的、绝望的折磨。即便是见惯了亡魂执念的林青梧,此刻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有些触动但警惕依旧。
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污浊的红光从乱葬岗上抽离。
冰冷的、毫无生气的惨白月光水银般泻下,瞬间覆盖荒野。
枯枝、残碑、荒坟、焦黑的槐树…一切都蒙上了死寂的银霜,轮廓清晰,阴森入骨。寒气无孔不入,直往骨髓里钻。
林青梧站在离那棵焦黑、鬼爪般伸向天空的老槐树几步远的地方,一动不动。
月光勾勒出她单薄疲惫的身影,在身后拖出长长的孤寂影子。她的目光穿透冰冷的月华,牢牢钉在槐树下那个依旧在痛苦中挣扎、嘶吼、魂影剧烈波动的残破影子上。
右手腕上,缚愿链并未平息。那枚感应到异常的铜钱仍在持续地、微弱地、固执地震颤着,如同另一颗冰冷的心,紧贴着她的脉搏跳动。它的指向,清晰无误地对着那个谜一样的残魂。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槐树下那非人的痛苦嘶鸣,断断续续地切割着死寂的月夜。
林青梧的左手食指,无意识地轻轻刮过缚愿链上那几枚最黯淡的铜钱表面。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带来生命被吞噬的、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一个念头,带着巨大的诱惑和更巨大的恐惧,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深处钻出来,疯狂滋长。
这个亡魂魂力强得惊人,执念深得可怕…
如果能渡化他…收集到的愿力清气或许…能让她撑很久…
林青梧踩着一条几乎被野草吞没的小径往前走,每一步都陷在松软的泥地里,拔出来时带起轻微的粘滞声。
她的脸在残阳余晖下显得过分苍白,嘴唇干裂起皮,唯有一双眼睛,黑沉沉地,透着掩不住的疲惫,又带着惯性的警惕,扫过四周歪斜的残碑和荒坟。
她停下脚步,抬起右手腕。一串古旧的铜钱手链紧贴着皮肤,暗褐色的红绳缠了好几圈,串联着十几枚大小不一的铜钱。铜钱边缘圆滑,绿锈斑驳,深褐的包浆厚重得像凝固的污血。
残阳的光落在上面,泛着一层幽冷的青白。她伸出左手食指,小心翼翼地拂过其中三枚。那三枚颜色最黯,锈蚀最深,摸上去没有一丝暖意,只有一种细微却持续不断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她骨头缝里往外抽的隐痛。
林青梧眉心拧紧,干裂的唇抿成一条线。
这个念头让她干裂的嘴唇下意识地抿紧,喉咙发紧。那就意味着他能暂时摆脱这跗骨之蛆的煎熬。
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寒意,从脊椎窜上后脑。
但这风险…前所未有…
一个闪失,她可能…现在就会死…
冰冷的月光下,林青梧的身影如同石雕。只有那双映着惨白月华的眼睛深处,激烈的挣扎如同暗流汹涌。槐树下的痛苦嘶吼,成了这片死寂坟场唯一的背景音,一声声,敲打着她紧绷的神经。
缚愿链的冰冷震颤,则如同催命的鼓点,清晰地提醒她,时间,从来不站在她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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