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嘴角仍挂着笑,眼神却冷如剑光。她平淡的语气里多了一分恼怒:“你抬起头来。”
春朝不愿抬头,胆战心惊道:“太后娘娘,奴婢的脸长了红疹,不愿吓着您。”
太后睨了眼姑娘:“谁干的?说出来,我给你主持公道。”
春朝还没开口,一旁站着的夏花倒是被镇住了,端着的茶杯“砰”地砸到了地上,只留了些泡瘪的茶叶。
夏花也一股脑儿地跪到了春朝旁边,扯着嗓子磕头求太后恕罪。
太后的脸又冷几分,眉头都不禁皱在了一起。
宾客之间也窃窃私语。
太后没说话,只一挥手,春朝和夏花终是被拖出殿外。她们的眼里惊恐与悔恨交织,想来是活不成了。
高位上的人笑说:“各位见笑,今日是小皇孙诞辰,大家都乐呵乐呵吧。”
于是各家开始送礼,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是场表演。
等夫人娘娘们都送完后,姑娘才起身,徐徐走到殿中央,满眼含笑:“儿臣送小皇子一套如意纹宋锦棉衣,祝愿小皇子吉祥富贵、事事如意。”
我将衣服呈给淑妃娘娘。淑妃娘娘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很是满意,笑得合不拢嘴,连连夸赞姑娘用心。
姑娘抬头,视线对上太后阴鸷的目光。
一旁的淑妃拿摇鼓逗着小皇子,座下的达官显贵更是谈笑生风。
而太后娘娘的视线如离弦之箭,凶险狠厉,难避难逃。那样锐利的箭头,没入的却是姑娘如炬的眼眸,不躲不藏。
姑娘轻扬嘴角,转身走向座位。
我跟在姑娘身后,窥探着隐在殿门外的苍苍白日。有雪一落,轻触大地,却掀起滚滚寒风。
我悄声道:“姑娘,起风了。”
姑娘坐下,也望向门外,面色如常:“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风,该起了。”
出宫门时,已雪满汴京。
檐廊落雪,长街远立,静待佳人。
静待的是太子殿下,徐徐而来的佳人是姑娘。
陆砚修一袭白衣,手里撑着伞,立若芝兰玉树。轻风过,他肩上的狼毛绒微微晃动,身后的黑色发带被带出伞外。
见姑娘出来,殿下本肃冷的眼神似用江南之水洗过般,柔情缱绻,笑如朗月。
他温声问:“夫人可受了委屈?”
姑娘笑着躲进了他的伞下,看向陆砚修的眼眸盈盈如水,轻笑:“有殿下在,就不委屈了。”
陆砚修低头瞧着姑娘,俯身缓缓凑近她。只是手里的伞也跟着微斜,既挡住了雪,也挡住了他们二人。
白雪纷飞,簌簌落地,无声无息。
等姑娘的脸再次出现时,她的双颊已微微泛红。
我便问陆江:“殿下做了什么?姑娘耳根都红了。”
陆江闻声看我,勾着轻浅的笑,说:“不然小禾试试?”
他说着立刻凑近了我。
我往后退了一步,慌张道:“不用了,我知道了。”
陆江笑出了声。
“那小禾说说殿下做了什么吧?”
“做了……姑娘都走远了!我们也快跟上。”
我当然说不出口,遂拉起陆江的手去追姑娘。
转头瞧了陆江一眼,他的耳根同姑娘比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不禁冲他笑了。
时至春节,汴京城的繁华中又添一分喜庆。姑娘的店也开了,亲自写了牌匾。
姑娘写得仔细,废了好几张纸都不满意。
殿下在一旁看了许久,终是开口:“不如我来写吧?”
姑娘又拿了一张新纸,摇头道:“不行,铺子是你找的,至少写字我要亲力亲为。”
姑娘说着又准备落笔。
殿下倒是笑着,走到姑娘身侧,手握住了姑娘悬着的手,浅笑:“这样也算亲力亲为。”
我看着也笑。
不知是有殿下助力,姑娘字写得好了,还是只因这字是殿下写的,姑娘终于满意了。
“姑娘,为什么要叫“见锦”呢?”
