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有人察觉到司命星君的片刻怔愣,不动声色之间,他很快恢复了神色,唇角微扬起:“不是什么值得一闻的故事,你当真要听吗?”
受冥府精心教导,怀罪早早养成了不挑食的好习惯,她迫不及待地点点头:“想听。”
仙君仙子们也想听他说命簿了,平日里难得见他一面,纷纷点头道:“说吧!”
于司命星君来看,在杀死爱情上,这算是个残酷的好故事——
“凡间有一书生名唤许仙,一日,他扫墓归来,在西湖游船上遇见了两位女子,姐姐着白衣,妹妹着青衣,俱是绝色容颜,殊不知,这对姐妹乃是青白二蛇妖。”
“画舫同游,白娘子对许仙一见钟情,许仙见她容貌姣好,心中也暗生爱意。船靠岸后,许仙见细雨不停,便把自己随身的伞借给了白娘子,约定第二日上门去取。”
“回到家后,许仙魂不守舍,日夜惦念着那位白娘子。翌日,他按照约定登门拜访,这才发现白娘子出身富庶,朱门绣户。二人同游花园时,白娘子向许仙表明了心意,而许仙自小家贫,又在姐姐姐夫家寄人篱下,心中怯懦,便拒绝了白娘子。”
“爱意不成,白娘子泪洒伤心地,许仙匆匆告别。然而,小青不忍心见姐姐伤心,给了许仙一些银两,让他用这个钱来迎娶白娘子。许仙心中本就对白娘子有情,几番推诿之后便收下了。”
“谁知回到家,经姐夫辨认,发现这些银子俱是失窃的官银,姐夫毫不犹豫地报了官。几轮审问之下,许仙供出了白娘子的住处。可官兵前去抓人时,那里却是一处破败的废墟,罕无人烟。于是,许仙获罪,流放苏州。”
“经姐夫打点,许仙得以在苏州的一间客栈安身。也正是在这里,他与白娘子再度重逢,白娘子向他解释了官银的来历,泪水涟涟地祈求他的原谅,可许仙无动于衷。最后,白娘子以死相逼,许仙心一软便原谅了她,两人也就此定情,不久后结为夫妻。”
“后来,两人在苏州开了一间药铺,可药铺生意惨淡,白娘子不忍见许仙伤心,几番挣扎后,偷偷在镇上的水井里下了药,致使百姓们涌到他们的药铺来买药,药铺生意日渐兴隆。”
“好景不长,白娘子的蛇妖身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第一回是一个茅山道士,他说许仙印堂发黑,家有妖物,并给了许仙几张符篆。此事被白娘子发现,她悲痛欲绝,哭诉许仙不相信枕边人,并亲手烧掉符篆以证清白,许仙见状,深知错怪了白娘子,哭诉着祈求她的原谅,两人和好如初。”
“第二回适逢端午,刘员外垂涎白娘子的美色,邀请许仙夫妇上门赴宴,宴席上以雄黄酒将白娘子灌醉,欲行不轨之事。蛇妖不敌雄黄酒,白娘子法力骤减,现出了原形,回房寻妻的许仙不慎误入,被蛇妖真身当场吓死。”
“恢复真身的白娘子伤心欲绝,排除万难求到了菩萨座下,菩萨被她的真情打动,赐下仙草,许仙得以起死回生。醒来的许仙知晓了白娘子的蛇妖身份,胆战心惊的跑到金山寺,寻求得道高僧法海的庇佑。”
“白娘子不见许仙归来,以为法海抓了人不放,心中焦急,顾不得善恶仁义,带着小青共同施法,水漫金山。大水浩荡,顷刻间淹没了金山寺,甚至殃及了山下无辜的百姓。白娘子一面于心不忍,一面又放不下心心念念的夫君,最后见水势差点淹没许仙,这才停止作法。”
“此时,恨铁不成钢的小青再也忍不住了,狠狠给了白娘子几巴掌,直言许仙不堪托付,趁早回头才是正道。然而,痴情的白娘子心中只有夫君,什么也听不进去,宁愿自己被大水吞噬也不愿许仙受到伤害。”
“后来,大水散去,许仙身负行装,在投奔姐姐姐夫的路上又遇到了白娘子,她被大水冲得形神虚弱,跪在地上苦苦乞求许仙的回心转意。此刻的许仙惧怕都来不及,哪里还有爱意,可身边白娘子仍在苦苦纠缠,许仙恼恨至极,就地寻了根树枝,狠狠抽打着白蛇真身,直至将白娘子活活打死,这才扬长而去。”[1]
命簿叙尽,满堂寂寂无声,
怀罪咽了口干沫,故事的起初,她还饶有兴致地在脑海中幻想比祁是那落魄书生许仙,自己就是那不染纤尘的白娘子,在细雨迷蒙的西湖上,两人一眼投缘。
然而,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恍若身临其境,在流放苏州的路上,她用一根手擀面以死相逼,乞求比祁与她重修旧好——还没来得及细品到底哪里不舒服,转头又陷入了和好如初、共同经营药铺的浓情蜜意中。
可甜味还没尝到,又被水中投毒的情节给噎住了,还没来得及批判这样损人利己的行径,又为蛇妖身份泄露在即而心慌,转眼许仙一命呜呼,本以为故事就此告终,谁知许仙又活了,故事才刚刚开始。
一通故事讲下来,险些给怀罪累了个半死,更不论后面还莫名其妙被比祁打了一顿。
“司命星君,”她捏着耳朵,怯生生发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司命星君道:“不远,就是前段时日。”
还好还好,怀罪松了一口气——前段时日自己正在妖界,而玉京子姐姐也已经在妖界卖了成百上千年的酒,排除了青蛇是她的嫌疑——毕竟性格和做派太像了,某一刻怀罪都觉得两颊火辣辣的疼,仿佛被玉京子用吃奶的力气抽过一般。
“哎,”苦彗星主也沉浸颇深,遗憾道,“这故事,既烂漫又丑恶,令人唏嘘。”
怀罪也唏嘘,本以为会有一个好结局,最后还是印证了玉京子说的那句话——妖族永远无法拥有真正的爱意。
究竟是人心本性,还是宿命使然呢?
