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回府，宫里就来人邀太子侧妃进宫，说是慰问。
姑娘便让徐小姐带个机灵点的侍女走。
侧妃娘娘问：“谁来邀的我？”
来人便说是太后娘娘。
太子侧妃笑了一声，转头看着我说：“小禾，你陪我去。”
我弱弱开口：“侧妃娘娘，我若是跟去了，太后定是会找茬的。”
姑娘也只点头表示赞同。
侧妃娘娘却说：“小禾，你不用叫我侧妃娘娘，我不爱听。其次，我让你跟我去，自有我的意图。
“我徐家满门忠烈，还怕她太后不成？”
姑娘也没再劝，只说在宫外等她。
徐小姐却调侃道：“算了，溪儿，你去等陆砚修那小子吧。我看你昨日那通作派，实把他伤得不浅。”
姑娘瞬时红了脸，直把徐小姐给推出了门。
我跟着徐小姐来了慈宁宫。太后还是老样子，我已经见怪不怪。
她果真阴阳怪气：“怎么，整个太子府还真只有一个丫鬟？”
出乎意料的是，徐小姐听此眼泪立刻就落了出来，却仍带着一身傲气：“我徐家都是为朝牺牲，哪料太子妃为着一个男人，竟使唤自己的贴身侍女来监视我！想来当初的交好，不过是顾虑我的身份罢了！”
我听着一动不敢动，眼珠子也只盯着地面，生怕接不上徐小姐的戏，让太后看出破绽来。
徐小姐自也明白太后不是个好忽悠的，又站起身，正气凛然：“我徐舟晚，不需要你们任何人的慰问。父兄死于沙场是将领莫大的荣耀，到你们这儿反而成说不口的事儿了！”
话毕还顺手砸了太后宫里的一个茶盏。
又道：“太后娘娘这茶，权当敬我九泉之下的父兄了。”
徐小姐甩了甩衣袖，转身就走。
太后娘娘惊讶得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我当然也很震惊，只能默默地跟在徐小姐身后。
临近宫门时，徐小姐突然止了脚步，回头盯着我，问：“小禾，我和林见溪你跟谁？”
我瞬时就明白了，这戏还没作完！
便颤颤地答：“奴婢只一个主子。”
她嗤笑一声，说给跟在我们身后的常公公听：“果真是世道浇漓，人心不古。”
说不上为何，我心里既紧张又觉解气。徐小姐竟砸了太后的茶盏！要知道姑娘去见她，没有哪次不是听着奚落，咽下委屈的。
我一直忍着出了宫门，才畅快地笑了。
徐小姐转头夸我演得不错。
“小姐，为何要作这场戏？”
徐小姐嘴角噙着笑，看着前方，轻声说：“你家姑娘与陆砚修实是太过琴瑟和鸣，太后巴不得我们撕破脸，好乘虚而入。
“既如此，何不陪她玩玩，将计就计？”
我也顺着徐小姐的视线看过去。
姑娘果真在宫门外侯着，只是先等到了陆砚修。
谁人明白，身后是水深火热的朝廷，身前又是安静祥和的好日子。
我扭头看着徐舟晚，问：“小姐，不伤心吗？”
她搂过我，咧嘴一笑：“伤心，但不能一直伤心。这是父兄以命相搏换来的盛世，我定要把它守好了。”
太后似乎真的以为自己找到了突破口，三天两头地找徐小姐入宫。
有时候听久了，我都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了。
徐小姐演技日益精湛，太后竟真的有些信了太子与太子妃夫妻不合之事。有时候还将我打发出去，只和小姐悄声密谋。
太后这边失了前朝之势，淑贵妃又有了动作。且徐小姐父兄战死沙场，朝内痛失两大将领。可用之人，只剩了淑贵妃的父亲。
所幸，西域那边也没了将领，竟派使臣前来求和。
朝廷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太子殿下方巡盐回来一月，整日同少爷处理州府贪污之事。不是在审犯人的路上，就是在等着禀报。