姑娘把纸举在空中,冬日难得的暖阳给字镶上金边。
“见锦,既见宋锦,又见人生如锦。”
我看着那两个字,也希望阿云他们能人生如锦。
店铺正式开张后,出乎意料地受欢迎。除夕那日,人群差点把门都挤破了。阿云这个小管家根本忙不过,姑娘便使唤我去帮衬。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街上开始点灯,火红一片。
我刚要关门,锁都还未来得及挂上,便碰上了国舅家的小公子。
他一手撑着门,惊喜道:“你是太子妃身旁的那个小丫鬟?”
接着又打量了我两下,微眯着眼,继续说:“还记得我是谁吗?”
我往后退了一步,恭敬地回他:“记得,是国舅家的齐小公子。”
他倒是一把将我扯了过去,轻蹙着眉,眼底染上几分狠厉:“你家太子妃用得一手好计谋,可把我给害惨了。知道太后娘娘训了我多久吗?”
话毕将我扔了出去,甩了甩手,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眼牌匾,嗤笑:“好一个见锦。”
我不明白他来干什么,只觉得手腕被他的玉扳指硌得生疼。
正月初一,姑娘与太子殿下去了皇宫,吩咐我将城外的小院儿布置一番。
我便与陆江买来好多东西。
简朴的小院儿也挂上了珠灯,屋内的烛火颇有温暖的意味。
天边渐渐暗了下去,空中开始飘起小雪。只是风大,刮得檐廊下的灯笼轻轻摇曳。
我和陆江套了马车去接姑娘。
甫一行至主街,便见着行人围了一堆,都皱着眉,都在叹息。
地上的雪被踩得如污泥般,印着四面八方的脚印。
我心里一紧。
不好的预感在心中蔓延。
只因那人群中围着的应是“见锦”,是才开张的店铺,是贺婶她们的“人生如锦”。
我挤进了人群,见到了姑娘。
她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黑乎乎的孩子。
那张被炭熏黑的脸,竟和阿云一模一样。
“阿云!”
贺婶到的时候,手里还牵着年仅四岁的阿辞。她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从姑娘手里抱过孩子,嘴唇都在颤抖。
小阿辞什么都不懂,走过来拉起我的手,指着身前被烧得只剩个空壳的“见锦”,糯声糯气:“小禾姐姐,房子飞走啦!”
我盯着已然断气的阿云,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点头。
贺婶一遍一遍唤着阿云的名字,撕心裂肺。
人群里有窃窃私语:哪来的火?
有悲痛的叹息:可怜了阿云,才十一岁。
陆砚修骑着马赶来,闯入人群,踏进这一滩炭黑的雪里,展开大氅,将姑娘护在身下。
姑娘却仍是愣着,似乎已经在冰天雪地里冻坏了。
“这正月初一的,街上这么热闹啊?”
这道幸灾乐祸的声音是国舅家的小公子齐朗的。
他怀中还搂着个姑娘,走近人群,打听道:“哎哟,这是怎么了?”
一个老实人便回他:“不知道怎样起了火,孩子没逃出来。大过年的,真是造孽呀!”
齐朗眼睛瞪得老大,捂着嘴:“这见锦不是才开张吗?怎的就……”
哪料他话还未说完,脸上便受了一巴掌。
我转过头,才看见打他的人是姑娘。
齐朗摸了摸自己的脸,冷笑道:“当今太子妃还真是飞扬跋扈,竟动手打起我这个无辜百姓了?”
姑娘啐了他一口:“齐朗,知道为什么罪犯会返回现场吗?”