罢了,不想这些理不清答案的事了——怀罪现在觉得司命星君很有趣,肚子里有说不完的故事,还装着很多她感兴趣的见闻,想和他说很多话,问很多事。
倒把身后的比祁急得酸溜溜的——颂白星官遮得真的很严实!
“司命星君,”她好奇地问他,“方才你来时说,有一件事可以扭转仙人的心性,是什么事啊?”
司命星君为人和善,有问不拒,没有直接作答,而是转头看向扶风星君,展齿一笑。
“扶风,还记得三百年前,你哭着闹着要去人间一个破败巷子里买竹蜻蜓的事吗?”
闻言,众仙轻笑出声,怀罪还没弄清是什么事,紧接着就看到扶风星君脸色一绿,夺过上生星君手里的折扇,给自己呼呼扇风——
“我,我那是渡劫经验不够,一时难以抽脱出身罢了……”
哎?他正赧然着,忽而抬起头,醍醐灌顶道:“渡劫?”
“是啊!”他把折扇推回上生星君手里,茅塞顿开道,“渡劫最容易扭转一个人的心性了!”
就差把“转移话题”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对于渡劫,怀罪觉得新奇。冥界没有这种玩意儿,它更像是神仙的附属。从前在转轮王的书中也曾零零星星读到过,只觉得神仙们升阶品很有趣,去下三界游戏一趟,回来就可以威风地新官上任,致使闲得发慌的冥王一度十分向往。
“历劫是不是很好玩儿?”怀罪神采奕奕地看向眼前众仙,期盼着能从他们口中得到自己心心念念已久的那个答案。
但可情况似乎不太尽如人意,仙君们的目光有些愀然,很快按下心绪不表,不在意地笑笑:“世间有得必有失,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怀罪是第一次听他们这样的话,却莫名觉得很熟悉。
在晦暗混浊的妖界,在那间孤零零的随缘客栈里,玉京子也曾说过类似的言辞,她说,穹顶之下五谷之上,难以存在真正的自由。
上生星君缓缓抖开手中的折扇,比以往都少了些轻佻的意味,他垂着眉宇,神色淡得几乎看不到:“仙人有阶品,每升一阶,就要渡一次劫。劫难有好有坏,或难或易,其中,属情劫最为煎熬。”
“为什么?”
“人有七情六欲,所谓情劫,蕴含亲情,爱情,友情,维系于四面八方。数十年的寿命里,凡人历经一世,或大彻大悟,或抱憾终天,更不论几时历劫的仙人,须得饱尝种种爱恨。一世一世的磨练,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恩怨情仇,心里的棱角也随之磨平了。最后渡劫成功,灵识飞升归来,那些虬集的记忆却挥之不去,成为心底里难以愈合的瘢痕。”
从前读话本,读到的都是些和和美美的结局,以至于怀罪觉得历劫有趣,毕竟身在劫中的是主人翁,笔者倾注了全部心力,他必然能够完美破劫。却从未想过,仙人千千万,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成为幸运的主人翁。
见怀罪面露失意,柳下星主以为她在为自己渺茫的仙途而感伤,忙安慰道:“怀罪妹妹不必忧心,也并不都得去凡间。”
“譬如呢?”
“譬如雷劫!”接话的是岁棠星君,因站在怀罪身后,看不到怀罪的神色,又因与柳下星主目光相错,也看不到他的连连摆手和挤眉弄眼,故而兴致勃勃地大肆渲染道——
“听起来或许没有什么,受点痛苦,吐几口血便草草作罢,实则,却藏着杀机……”
最后两个字,令怀罪无端一凛。
[1]据说这是白蛇传这一故事的最初版本,故事借鉴了1956年拍摄的电影《白蛇传》,解说参考了dy杏坛微尘 2022.3.14日视频作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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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恶(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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