然，皇帝不知听了谁的谗言，一日竟摔了砚台，直砸在了陆砚修眉骨上。
姑娘看着陆砚修额间的破口，实在心疼。
殿下本就为巡盐日夜操劳，眼下一片乌黑，这下又打了个补丁在脸上，更添了一分憔悴。
姑娘为陆砚修擦着药，不觉红了眼。
陆砚修倒笑着劝慰道：“夫人别担心，这都是做戏。徐小姐演技太好，有人坐不住了，我们这边也得跟上才是。”
姑娘没直视他，哑着嗓子：“我知道。”
说着竟落了一滴泪，映着烛光掉在了陆砚修的眼角，又顺着他菱角分明的脸缓缓滑落。
陆砚修的睫毛轻微地颤了颤，抬头吻上了姑娘湿润的眼，接着往下吻住了姑娘的唇，手还掌在她的脖间。
我被吓了一跳，想着待会儿可能发生些不该看的事儿，只加快了手速，收拾着桌案上的药瓶子与纱布。
“叮铃哐啷”响了一阵。
刚起身准备退出去时，门外响起了徐小姐的声音。
姑娘忙推开陆砚修，陆砚修用手指摩挲着姑娘的唇瓣，嘴角勾着难以餍足的笑意。
我见状便又坐了下来，打开了药罐子。
想来这几月大家的演技都被太后给磨炼得炉火纯青，徐小姐进门时也没发现一丝异样。
她先是瞧了眼陆砚修眉间的破口，撇撇嘴，道：“这陛下还真下得去手，不会假戏真做了吧？”
陆砚修朝徐小姐摇头：“没，看我被砸中，父皇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差点就露了马脚。”
他说着又看向姑娘，眼中**横生：“还好夫人的兄长在场，及时拉住了父皇，才让我这口子没白破。”
姑娘又红了脸，烛光拂面，更是楚楚动人。
徐小姐又道：“猜猜吧，这回是谁出的挑拨离间计。”
姑娘收了药罐，笑说：“有何可猜？定是淑贵妃借着殿下巡盐一事，说他裁减了朝中大批官员，只为塞进自己的人手，蓄意谋反呢。”
徐小姐点点头，盯着门外的漫天繁星，正经起来：“晚晚，山雨来了。”
陆砚修眼神一转，严肃道：“这风也够大了。”
朝廷为着西域求和一事争了十天半个月都没结论。
太子一派自是主张乘胜追击，出兵一举收复边关，以绝后患。
而淑贵妃的爹，骠骑大将军，虽口口声声支持太子，但话里话外都在表明他老了，打不动了。
陆砚修恨不得亲自领兵上战场。
朝中识大体的老臣也是白天劝太后，晚上拜访太子，试图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太后忙着跟朝臣周旋，痛心疾首说他们不顾先帝的治国之法，将百姓置于刀尖之上。
两边都僵持着不肯让步。
我听着姑娘们谈论时，还是觉得太后的演技更胜一筹。
也或许，太后口里的百姓不包括阿云一家。
不过，姑娘们倒因此闲了下来，难得过上些安生日子。
生活好像回到了姑娘出阁以前，只是姑娘与徐小姐不能再挽着手并肩，也不能再策马驰骋。
姑娘清晨去早市，徐小姐便到店里帮着卖果子；晌午姑娘操持着后厨，徐小姐便在院儿里练剑；直到薄暮，殿下归家，三人才会趁着吃饭的时间商讨今后的计谋。
我便和陆江坐在门外的台阶上，望着明月发呆。
秋季已过，天气转凉。
院儿里掉了一地的银杏叶，被月光映得金黄一片，又如水面般波光粼粼。
陆江问我：“小禾，新年想要什么？”
我想着他已送了我珠串，便摇头，回：“我没有想要的。这次换我送你，陆江你想要什么？”
陆江笑了起来，眼神温润，轻轻说：“我想娶你。”
我被吓得蹭地站了起来，连说话都结巴了。
“不行！我我……我可是要照顾我家姑娘的！”
他瞬时躺倒在地上，抬眼看着我，语气上扬：“小禾，你家姑娘好歹也已及笄成婚了，她能照顾好自己。”
