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天梁宫的路上,怀罪就地取材,用颈上挂着的那面小孽镜认真地照了一路。
一开始,其实她并没有对仙君们抱多大期望,想着只要不吓人便心满意足了,谁知背着人偷偷一照才发觉,居然还真挺好看!
淡雅的小花密密匝匝地盘成一圈,再由更夺目些的浓色花堆砌起来,圈圈纠缠,关不住满园春色,就连看似荒诞的翎毛也有了锦上添花的美意。
怀罪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孽镜里那些泛着流光的细软翎毛。摇一摇脑袋,翎羽还会随风轻摆,像个光鲜的小太阳。
看来仙君们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怀罪攥着孽镜,脚步不由自主地轻快起来,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让比祁看一看了。
她雀跃地回到暮云宫,入门时极有雅兴地端庄了一回,两手牵着裙摆款款地拾级而上。走到以宁殿的时候,天仍大亮着,仙宫里冷冷清清的,如她心中所想,比祁还未回来。
不着急,总会回来的。
哪怕此刻的暮云宫落针可闻,一想到晚上就能见到他,怀罪的心里就满是期待,甚至好兴致地吃起了珍藏已久的银丝糖。
正如其名,银丝糖洁白绵密、细如龙须,入口后顷刻间融化为齿舌间的甜蜜,沁人心脾。怀罪一边吃一边遗憾地想,仙界好是好,可惜没什么烟火气,就连这捧银丝糖还是离开妖界时她心血来潮时买的,现在倒好,成了每日望梅止渴的贡品。
不论是天生仙籍的仙人,还是从人间飞渡来的凡仙,似乎对入口的吃食并不太上心,要么勤勉于修炼,要么醉心于玩乐,就算吃也只是吃一些仙果仙露,以至于怀罪时馋到极点的时候,常痛苦地掩面喟叹——怪不得有些凡人能成仙,如此能压抑口腹之欲,就算一统六界也不为过。
从妖界带来的吃食并不多,香喷喷的食物身先士卒之后,银丝糖光荣地成为了最后的救命良药,只可惜吃多了有些甜腻,怀罪顶不住,给自己倒了盏仙露茶,吃一口喝一口地睁大眼望着门庭。
心里藏着事,银丝糖她吃得并不多,又想着可以留下和比祁一起分享,遂将油纸重新细密地包好,只捧着茶盏一口一口抿着来饱腹。
相比之下,怀罪觉得,似乎还是比祁的饴糖更得她的心,恰到好处的甜,不多也不少,个头小,食少增添滋味,食多不怕浪费。
可是比祁什么时候回来呢?
两口酥几盏茶下肚,腹中餍足,怀罪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伏在案前继续望着久不见人的门庭。或许是这几日玩得繁杂,倦意一时涌上双眼,沉重得有些睁不开,她强打起精神,两手撑着眼皮继续执着地盯视。
半柱香后,一世英名未遂的冥王最终还是屈服在了瞌睡虫的淫威之下。
起先睡得还算安稳,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察觉到一丝颠簸,像是被人悬空抱起,跌入了一个味道熟悉的怀抱。怀罪吸了吸鼻子,挣扎着想要醒来,但困意与夜晚狼狈为奸,使得她的睁眼显得十分费力,清浅的呼吸不为人察地乱了,努力想要冲破疲倦的坚土。
某一刻,烛火似乎亮了起来,眼前的混沌有了光亮,怀罪的眼睫微微颤动着,在昏黄的灯焰中,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比祁!”怀罪遽然清醒过来,两手一下环住他,亲昵地贴上他的脸,“你可算回来了!”
回来时见她睡着,比祁本想悄无声息将她抱回床上休息,谁知怀罪睡得浅,还没来得及走到床边,人就已经醒了。
他几步行至榻前,将她轻轻放下,问:“你等了我很久吗?”
“当然!”怀罪用力地点点头,这才松开搂着他的手扶稳坐定。
闻言,比祁唇边扬起一丝骄傲的弧度,像是心里美了。
原本见到他,怀罪心里就已经很开心了,如今见他笑,心里更自在畅意。她眨巴着眼睛,凑近去仔细地打量他:“比祁,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越来越好看了?”
这不像是个疑问,比祁也没有作答,而是目光勾住她的眼神,笑着在她脸上很响地亲了一口:“那你喜欢吗?”
“嗯……”怀罪被这一口亲得有些迷乱了,灯火投落下细碎的剪影,她闻着少年近在鼻翼的味道,只知道仰头黏黏糊糊地夸他,“喜欢。”
挨了夸,比祁自然高兴,摇头晃脑得就差翘尾巴了。迎着橘黄温暖的烛焰,一张小脸精致而纯净,他想要甩一甩前额的头发,可甩完才发觉眉骨旁空空荡荡,散碎的头发早已被服帖地梳起,如其他仙君那般挽髻束在脑后。
这是怀罪比较惋惜的一点,她私心里很喜欢那两撇碎发,像是小狗耷拉下来的耳朵,衬得温驯时的比祁更显伶俐,傲娇时又多了一丝乖觉。
罢了,不扫他的兴了——怀罪甩甩自己的头发,满脸期待地对他说:“比祁比祁,你看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是特别好看。”
那一头瑰艳的花和翎羽,比祁想不注意到也很难,他笑着凑上前,上手摸了摸,又仔细地观察半晌,退回来认真赞扬说:“很不一样,好看极了!”
