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的烈焰如同咆哮的巨兽，贪婪地吞噬着啊七婆居住多年的老屋。木材燃烧的爆裂声、火焰呼啸的风声、村民惊恐的呼喊声、泼水救火的哗啦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一曲令人心悸的灾难交响曲。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烤得人皮肤发烫，浓烟呛得人涕泪横流。
林秀望着那一片火海，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那不仅仅是一栋房子，那是七婆一生的心血，是那些充满灵性的傩面、珍贵的草药、还有她刚刚开始学习的、承载着古老契约的草鞋编织技艺的所在！更是她逃离噩梦后，好不容易找到的、唯一的安宁港湾！
“救火！快救火！”村长声嘶力竭地指挥着，村民们自发组成人龙，从村中的水井和小溪拼命传递着水桶，一桶桶清水泼向火焰，却如同杯水车薪，火势丝毫不见减弱，反而越烧越旺。
村长得声音同样给林秀指出了方向：不能眼睁睁看着！必须做点什么！林秀一咬牙，也顾不得自身安危，临近拿着啊七婆所制作的傩面，她尽可能取着一切自己抱的东西，缓缓向大门方向走去，试图从火海中带出一些。
然而，就在林秀迈出几下脚步的瞬间——
“呜——！！！”
怀中那幅《山魈拜月图》再次传来一阵剧烈过一阵的、如同濒死哀鸣般的颤抖和滚烫！那股通过血契传递而来的、源自灵魂本能的极致恐惧和痛苦，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林秀的意识！那是由于突发大火，而害怕地逃回到刺绣中的山魈的呼救！
这次林秀甚至能“看到”山魈在绣品中蜷缩成一团，绿眼睛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骇，原本因为草鞋愿力而略微恢复的妖力正在火焰的威压下飞速溃散、紊乱，如同风中残烛！
它在求救！它在无声地、绝望地向她求救！
它不再是那个能操控迷雾、击退强哥打手、曾经守护她逃亡的强大精怪。在焚尽万物的烈焰面前，它脆弱得如同初生的婴孩，木质的本源让它承受着炼狱般的煎熬！
力量的天平，在这一刻彻底反转。
林秀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要不要继续抢救东西？还是先将东西放下，快速救山魈到安全的地方？一切又回到起点，林秀只觉自己是一个被打满结的绳子，十分拧巴却不知从何下手。
一边是恩人即将被焚毁的家园，一边是因她血脉而苏醒、与她性命交修、此刻正承受着极致痛苦、向她发出绝望求救的精怪。
剧烈的挣扎如同两只大手，几乎要将林秀撕裂！她看着在火海中痛苦呻吟的老屋，又感受着怀中那幅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绣品传来的哀鸣，泪水混合着烟灰模糊了视线。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巨响！老屋主体的一根横梁终于不堪烈火焚烧，猛地断裂坍塌下来！带着熊熊火焰和无数火星，重重砸落在门口附近，瞬间将主要的出口彻底堵死！火舌如同壁垒，将内外彻底隔绝！
这声巨响和坍塌，如同最终的判决！也彻底帮林秀做出了选择——她已经无法冲出去，也没办法救任何东西了。
退！必须退！
林秀猛地转身，由于无法冲向安全的远处，只好向着老屋尚未完全被火焰吞噬的里屋方向退去！那里火势稍弱，但浓烟更甚。
林秀踉跄着冲进里屋，这里已经被浓烟充斥，视线模糊，呼吸艰难。她迅速找到一处相对坚固的墙角，背对着外面滔天的火光和热浪，猛地蹲下身，用颤抖的双手，极其郑重地、紧紧地将那幅滚烫颤抖的《山魈拜月图》刺绣抱在怀里！
她用自己的整个后背，为怀中的绣品构筑起一道脆弱却坚定的屏障，尽可能地为它阻挡着直射而来的火光和灼热。
火焰在屋外咆哮，热浪透过墙壁传来，烤着她的后背生疼。浓烟呛得她剧烈咳嗽，眼泪直流。但她死死咬着牙，将绣品更紧地搂在胸前，仿佛要将它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林秀低下头，将脸颊贴近那幅依旧在剧烈颤抖、散发着恐惧和高温的绣品，声音因为烟呛而沙哑不堪，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异常坚定的温柔，低声地、反复地安抚，说给山魈的同时也是对自己的安慰：
“别怕……木客……别怕……有我在……”
“看着我……不要看火……”
“我们在一起……会没事的……”
“别怕……”
这使得林秀第一次感觉，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被拯救的弱者。不再是那个向绣品祈求庇护的绝望妇人。她也可以成为了守护者。用自己单薄的血肉之躯，为她这位非人却性命相交的“契约者”，撑起一方小小的、隔绝火焰与恐惧的空间。
怀中的绣品颤抖的幅度似乎减弱了一丝，那通过契约传来的、几乎要撕裂灵魂的极致恐惧，似乎也因为她的拥抱和安抚而稍稍平复。一种奇异的、微弱的依赖感，取代了部分恐慌，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她的心间。
