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未赶到客厢的时候，李家家主和李家三郎正在喝茶，不知两人谈论些什么，笑的有些阴险。
没等姜未开口说话，李家家主就先一步看了过来，嘴上不客气地唤道：“哟，姜家丫头来了。”
来者是客，但李家家主先声夺人占据上位权，恐怕真的来者不善。
姜未脚步没停，她身姿笔挺，仪态端方地走进来，带着客套的微笑，无视了李家家主和李家三郎有些刺人的目光。
在主座上坐定，姜未接过婢女上的茶，轻轻啜饮了一口，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
“几日前姜氏收到李氏的拜帖，倒是十分惊讶。姜李两家多年来并未彼此走动过，李伯父携人前来，所为何事？”
李家家主上下打量着姜未，眼角的皱纹像刀刻一般锐利：“姜氏最近似乎动作不小啊，看来是要做什么大买卖。”
姜未心头一跳，刚要答话，坐在一旁的李三郎忽然前倾身子向姜未凑了过去，目光已经黏在姜未身上。
今日姜未穿着月白对襟衫，羽纱帔帛自肩际垂落，下身裙裾层层叠叠，末端朱雀衔珠坠随着微风轻晃，一派清冷仙姿。
“早就听闻姜家妹妹掌权，与其他女郎不同，今日一见，果然……”李三郎拖长了语调，手中的折扇忽然合拢，轻轻点向姜未的手背，语气轻佻：
“其他人不是浓妆艳抹便是不胜娇弱，都没有像姜家妹妹这样，清冷中带着股道不清的劲儿……”
姜未缩手的速度快得近乎看不清，她忍着满心厌恶，目光冷漠地斥责：“李郎君自重。”
随后，姜未径直看向李家家主，问道：“李伯父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李家家主哼了一声，仿佛没看到李三郎的失礼，卖弄关子道：
“姜侄女年纪轻轻就掌管着偌大的姜氏，真是后生可畏。不过嘛，侄女你毕竟是个小丫头，有些事情，还是我们男人去做更合适。”
听到这种话姜未就想作呕，但她面上却浮起淡笑：“李伯父指的是……？”
“明人不说暗话，”李家主盯着姜未，毫不掩饰他的贪婪，“姜氏最近在利用胡商，谈一笔……铁器买卖？”
客厢内骤然安静，连窗外的鸟鸣都似乎瞬间消失了。
利用胡商谈铁器的事情，做的极为隐秘，李家主竟一语道破，就是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消息。
姜未感觉后背有细密的汗珠渗出，但她面上却稳得惊人，漫不经心地试探道：“李伯父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什么铁器？”
“哼，朝廷对盐铁的管控都极为严苛，这其中可图的利益极大，你们姜氏倒是胆大，”李家主身子往后一靠，露出奸商的本质：
“不过嘛，侄女也不用紧张，生意嘛，大家有钱一起赚。李氏可以帮你打通更多的关节，后续利润，我们五五分成，如何？”
姜未摩挲着茶盏的杯沿，陷入了沉思。
看来李氏并不清楚自己做铁器买卖到底想做什么，只是想来敲诈勒索的。
有利可图，且对方只掌握了部分消息，便有解决的余地，铁器的事情绝对不能捅出去。
见姜未久久不答话，李家家主又胁迫了一句，无声地施压：
“我们李氏人脉极广众，必定能让姜氏的交易更为顺畅。也当是给你这个小丫头提个醒，莫要吃独食，容易噎着。”
李三郎在旁边附和，眼神继续在姜未身上打转：“是啊，姜家妹妹，有我们帮衬，你也省心。再说，你一个小女郎，支撑门庭多不容易，不如……”
姜未心中冷笑。
帮衬？趁火打劫才是。所有的东西姜氏都已经打通了，还需要李氏费什么力打通关窍？分明就是空手套白狼罢了。
似乎是看出了姜未心中所想，李三郎忽然站起来，踱步到姜未面前。
浓重的脂粉气扑面而来，简直能让人窒息，姜未下意识后靠，腰却抵住了桌沿。
“姜妹妹何必见外？”李三郎用扇子轻佻地挑起姜未一缕发丝，“我看妹妹的姿色甚得我心……说不定以后我们亲如一家人呢。”
那眼神露骨得让姜未胃里翻涌。
她偏头躲开，发丝从扇骨滑落，然后她猛地拍开李三郎的手：“自重。”
谁知李三郎退回位置，竟然抬起手，用一种黏腻的目光，盯着被姜未狠狠拍开的手背。
然后，他伸出舌头，当着姜未的面，满是调戏地对着自己的手背，舔了一口。
“三郎。”李家家主唤了一声，语气里却并没有真正制止的意思，反而充满了对姜未的轻蔑：“姜丫头只是个内宅小女郎，可不是什么青楼妓子。”
姜未的手无声攥紧。
如果不是因为李家得知了铁器的消息，握着姜氏的把柄，姜未恨不得把这两个人暴打一顿，然后直接丢出姜府！
小不忍则乱大谋。姜未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平静的神色：“此事事关重大，还请给姜氏几天的时间去斟酌。”
送走李家父子时，李三郎还频频回头对姜未挑眉，眼神里的垂涎毫不掩饰；李家家主则甩下一句“三日内给答复”。
府门关上的那一刻，姜未紧绷的脊背都有些发僵。
