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岁棠星君先是一愣,旋即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笑什么呀,怀罪被笑得心里毛毛的,攥着岁棠星君的手又向下拽了拽:“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吧!”
受了怀罪这么多人情,岁棠星君也没想藏着掖着,当即就爽快地把织女介绍给了她。
“织女喜欢纺织,活了千百年也就这么个勤俭的小爱好,最喜欢的料子是彩霞云雾,只要见了就两眼发直走不动路。六界之内,她的衣裳做得最好,上门求她的人络绎不绝,早就排到了一万三千六百二十八年之后。”
怀罪的笑容霎时凝结在嘴角,恍惚间,觉得这个数目比自己的寿命都长。
“不过别担心!”岁棠星君看出了她的难处,笑盈盈地拉着她往寝殿角落走,匍匐着身子从一个木柜的最里面掏出了一个红封瓷瓶,慷慨地塞到怀罪手心,“这里面是我攒了三千年的霞光和秾云,算是全部家当了,今天全部送给你。你呢,就拿着它去找织女,她见了一定心花怒放,哪怕昏天黑地地赶工,也会把你要的东西第一个做出来!”
“三千年……”怀罪的目光落在瓷瓶上,忍不住问,“攒得很艰难吧?”
“那是自然!天将亮未亮、将暮未暮时候的云霞最好看,天边飘着一大片,采下来才一个星星点,又不能竭泽而渔,这么多年真是攒死我了!
“那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怀罪赶忙把瓷瓶还到岁棠星君手里。然而,嘴上说着正气凛然的道理,心里却很舍不得,视线始终一动不动地钉在那个小瓶子上。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岁棠星君忍着笑意,径直把瓷瓶塞进了怀罪的怀里:“这算什么,你救了我的命,救了我的修为,这是用什么都换不回来的。只可惜,前段时日送了比祁星官几身仙袍,只剩下这么些了。否则,就算是一万年两万年的家当,我岁棠星君也绝不眨一眼!”
又听到比祁的名字了。
又从其他女子口中听到比祁的名字了。
怀罪头痛——好朋友太受欢迎了怎么办?
“岁棠星君,仙界那么多长相俊美的男仙,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喜欢比祁呢?”
岁棠星君的回答很坦然:“自然是看惯了那些仙里仙气的人和脸,循规蹈矩、乏善可陈得很。我啊,就喜欢比祁这样少年意气的……”
她的答案滔滔不绝,怀罪却没听进多少,只觉得与颂白星官的回答大差不差,越听越令人心寒。她抽空打了个寒颤,觉得比祁现在很危险,而自己更危险。
而岁棠星君是个爱提问的小姑娘:“哎?怀罪,你喜欢什么样的?”
怀罪心里一咯噔,抬眸看向她。
敌在明我在暗,思索半晌,怀罪决定好好守护自己这点仅有的优势,此地不宜久留,她转身就要走。
“我,我困了,我想回去睡觉了……”
天聊得正热乎,咔嚓一下断了,这下轮到岁棠星君迷糊了。可看到怀罪睡眼惺忪哈欠连天,也不好拦着,只好七手八脚地护送她出门。
走出寝宫、穿过园庭、跨出宫门,一路顺遂无虞。
“岁棠星君……”
只是,在舜华宫即将闭门的时候,怀罪忽而转过身来,毫无征兆地看向身后人,问出了那个连她自己都回答不出来的问题——
“既然成神那样艰难困苦,仙界为什么还会趋之若鹜呢?”
岁棠星君下意识一怔。
怀罪上前一步,辞意更深:“神族虽然地位尊崇,可相应的责任也更重,坦白说,是把自己架上神台为六界消磨生命,为了那一点虚无缥缈的荣光,真的值得吗?”
“值得。”
几乎想也没想,岁棠星君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怀罪不解更甚:“为什么?”
起风了,愁云被轻轻拨散,皎白的月光倾泻下来,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在夜色里。在这个漫长的瞬间,怀罪听尽了风声,也第一次听见了岁棠星君坚毅的心声——
“因为我们是仙人,仙人从圣人中来,因为一念仁义,我们才有了千年万年存世的能力。凡人因私心而永入凡尘,仙人因剥去私心而一步登天。人中之圣为仙,仙中之圣,是为神。”
“神比仙更高,换言之,责任越深,能力更远,能够普度六界更多。仙界的圣人之心一日不死,对神台的追逐就永远热烈,哪怕身处困顿,哪怕穷困无门,也会在贫瘠深裂的槁壤里,努力灌注出心之所向的花。”
“在世人看来,神界有苦,苦在逆风执炬、玉烛焚身;仙界亦有苦,苦在要终其一生攀爬神台,追寻得不到的神界苦果。可是,这样的苦果,于仙人而言,甘之如饴。”
最后,岁棠星君抬手,拢了拢怀罪耳侧的鬓发,冁然淡笑:“怀罪,你登仙未久,或许现在还不明白我所言何意,可是你有天赋,有悟性,我相信将来你会有所成,我也相信,终有一日你会理解我的这番话。因为,封神不是仙人的欲念,而是血脉里流淌传承的使命。”
言语轻微,可在怀罪懵懂的心里,如静水击石。
初入仙界,怀罪也曾扪心自问过,可那时的她答不出来。如今听来,只因圣人有心。圣人之心不问缘由,是因为苍生疾苦熟稔于胸,在日复一日的见闻里渐渐平淡,早已视济世为己任了。
困囿于这个疑问,怀罪一度把自己认定成了一代昏君,痛苦不已。如今听了岁棠星君的话,忽而惊觉这是明君的吉兆,顷刻间开心了不少。
她仰起脸,将另一侧的耳发挽好,向岁棠星君欣然点头:“多谢星君,我明白了!”