姑娘缓缓向他走去,抓起齐朗的右手,目光锐利:“公子再好好看看自己这双手吧。”
话毕,姑娘的眼角竟掉了一滴泪,狠狠地砸向了齐朗的右手。
齐朗的视线落在了自己右手大拇指上,那里空无一物,只挂着滚烫的一滴泪。他突然恼羞成怒,挥手就要打姑娘。
陆砚修瞬时擒住了他的手,眸光暗沉,嘴角勾着笑:“怎么,你还想以下犯上,动手打太子妃不成?”
齐朗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仍梗着脖子道:“别忘了,太后可是我姑母。”
“滚。”
陆砚修语气平淡,却露着一丝不容人拒绝的威严。
齐朗讪笑一声,终是走了。
姑娘没撑住,倒在了陆砚修怀里。殿下打横抱起了姑娘,只匆匆嘱咐了我与陆江几句,留下些人手便走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位曾经失了丈夫的妻子,如今又成了失去女儿的母亲,我要怎样去劝慰她?
我看着小阿辞,胸口闷得慌。
我好像又看见了六年前被挂在大街上的自己。
只是阿辞不是我,他没有被人牙子抓走。
被抓走的是他的阿爹与阿姐。
他们的“人生如锦”都被这世道给抓走了,挂在大街上,被当成了一场戏,献给高位上的人尽情地观看。
姑娘醒后,仅望着窗外的鹅毛大雪愣神。
见我推门进来,才问:“贺婶他们怎样了?”
“贺婶说她不愿再待在汴京这个是非之地,要去平江府投奔亲戚。殿下便找了些得力的人送他们走了。”
姑娘轻微点头。
良久,才沙哑着声音,挤出一句:“阿云呢?”
“葬在了城外,就在小院儿的后山上立了座碑。”
姑娘哽咽着回:“好。”
姑娘醒后的当天下午便要去宫内拜见太后,她说阿云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若太后包庇,她便去敲登闻鼓,让天下人都来看看国舅爷家的笑话。
姑娘说她什么都不顾了,要和太后斗个鱼死网破,教齐朗生不如死。
未料还没走出府,便迎面碰上了陆砚修。
他一脸疲惫,搂住歇斯底里的姑娘,轻拍着她的肩,哄道:“好了,我都办好了。”
隔日,火烧见锦一事便在茶楼传开了。
“话说,齐小公子,素来纨绔。正月初一那晚,喝了点酒,不小心打落了见锦门前的灯笼。
“天干物燥的,火瞬时就起了。烧得店铺只剩个空架子,还死了个小丫头。太子与太子妃也在场,只忙着救火,可惜已经太晚了。
“这太子妃事后还气不过,竟当众就给了齐小公子一巴掌呢。”
我听得生气,恨不得上前也给他一巴掌!
一句“不小心”就欲盖弥彰,一句“小丫头”就能结束这故事?
我撸着袖子正要上前时,人群中倒是先传来了不满的声音。
“说书的,得了吧。如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齐朗是故意纵火?
“太子殿下查得明明白白,证据确凿,把那混小子落在现场的扳指都摆在太后面前了,吓得太后都只能退出前朝。
“你还在这儿给谁洗白,给谁抹黑呢?”
大家都说附和着说对。
又有人愤愤不平道:“要我说,太子妃当晚的一巴掌还打得轻了。齐朗这种畜生不如的东西,就该千刀万剐,竟只是被关在了国舅府。”
“算了算了,人家头上还有太后……”
我没再听,想着不是人人都蠢笨如猪的,便拿着采买的物件儿回府了。
刚到府门口,就碰上了信使。
一看封面儿,竟是给姑娘的。我下意识就觉得是徐小姐寄来的,遂急忙穿过庭院儿去找姑娘。
姑娘拆了信,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些生气,笑道:“晚晚说,第一仗胜了。她还上了战场呢,也着实是个女将军了。”
我听了高兴,又不免担忧。
徐小姐既上了战场,岂不是凶多吉少?
想来那塞外西域同汴京皇城也是没什么两样儿。
哪一方不是人叠人,血染血的?
兴亡百姓皆苦,是最真切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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