她一路走回主卧，甚至没有心思看谢浔一眼，只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落了一半的梧桐叶，有些心烦。
李家怎么会知道铁器的事情，究竟是哪个环节出现了纰漏，亦或是有内鬼？
五五分的利润可不是小数目，答应了，若是和李家合作，不仅要给出利润，还要被完全不信任的人盯着，束手束脚。
若不答应，李家真的把铁器相关的事情捅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别说做成姜未日后的谋划，就连当下姜氏的存亡都怕都成问题。
姜未攥紧拳头，指节泛白。
必须要想出一个计策，既不能让李家得逞，又要把铁器相关的事情死死捂住。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姜未发丝微动，也感受到了几分冷意。
姜未关上窗户，坐到案几前，垂眸仔细梳理着可能遗漏的细节。
而她并未发现，就在不远处，谢浔已沉默地观察了她许久。
不知不觉间，姜未便思考到了深夜。
虽然已然有了头绪，应付李家也有几套初步方案，但终究是要让渡出姜氏的部分利益，让姜未头疼不已。
若不是时间太短来不及精密筹算，姜未恨不得直接把李家涉事的人都直接干掉。
但是，不行。
她是姜氏世家的人，做事不可任性妄为，必须要按照世家内潜藏的规则去做，否则有可能酿成大祸。
夜色像泼开的浓墨，今日因为梓潼郡李氏的人闹出这一遭，姜未心事沉沉，很早便歇下了。
远天边低处云气浓重，不多时便下起了暴雨。
这个时节，总是多阴雨，来势汹汹。
姜未睡得沉，并未察觉到卧房内传来几不可闻的响动声。
这样大的雨，也无人发觉有人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姜府。
梓潼郡是广汉郡的临郡，从姜府赶到李府的时候，已是后半夜。
还好天公作美，哪怕到了后半夜，暴雨依旧未停。
梆子敲过三更，李府巡夜的老仆撑着有些破烂的油纸伞，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内院走去。
冷雨夜风裹挟着凉意，吹得廊下的灯笼晃来晃去，光影在青石上透出细碎的阴影，瞧得人心里发毛。
李府的防卫在某些人眼中形同虚设。借着雨声，有人如鬼魅般伏在檐下阴影中，摸清了李府的布局。
李家主的书房里还亮着灯。
对着一堆文书，李家主撵着胡须，满眼算计：“哼，姜氏如今是个黄毛丫头掌权，成不了大事。今日先占她五成利润，来日说不定可以吞并姜氏……”
冷风突至，房内灯烛全部熄灭。
李家主甚至还没来得及察觉身后的微风，一只冰冷的手便从后方精准地捂住了他的口鼻，巨大的力量死死禁锢住李家主，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紧接着，喉间一凉。
极细微的“嗤”声。
快到李家主完全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剧痛和窒息感同时袭来，他眼中的惊骇尚未完全浮现，意识便已沉入无边黑暗。
但李家主并不是第一个，一切尚未结束。
李三郎的院子更靠内，弥漫着一股脂粉和酒气混合的甜腻味道，卧房里还隐约传出女子的娇笑声和男子的调戏声。
那道黑影绕至侧面，指尖微动，一枚小石子竟然硬生生穿透了房门，砸进屋内。
“什么声音？”屋内的女声警惕道。
“怕是野猫吧，心肝儿，别管它……”李三郎的声音含糊不清，带着醉意。
就在这短暂的注意力被吸引的间隙，那道黑影已经无声的滑入室内，隐在厚重的帷幔之后。
过了一会儿，侍女被李三郎不耐烦的打发走：“去去去，今夜不用你伺候了。”
房门关上。李三郎哼着淫词艳曲，脚步虚浮地走向床榻，嘴里还嘟囔着：“……姜家那个小娘皮，装什么清高，迟早……”
话未说完，帐幔微动。
李三郎只觉眼前一花，似乎有个黑影闪过，喉咙处传来一阵极致的冰凉，随即是灼热的刺痛和无法呼吸的恐慌。
他徒劳地张大嘴，双手胡乱向前抓去，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他虚浮的身体重重地砸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眼中最后定格的是无尽的惊恐和不解。
但，李三郎，并不是最后一个。
窗外响起一声闷雷，原本就大的夜雨更是倾盆而下。
那人来去如风，悄无声息的融入了雨幕之中。除了几具逐渐冰冷的身体，并未留下任何属于他的痕迹。
雨水冲刷着他身上的血腥气，也冰冷着旧伤，带来灼痛感。
他在深夜的街巷之中快速穿行，面容被雷电闪烁间照亮，脸色苍白如纸。
所有的暴力和杀意都被收敛的干干净净，只剩下完成目标后的冷寂，以及必须尽快回到她身边的执着。
雨越下越大，将一切痕迹都吞噬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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