我听着这话，总感觉莫名有些熟悉。想了半天，才惊觉是我同姑娘说的那番话。
我蹲下，俯身瞧着陆江弯着的眼眉，试探道：“你们那天听到了？”
他闭上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暗叹大事不妙。
又悄声问：“听到了多少？”
“什么情爱浅尝辄止，殿下以后也会是帝王……”
我忙将他嘴给捂上了。
陆江倒是睁开眼，直盯着我看。
月光照得他的眉眼生出丝丝柔情来。
我竟然没忍住，俯身亲吻了他的额头。陆江的脸刷地红了，在月下藏都藏不住。
他没动，我也慌了起来。
假装无事发生，问道：“那殿下什么反应？”
他愣愣地回：“哭了一路。”
我张大了嘴，惊讶道：“殿下竟哭了？！”
陆江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起身拉着我手，嘱咐道：“可别说了出去。”
我郑重地点头。
这种事，当然不能轻易说出口。怎么也要绘声绘色地讲给姑娘听才好。
前朝经过一月后的唇枪舌剑，最终决定不出兵。先允西域使臣入朝，视局势再做定夺。
最后的决策一下，气得徐小姐回了趟空荡荡的将军府，翻出了一把反曲弓，取走了正屋摆着的长枪，说着就要出发去边关。
姑娘好说歹说才堪堪拉住徐小姐。
徐小姐一言不发，抱着手臂坐在走廊的木杆上跟姑娘置气。
姑娘抿了抿嘴，叹了口气，无奈地抱着徐小姐，撒娇道：“好了晚晚，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西域一战是用将士们的性命叠出来的，议和实是个笑话。
“可晚晚你想过没有？边关才经一战，失了将领，也算受挫。若你前去，虽徐家所余部将皆认你，但与西域对上可不是出生入死，而是以一搏百，白白送命。”
徐小姐皱了皱眉，终是开口：“可总不能坐以待毙。”
姑娘正襟危坐，严肃道：“是不能。但这西域前来求和，我总觉事有蹊跷。西域这几年占据边关，前去攻打几次都未曾有过投降之兆。
“如今竟只收了两座城池，拿了一位将领的项上人头便想求和。我看，他们此番前来，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徐小姐拿起一旁的长弓，搭上箭，拉起弦，目光锐利：“无碍，兵来将挡。”
她手一松，利箭离弦，重重地扎进了身前的廊柱里。
姑娘拍手称赞：“徐将军好箭法！”
徐小姐对这声“将军”很是受用，扭头咧嘴冲姑娘一笑。
还没笑多久，那木杆子便垮了。
姑娘和徐小姐立刻就跌了下去，摔在院儿里的土上。幸得地上铺了层层银杏叶，没摔出个口子。
我被吓个半死，忙跑过去拉她俩起来。她俩倒好，不但不爬起来，还躺在地上笑。
笑着还给我拉地上去了。
我总算知道她俩为啥不起了。这地上软乎乎的，躺着甚是舒服。
偶尔一阵风过，吹落了枝丫上的银杏叶。飘然轻扬，零落漫天。
恍然间，日子静如小桥流水，无人叨扰。
不过只是幻想。
果不其然，前屋来了嬷嬷，见我们仨躺地上硬是哭笑不得。我便起身扶姑娘，嬷嬷也拉起徐小姐，整理着她的碎发，说：“太后娘娘身边的常公公来了，正等着呢。”
到厅堂时，常公公还在喝茶。
见姑娘们来了，也是客气地寒暄了几句。
最后终是扯到了正事儿上。
“太后请太子妃与侧妃一同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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