屋外，救火的声音愈发嘈杂激烈。
“水！快！这边！泼这边！”
“小心！东边的房梁也要塌了！”
“七婆！您别过去！危险！”
凌风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冲天的火光，焦急的村民，以及……那被人死死拉住、望着火场老泪纵横的啊七婆！
“舅妈！我舅妈呢？！”凌风心脏骤停，发疯似的抓住一个村民吼道。
“好……好像刚才看到……她冲进里屋那边了……还没出来！”村民指着火势稍弱但浓烟滚滚的里屋方向。
凌风闻言，眼睛瞬间就红了！他二话不说，猛地抢过一桶水，从头到脚将自己浇了个透湿！然后撕下一块湿布捂住口鼻，在村民们的惊呼声中，如同扑火的飞蛾般，一头扎进了浓烟滚滚的火场！沿着那房屋二次坍塌后形成的狭窄通道，往住屋方向前进。
“风小子！回来！”啊七婆发出凄厉的呼喊。
凌风根本听不见！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出舅妈！他凭借着记忆和模糊的视线，艰难地在灼热的废墟和浓烟中摸索前行，不断呼喊：“舅妈！舅妈！你在哪？！”
终于，在里屋最深的墙角，凌风看到了那个蜷缩在地上的、被浓烟笼罩的熟悉身影！
“舅妈！”凌风狂喜又心痛，冲过去一把将林秀抱了起来！触手之处，她的后背衣衫已经被高温烤得发烫！
林秀被浓烟呛得意识有些模糊，但依旧死死抱着怀里的绣品。感受到有人触碰，她下意识地挣扎。
“舅妈！是我！凌风！我带你出去！”凌风大吼着，不顾一切地抱起林秀，深一脚浅一脚地、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和对舅妈的牵挂，拼命向外冲去！
就在他们冲出里屋的瞬间！
“轰隆！！！”又一根房梁带着万钧之势砸落在他们刚才停留的地方！火星四溅！
村民们发出一阵惊呼，直到看到凌风抱着林秀冲出来，连忙上前接应，七手八脚地将他们拖离了危险的火场范围。
“快！拿水来！”
“人怎么样？没事吧？”
“秀丫头！风小子！”
啊七婆踉跄着扑过来，看到两人虽然狼狈不堪，满脸烟灰，林秀甚至有些轻微灼伤和吸入浓烟，但性命无碍，这才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被旁边的村民扶住。
在全体村民拼尽全力的扑救下，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那场凶猛的大火才终于被彻底扑灭。
然而，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
啊七婆的老屋，有一半已经完全坍塌，化为焦黑的木炭和灰烬，兀自冒着青烟。剩下的一半也是墙体开裂，焦黑一片，摇摇欲坠。屋檐下那些悬挂了不知多少年的傩面，大部分都已化为乌有，只剩下少数几个焦黑变形、残破不堪的残骸。屋内珍藏的草药、绣品、家具……几乎尽数毁于一旦。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和悲怆的气息。村民们默默地站在废墟前，脸上写满了痛心、愤怒和疲惫。
啊七婆在村民的搀扶下，看着自己毕生心血化为乌有，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清澈的眼睛，此刻如同蒙上了一层灰烬，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她一生的守护、传承、与傩神打交道的依凭，几乎都在这一夜之间，被一场恶火焚毁。
林秀在凌风的搀扶下，虚弱地站着。此时，她怀中的绣品不再发烫颤抖，但通过契约，她依旧能感受到山魈那如同惊弓之鸟般的虚弱和后怕。她自己的后背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吸入浓烟的肺部如同火烧般难受，但她的眼神，却在这场大火和方才的守护中，沉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东西。
那是一种名为“责任”的沉重，和一种历经劫波后、破而后立的坚韧。
家园虽毁，人犹在。契约未断，债未清。
晨曦微光中，废墟冒着青烟，幸存的人们相顾无言，唯有沉重的呼吸声和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那无法磨灭的、对纵火者的滔天恨意，在空气中默默流淌。
今天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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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火中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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