该说不说,朋友之间的眼光还是很一致的。怀罪眉开眼笑地又晃了晃脑袋,拉着他的手娓娓说:“是吧?我也觉得!而且这还是苍舒星君家乡独有的民俗,本来以为仙君门只是说得好听,没想到还真令人刮目相看!”
说着,她又松开了手,沾沾自喜地举起孽镜照了起来。
“这样啊……”比祁脸上的笑意登时褪得干干净净,撇撇嘴,风轻云淡地偏过头,暗自叽里咕噜地说了好长一串小话。
“哦对了!”怀罪没忘记最重要的事,一脸神秘地问他,“比祁,你还记得我们初至仙界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个性格暴躁的小仙吗?”
“记得,”比祁失了兴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身前的孽镜,“怎么了?”
“我今日见到他了。”
闻言,比祁手中的动作停下,这才堪堪抬起头来。
“对对对,我当时的神情和你现在一模一样!”怀罪拧着眉头,诧异地对他说,“本来以为只是萍水相逢,过后再不相见,结果早不见晚不见,你说巧不巧,偏偏就在我说他坏话的时候出现了!”
“而且,他居然是右弼星官!右弼星官你知道吗?”没等比祁来得及开口,怀罪就自觉续上了话,“不知道没关系,知道贪狼星君就好了!比祁,贪狼星君你知道吗?就是最有希望封神的那位仙人,右弼星官竟然是他的亲弟弟!怪不得这小萝卜头如此跋扈,原来是靠山雄厚……”
“所以,”比祁试探地询问,“你也见过贪狼星君了?”
怀罪点点头,道:“见过了。”思索半晌,又托着腮加了一句:“不过,贪狼星君和右弼星官这两兄弟……真是天差地别。”
“哪里不一样?”
“右弼星官的性子暴躁,咋咋呼呼的,贪狼星君却完全相反,话很少,人看着也阴沉。但也有相同之处——他们的名声不太好,仙君们好像都不太喜欢这两个人。而且——”
她拍拍比祁的腿,话正欲脱口而出,下一刻又咽了回去,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四周,这才压低声音吐露:“而且贪狼星君认出我了,他知道我的身份!”
比祁的眼皮跳了一跳,思索的神情写在脸上,问:“然后呢?”
见他一脸紧张兮兮的样,怀罪骄傲地宣称:“我这么聪明谨慎,当然是赶紧让他给我保密啦!放心吧,他不会说出去的!”
“才见第一面就这么相信人家,”比祁不以为然地努了努嘴,“这个贪狼星君靠谱嘛?”
虽然怀罪隐隐感觉比祁话里话外有阴阳怪气的嫌疑,但平心而论,他所言其实不无道理。她沉下心来很认真地想了想,说:“我觉得……他看着挺靠谱的,应该不会骗我。”
比祁不说话了,手中攥着的一根翎毛有意无意地扫拭鼻尖,耷拉眉眼抿着嘴,不再对这位不速之客作任何评断。
此刻的怀罪显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攥着比祁的衣袖侃侃而谈:“比祁,今天我想到流罂了。”
“为什么?”
“今日见贪狼星君,很像我当日初见流罂时的感觉,可是……可是又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是怀罪想知道的,白日里她想了很久,却总想不出一个确切的缘由,唯有心底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作祟。
“流罂虽然沉肃,却并不令人抗拒,我喜欢她。”怀罪撷过比祁手中的翎羽,若有所思地盯着羽尖上那一个小点,“贪狼星君虽然与流罂性情相近,可与他相处时,我心里总是不太自在,像是……毫无征兆地不喜欢他。”
“我知道缘由。”沉吟半晌,比祁突然开口。
怀罪愣了须臾,那一刻,以为比祁真成了自己肚子里的蛔虫,比她还要了解她自己,故而很快虚心求教:“为什么?”
“因为流罂好看,贪狼星君相貌平平。”
“什么嘛!”怀罪发誓自己绝对没有这么浅薄,“我才没有这么以貌取人呢!”
“那我呢?”比祁忽然反应很快地诘问她,“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舒心吗?”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使得美好的夜半良辰出走半生,重新言归正传。加之怀罪正好有这方面的天赋,这才蓦然惊觉,不知不觉中,这一晚上谈论贪狼星君谈得似乎有些多了,都没来得及和比祁进行亲切友好的交流了。
于是,重拾初心的冥王小心翼翼地凑到他面前,手里的翎毛拂一拂他,盛情邀请道:“比祁,今晚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一双葡萄似的眼睛熠熠地盯着他,只待他开口。怀罪本以为,比祁会像从前那样一如既往地依着她,几乎都做好了躺下的准备,谁知比祁笑脸一抹,登时变了颜色——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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