这一夜,释然的晚风轻轻拂荡,望见了无数夜半修炼的仙人,上生星君在潜心打坐,苍舒星君在瞑目念诀,柳下星主在钻研心法,直至夜深眼皮打架,再熬不住,才依依不舍地合衾睡下。轻风行至天府宫,未掩紧的窗牖透进丝丝凉意,司命星君搁下繁重的案牍命簿,按了按酸胀的眉心,半晌,才满身倦意地起身,上前闭阖窗扇,而后揽衣敛袖,于月色下席地盘坐,两手结印,在偷来的片刻良辰里彻夜修习。
***
夜半,怀罪硕果累累地回到了以宁殿,光是叮叮当当地整理劳动果实,就耗费了她近半柱香的时辰。
复仇计划中的杀手锏,以此为始!
此刻的怀罪可谓是相当有干劲,瞌睡虫来了都得打着趔趄逃走。她像是上菜肴一般,将妆粉依次铺陈开来,而后端坐于镜台前,捻起绒刷虔敬地给自己的脸上妆。
从前,怀罪对自己的容貌还是比较满意的,哪怕在乱花迷人眼的妖界也没有轻易动摇过。可是近日,比祁变得越来越好看,她是越来越心慌,怎么看都觉得自己远远不如女仙们好看。
所以她决定好好打扮一下自己,打扮得惊天动地,把比祁美呆了才好。
她卸下钗环珠花,长发很快如乌墨丝丝缕缕地披落下来。
从前,在九幽之下的阴间,孟婆阿奶常常给她梳头发,阿奶说她的头发养得很好,像发亮的缎子。
对着妆镜,怀罪将头发悉心拢于身前,她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指尖流连于脸庞的肌肤,仿佛在看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人。
这张脸,似乎也还不错,眼睛圆圆的,亮亮的,睫毛长长的,嘴唇红红的,皮肤白白净净的……可是,总觉得似乎还不够精致,或许……不够明艳秾丽?寡淡了些?
她不确定,决定先尝试,于是将绒刷沾上脂粉,开始在脸上一阵捣鼓。
比祁喜欢脸蛋红扑扑的女孩子?眼睛还不够大?难道是嘴巴有些小了?亦或是唇色不够醒目?额前也没个花钿什么的,是不是留白太多了?
平日不审视不知道,今晚一看,怀罪觉得瑕疵像雪片一样层出不穷,越审视越心碎,越涂抹越心累。
她懊恼地对镜自怜,愈发觉得自己丑得没救了。
不行!不能轻言放弃!向上追溯祖宗十八代,老冥家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鬼!
一番简单的自我勉励后,冥王再次拾掇起绒刷眉黛,开始潜心作画——
颊红不明显,加!于是,毛刷向胭脂重重袭击而去,溅起漫漫粉尘。
肤色不够清透,加!脂粉再次纷纷扬扬。
口脂不够,眉色不够,花钿不够,加加加!积着怨气的怀罪在烟雾缭绕中继续描摹,心却不静,越描手越抖,越描料越足,不像是上妆,更像是在做法,不在沉默中消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最后,尘粉细细密密尽数落下,她看着镜中那张花花绿绿的脸,终于还是气笑了——
好一张花猫脸,很好!完全不能看!
怀罪本来还想用妆粉再补救补救,可怎么细心寻找都没有下脚的地方,罢了,只能重新来过了。
然而,绒刷还没来得及搁下,叩门声先一步传了进来——
“怀罪,你睡了吗?”
是比祁的声音!
怀罪心中一惊,回头看向紧闭的殿门,又看了看镜中五彩斑斓的脸,慌得绒刷都不知放在哪里才好。
“我,我睡着了!”话音落,她五官一皱,想给自己来一拳。
殿外传来比祁窸窸窣窣的笑声。
怀罪知道自己被嘲笑了,但现在情况危急,她无暇找比祁算账,手忙脚乱地收拾镜台上的东西,同时脑子里还在拼命思索该怎么处理自己这张一笑就掉粉的脸。
情急之下,动静不可遏制地扩大,比祁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隔着门扇问:“怀罪,你在做什么?”
“我没做什么!”怀罪把锦囊口袋拉得大大的,将脂粉盒一股脑全兜进去。
很不幸,掉了一个,溅起清脆的破碎声。
“怀罪!”比祁的声音明显警觉起来。
“没事没事,我好得很,不用担心!”
“你让我进去看看……”
“真没事……”
啪嗒——又碎了一个。
怀罪的心也跟着碎了,顾不得找托辞,当即尖声一嚷:“比祁你别进来!”
很可惜,晚了,门开了,比祁抬步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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