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恩再一次日日踏上城北的那片荒地，相比起昨日那平静又有把握的模样，今天的他脸色带着几分阴沉。
夕阳下的余晖洒在荒草地上，老教堂经历了昨晚的混战如今已经只剩断壁残垣。
“你来了。”
尤恩微眯起双眼，昨晚那个号称要送给自己大礼又从所有人眼皮子地下逃脱的女生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怎么样，礼物喜欢吗？城主大人？”
女生的话语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尤恩身后的士兵有些显然沉不住气，听到这话忍不住就要动手，被尤恩抬手给拦住了。
“我已经清楚了你们的能力，所以现在我想了解了解你们的要求。”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们谈要求。”女生冷笑着说。
“如果你们就单纯想毁掉艾林，你们完全可以低调行事，但你们却一定要以此要挟我来见面。”
“我应该还是有些价值吧，就算是被你们恨的价值？”
尤恩盯着女生，沉静地说到。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在此之前，能问问阁下的名字吗？”
女生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
“琪亚·纳尔温。”
“那么琪亚阁下，”尤恩点点头，“昨日你说过，要我的命或者我的城，要我今日来自己选择。”
“没错。”
“昨夜西区的惨剧我已经目睹了，说实话，我对阁下现在的恨意恐怕不比阁下对我少。”
“当然，我清楚自己任职十多年来不算优秀的城主，过错也并不少，但我确实已经尽心尽力问心无愧，艾林城在历史上也从未做过损害他邦的举动，我真的很疑惑，阁下与我，或者与艾林城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
“能让阁下如此狠心去伤害那些无辜的平民们。”
虽然尤恩依旧是面不改色，但最后几个字，他仿佛已经是用尽全力克制在克制自己。
“问心无愧？无辜的平民？”
琪亚重复了一遍尤恩的话，随即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对，说的好啊，你问心无愧，你们艾林人全都是无辜又可怜！”
她的笑容张狂中却意外带着一丝凄凉。
“那我呢？我的家人，我们史兰勒的人们呢？我们就活该被诺斯兰德抢走故土，我们就必须流浪他乡，我们就理所当然饿死冻死病死在你艾林城前？！”
尤恩一怔，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你是......史兰勒遗民？”
“对，怎么，很惊讶？”
琪亚笑了笑：“你难道以为，史兰勒的人都死光了？”
“这倒没有——”
“你说的也没错，毕竟我们的国家早就灭亡了，现在活着的人，也都是只能算是其他国家的国民了。”琪亚像是并不想听尤恩的话，毫不犹豫地直接打断，“还是说，你觉得知晓你那个冬天做的事的贱民们，早就全死在了那个冬天？”
尤恩沉默不语。
“来啊，说话啊，城主阁下，你现在不是恨我，恨之入骨吗？昨夜死伤了多少你艾林的城民，一百？五百，还是有一千？”
“那个冬天里拼命逃到艾林城下的，是我们史兰勒东边五个城镇的所有难民！一共七千六百八十三人！”
“你问心无愧在了哪里？就凭你拿我们史兰勒人的命给你们艾林人铺路吗？”
“对于那件事，我确实有愧于你们。”
终于，尤恩缓缓开口：“我很抱歉。”
“呵，有愧？”
琪亚轻蔑地笑了一声：“有愧，怎么，你要在这里和我说吗？你不应该去和已经埋在艾林城边不知道哪个土堆的史兰勒平民们说去吗？”
“但那时，我也是迫不得已，”尤恩的语气很沉重，“战时艾林城的物资也本就不富裕，斯克康德那会正是诺斯兰德的下一个目标，我们也没有多的余力再帮组史兰勒的流民了。”
“呵，对啊，我们只能自认倒霉，但你怎么会知道，我母亲在那个冬天，在她病死前，都还期待着我能进艾林城好好活下去。”
“别装好人了，城主大人，”琪亚冷哼一声，“你早就决定了不会帮我们，却一直钓着所有人，你一直告诉我们派去的代表，你会帮，等你协调几天，你一定会帮助我们。”
“我母亲就是信了你的鬼话，到死都在还感激你，认为你是个好人。”
“城主阁下，告诉我，这么多年，埋在艾林城外那些枉死的同胞们，他们会出现在你的梦里吗？”
“所以，这就是你恨我，恨所有艾林人的理由？”尤恩像是在确认什么地问道。
“怎么？您不敢认？”
“不，那些事我都承认。”尤恩摇摇头，“没什么好辩解的，我很清楚，对于那些死在艾林城外的史兰勒平民们，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如你所说，这么多年我确实不断想起这件事，我也曾不止一次去过城南外的那块荒地，据说那个冬天大部分没能挺过的人们都埋在了那里。”
“我没有办法向他们表达我的歉意，也不奢求他们能原谅，对于你，我亦是同样。”尤恩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又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当年的你，应该还只是个孩子吧，我很难想象你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失去了多少才挺过了那个冬天，活了下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像是带着化不开的悲伤。
“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现状，但，琪亚小姐，您的亲人最希望的并不是别的，只是希望你能够平安的活下去，能有美好的未来。”
“我想，她们希望的绝不是现在这样。”
尤恩眼神带着真切的自责与几分恳求。
“......”
琪亚沉默了半分钟，突然又大笑起来。
“城主大人？你当年莫非也是靠着这样的话，让我们在外面像傻子一样等到死？”
“你是不是觉得你讲的太好了太动听了，我听了一定会痛改前非束手就擒然后再跪着给你道歉承认是我错了，要就此放下仇恨开始和艾林人当好朋友？”
“太天真了，城主阁下。”
琪亚抬头看着半黑的天色，刚刚绚丽的铺满整片天空的晚霞也已经所剩无几：“你和艾林城，今晚，都得死。”
“！”尤恩眉头紧皱，刚刚还平静的声音陡然提高，“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让我选吗，我已经来见你了，难道我用我自己换艾林城不行吗？”
“即使是当年的事，那也是我一个人的决策，和艾林的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你要报仇，找我就可以了。”
“你？很遗憾，就一个你还够不上。”
琪亚扫了一眼尤恩身后约摸十几人的卫队。
“当年欺骗我们又拒绝我们的你，你手下负责看管阻拦我们这些流民的军队，还有艾林城的所有人。”
“我的同胞们尸骨都只能葬在他乡的乱葬岗，你们却还能幸福的生活着，我不能接受，就这么简单。”
“当然，还有夺走我家乡的诺斯兰德，等你们死了，下一个就是它。”
她扳着手指，一个一个数着。
“放心，只是早晚的问题，都去地下给我的同胞们道歉吧。”
“等等！”
尤恩忍不住大声喊道：“你的同伴，埃尔斯！他当年也是艾林城的军人，你难道也要杀了他吗？”
琪亚轻哼一声：“我以为你想说什么，确实，我们合作的只是源于我们都恨你，不过他只要你痛苦就满意了。”
“太幼稚了。”琪亚咧嘴一笑。
“虽然他是对我的计划不感兴趣，但他也拦不了我，倘若他要拦我，那他就和你们死一起好了呗。”
琪亚说的很是轻松。
“你就这么有把握，就靠你们两三个人，就可以毁了艾林？”
“你昨天也看到了，我们就在你眼皮子底下，给你了一个惊喜，不是吗？”
“对，我承认是这样，但那个阵法，不是你来掌握的吧，你就不怕你的同伴背叛你？”
“背叛？”
琪亚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一边笑一边说:“背叛？谁啊？埃尔斯吗？他可没那个本事控制阵法，他要背叛我也无所谓，反正我们本来就是路过的合作关系。”
“那如果是你那位控制阵法的同伴呢？”
“绝无可能。”
琪亚斩钉截铁地说道，随即又开口问道。
“我听出来了，你在这里东一句西一句，只是想拖延时间吧？”
“我想这应该是正常的思路吧。”尤恩也毫不在意自己被戳穿。
“那可真是遗憾，拖延没有任何用，只要到了我们约定的时间，艾林城就会变成一片废墟。”
“顺便一提，”琪亚看了一眼怀表，“到约定时间还有三分钟了。”
“选吧，城主阁下，你是想先一步死，在地下去迎接你的城民，还是等亲眼看见你的城毁于一旦后，再在悔恨中死去。”
琪亚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尤恩:“看我多大度，还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要我帮你倒计时吗？”
“不用了。”
一道突兀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尤恩意识到了什么，惊喜地回头。
维安从后面的树林里走出，对上尤恩炽热的目光，他点了点头，算是示意自己这边没问题。
尤恩像是找到了依靠，一直紧绷的肩膀都放松了下来。
“不用倒计时了，琪亚·纳尔温。”
维安快步走到尤恩旁边，在他身后，还有一个低着头的身影。
“你的计划已经没有可能了，停手吧。”
维安轻轻拍了拍身边那人的肩膀。
“轮到你了，弗洛林。”他低声说道。
弗洛林艰难地抬起了头，刚好对上前方不远处琪亚那不可置信的目光。
“……弗洛林？”
“……是我。”弗洛林的声音有些颤抖。
“求你……”
“停手吧，琪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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